第16章 銅針通牙洞·尚書喊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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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管清理完畢,接下來就是最關鍵的填充環節。
陳越看了一眼旁邊那鍋已經快熬成膏狀的、苦得能當農藥的黃連汁,計上心來。
他讓小吏將黃連汁繼續用小火熬煮,將最後的汁水都逼出來,直到鍋底隻剩下一層深褐色、如同咖啡結晶體一般的濃縮物。
“黃連,性大苦,大寒,清熱燥濕,瀉火解毒,乃是殺滅這髓腔裏億萬‘蛀蟲’的頭號利器。”他一邊說,一邊用一把小小的銀匙,將那些苦得駭人的“黃連結晶”,小心翼翼地刮了下來。
接著,他取過那罐晶瑩剔透、香氣怡人的禦賜槐花蜜,用一根幹淨的筷子,蘸取了一些,與黃連結晶體混合在一起,像和麵一樣,反複調和、碾壓。
很快,一碗“苦甜交加”、色澤如同陳年老藥的棕褐色粘稠藥膏便新鮮出爐了。
“尚書大人,接下來可能會有點……提神醒腦,幫您回憶一下人生的味道。”陳越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扭曲變形”的和善微笑。
他再次拿起一根消過毒的銅針,這次,是把扁平的針尾當成了“充填器”。他用針尾蘸取了大量的黃連蜂蜜膏,然後精準地對準魏文庭那空洞漆黑的根管,一下、一下、又一下,毫不留情、嚴絲合縫地往裏懟!
“唔——!!!”
魏文庭的五官瞬間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那股無法用任何語言來形容的、極致的、深入骨髓的苦澀,順著沒有了神經阻隔的根管,如同千萬伏的電流一般,直衝天靈蓋!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這股苦味中顫抖、升華、甚至想要出竅!眼淚鼻涕不受控製地一起噴湧了出來。
但詭異的是,在這極致的苦澀之後,那股折磨了他三天三夜、讓他痛不欲生的劇痛,竟然真的如同退潮的潮水般,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越還不罷休,他又取出隨身攜帶的那一小包“蛋殼補牙粉”。同時在剛才熬黃連的藥罐底部放了些許從許冠陽那裏“借”來的琥珀粉末,慢慢熬化了,用筷子挑出來,與蛋殼粉一起和好,作為最終的封閉劑,嚴嚴實實地堵住了根管的洞口。他做完這一切,還意猶未盡地看了一眼已經呆若木雞的許冠陽。是的,這位敬業的太醫院院判,又陰魂不散地跟來了,笑道:“這琥珀真是好東西,改日我還得去禦藥房,跟許大人您再討要一些來做研究才是。”
許冠陽的臉都氣綠了,心裏把陳越罵了千百遍。
陳越最後對已經從“地獄”回到“人間”的魏文庭科普道:“尚書大人,您記住了。這黃連的苦,是用來殺滅病根,斬草除根的;蜂蜜的甜,是利用其千年不腐的特性,來封存根管,杜絕後患的。所謂苦盡甘來,就是您這顆牙,乃至您人生的最好寫照啊。”
聽了這番話,魏文庭就像直接吃了黃連,還不能說啥,索性又用舌尖開始舔那棵剛被‘封閉’的壞牙。
為了驗證最終的療效,魏文庭將信將疑地閉目養神了小半個時辰。等到嘴裏那股能把人苦到懷疑人生的味道漸漸散去,一種久違的、口腔裏沒有任何異樣感覺的、前所未有的輕鬆感,讓他激動得差點當場老淚縱橫。
“來人!”他猛地一拍桌子,中氣十足地對著門外大喊,“去!把後廚給老夫專門燉的那隻醬肘子,原封不動地端上來!快!”
片刻之後,一隻醬香濃鬱、燉得酥爛脫骨、香氣四溢的紅燒肘子,被一個食盒穩穩地端了上來。
在滿屋子下屬、太醫們驚掉下巴的目光中,魏文庭親自上手,毫無斯文地撕下一大塊帶著Q彈脆皮和軟糯筋絡的肘子肉,猶豫了片刻,心一橫,就往自己左邊那顆剛剛“曆劫歸來”的大牙上狠狠送去!
他閉上眼,臉上帶著慷慨就義的悲壯,猛地一咬!
“哢嚓!”
一聲清脆悅耳的、骨肉分離的美妙聲響!
預想中的劇痛,沒有傳來!取而代之的,是紮紮實實、酣暢淋漓的、咀嚼食物的人間至高快感!
“唔……好吃!肉真香啊!”魏文庭一邊大口咀嚼著,一邊含糊不清地喊著。他激動得眼淚都下來了,分不清是感動的淚,還是被肉香饞出的淚。
他三下五除二啃完一塊肉,意猶未盡地又撕下一大塊,這次連著脆骨一起咬,咬得“哢嚓!哢嚓!”作響。
“哎呀!我的祖宗哎!列祖列宗在上!老夫……老夫終於又能吃肉啦!”他激動得不能自已,竟當著滿屋子下屬和太醫的麵,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真的喊起了“祖宗”。
旁邊圍觀的太醫們,一個個全都當場石化了。他們麵麵相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火辣辣的疼。剛才誰說的“動牙即動骨,恐傷尚書壽元”來著?這臉打得,簡直比尚書大人啃的那根肘子骨還要響亮、還要清脆!
一頓“猛虎下山”式的啃肘子表演結束後,魏文庭看陳越的眼神,那簡直比看他親爹還要親熱幾分。
疼痛既去,魏文庭恢複了尚書氣度,他揮退左右,隻留下陳越一人,將他請入一間僻靜的書房。關上房門,魏文庭臉上的感激之情更盛,他走到書架旁,不知按動了什麽機關,隻聽“哢噠”一聲輕響,他竟從牆壁暗格裏,直接搬出了一個沉甸甸的小木箱,“砰”地一聲放在書桌上。
箱子打開,裏麵是碼放得整整齊齊、白花花、亮閃閃的官鑄銀元寶,在一旁的燭光下,幾乎晃瞎了陳越的眼。粗略一看,不下八百兩。
魏文庭拍著陳越的肩膀,臉上堆滿了親熱的笑容,聲音也壓低了幾分:“陳小友,果然妙手回春!老夫感激不盡!這點心意,你務必收下。從今往後,你就是老夫的自己人!戶部的賬目往來,若有什麽需要‘通融’之處,盡管開口,好商量!”
這已經不是暗示,而是赤裸裸的、帶著鉤子的明示了——拿了這筆錢,你就是我的人了,以後我貪汙腐敗的賬,你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必要時,得幫我一起平賬。
陳越看著那滿滿一箱白花花的、足以讓他在京城買下一座三進大宅院的銀子,說不心動,那是假的。這可比他前世辛辛苦苦掙的那點季度獎、年終獎加起來還多好幾倍!
但他心裏跟明鏡似的。這錢,是裹著蜜糖的砒霜,是燙手的山芋,是通往萬劫不複深淵的單程門票。拿了,就等於把自己徹底跟魏文庭這艘眼看著就要沉的賊船綁在了一起。
他微微一笑,伸手,將那沉重得仿佛能壓垮人脊梁的箱蓋,緩緩地、堅定地,合上了。
“魏尚書厚愛,下官心領了。”陳越聲音清晰,不卑不亢,“下官職責所在,隻為治病救人。這銀子,還請大人收回。”
魏文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似乎沒聽清:“小友,你這是何意?嫌少?”
“非也。”陳越搖頭,一字一句道,“下官,隻治牙,不治貪。”
“隻治牙,不治貪!”
這六個字,如同六記響亮的耳光,抽在魏文庭那張肥膩的臉上。魏文庭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一點點地冷卻,最後變成了青紅交加的極度難堪。他混跡官場幾十年,送出去的錢,還從沒被人當麵退回來過!而且是用這麽一句堪稱奇恥大辱、指著鼻子罵他貪官的話!
“好……好……”他幹笑了兩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好一個‘隻治牙,不治貪’!陳大人果然是風骨高潔,與眾不同,老夫……佩服,佩服!”
他雖然嘴上說著佩服,但眼神深處,卻悄然種下了一顆比黃連還苦、比毒藥還烈的怨毒種子。他心想,好你個不知好歹的小子,給你臉你不要臉,不肯跟我同流合汙,那你就是我的死敵!早晚有一天,老夫要讓你連牙都治不成!讓你知道知道,這大明朝,光有技術是遠遠不夠的!
陳越仿佛沒看到他眼中閃過的殺機,從容一揖:“若尚書大人無其他吩咐,下官告退。”
他轉身離開書房,留下魏文庭一人對著那箱送不出去的銀子,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
陳越從戶部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夕陽的餘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他拒絕了一箱能讓他一夜暴富的銀子,卻贏得了一樣比銀子更寶貴、也更具殺傷力的東西——名聲。
果然,還不到半日,京城的大小茶館、酒肆裏,就刮起了一陣威力十足的“陳牙匠旋風”。
“聽說了嗎?新來的那個禦用牙匠陳神醫,今兒個又出手了!就用了一根繡花針粗細的銅針,就把戶部魏尚書那顆爛了幾十年的蛀牙給捅穿了!”
“何止啊!我親戚的表哥就在戶部當差,他親眼看見的!魏尚書當場就抱著一隻醬肘子狂啃,邊吃邊哭,嗷嗷喊著‘祖宗顯靈’呢!”
“嗨!這算什麽!我聽說的版本更神!據說魏尚書感動得不行,當場就要送他一千兩銀子!結果你們猜怎麽著?人家陳神醫眼皮都不眨一下,直接給拒了!還當場撂下一句驚天地泣鬼神的話——我隻治牙,不治貪!”
很快,幾個朗朗上口的“熱搜詞條”就在京師的街頭巷尾火速傳開,成了百姓們最新的談資:【銅針治蛀牙】、【隻治牙不治貪】、【尚書喊祖宗】。
城南最有名、最會蹭熱度的說書先生,更是連夜就把這段子給編進了他的評書裏,取了一個極為響亮的章回名——《銅針一抖定乾坤,尚書落淚喊祖宗》,說得是繪聲繪色,聽客們滿堂喝彩,賞錢扔得比銅錢雨還密集。
而此時此刻,身處輿論風暴另一端的許冠陽府內,則是另一番愁雲慘淡的光景。
“啪!”又一個名貴的雙釉纏枝蓮紋梅瓶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許冠陽剛從外麵聽書回來,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他怎麽也想不明白,自己一次又一次精心設計的、堪稱天衣無縫的陷阱,怎麽就成了陳越一次又一次刷聲望、漲粉絲值的墊腳石?!
他越想越氣,一口老血湧上喉頭,竟氣得捂著胸口,兩眼一黑,一頭撞在了門框上!好巧不巧,又一次磕到了他那顆剛剛經曆過二次創傷、本就隻剩牙根的門牙!
“噗——”那最後一點牙根,也光榮下崗,離家出走了。
“陳!越!”他捂著徹底空蕩蕩、暢通無阻的嘴,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眼中充滿了血絲。他抓起筆,顫抖著手,在自己的黑名單上,重重地寫下了“陳越”的名字,又在下麵加了一行充滿殺氣的字:“會煽情?懂收買人心?好!下一局,就讓你煽個夠!我看是你的嘴硬,還是滿朝文武的唾沫硬!”
他決定,要給陳越的“銅針土法”扣上一頂“妖言惑眾、巫蠱邪術”的大帽子,聯合朝中那些最重禮法、最講規矩的老頑固,發動一場鋪天蓋地的輿論戰,讓百官聯名上奏,徹底將陳越打入萬劫不複!
夜深了,值房內燭火通明。
陳越坐在桌前,在一張堅韌的桑皮紙上,仔細繪製著“銅針根管療法”的四個關鍵步驟示意圖:辨洞、探髓、引流、填藥。畫完之後,他滿意地看了看,將其懸掛在牆壁上。
看著這張凝聚著現代牙科智慧結晶的明代“技術圖紙”,他心裏盤算,這土法根管治療技術今天已經驗證成功。下一步,如果能批量製造不同尺寸的標準化銅針,搭配改良版的黃連蜂蜜膏,這將是橫掃大明朝平民市場的、足以改變一個時代的爆款醫療產品!
轉念又一想,可是這根管治療的手法,怎麽傳授呢?搞個直播教學再帶貨?大明朝沒有互聯網啊,這可難辦了!
窗外,傳來了二更的梆子聲,悠遠而沉重。
他吹熄了燭火,室內陷入一片黑暗。
陳越躺在床上,望著漆黑的帳頂,心中默念:這銅針已經敲開了戶部尚書的牙關,下一個找上門來的,會是誰呢?
而許冠陽那邊,挨了這麽一記響亮的耳光,恐怕不會善罷甘休,新的風暴,或許已經在醞釀之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