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頭風疑雲:一顆智齒的“搗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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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辰時已過,估計太後已經用過早飯了,陳越便穿戴整齊,腰間佩著那塊可以暢行椒房殿的玉牌,另一側,則鄭重地掛上了太後親賜的“金牙禦守”金牌。他深知,今日此行,成敗在此一舉,這兩塊牌子,就是他硬闖慈寧宮的底氣。
慈寧宮內,氣氛比當日陵營偏殿的“鍘刀宴”還要凝重百倍。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藥味,混合著安神香的味道。但這味道非但沒讓人心安,反而更添了幾分壓抑。宮女太監們走路都踮著腳尖,大氣不敢喘一口。
鳳榻之上,明黃色的帷幔低垂了三層,隱約可見周太後痛苦蜷縮的身影,時不時傳來一兩聲壓抑不住的**。
許冠陽正率領著一眾太醫,在殿外候著,個個臉上寫滿了“盡力了,但沒用”的疲憊和無奈。他一看到陳越,眼中立刻閃過一絲警惕和厭惡。
“陳大人?”他皮笑肉不笑地攔住了陳越的去路,“您今兒個怎麽有空,來我們太醫院的地盤上‘指導’工作了?”
“不敢,”陳越拱了拱手,語氣卻不卑不亢,“下官聽聞太後娘娘鳳體違和,頭風發作,心急如焚。下官不才,前日曾為娘娘修補金牙,鬥膽猜測,娘娘此次鳳體不適,或許……也與牙疾有關,故特來請求,為娘娘分憂。”
這話一出,許冠陽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當場就嗤笑出聲。
“牙疾?陳越,你未免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他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斥責的意味,“太後娘娘此症,乃是肝風上擾,清竅被蒙,我等太醫已會診數次,用藥、針灸,皆是依古法而行。與你那小小的牙齒,風馬牛不相及!你休要在此妄揣聖意,嘩眾取寵!若是驚擾了太後鳳駕,耽誤了病情,這個罪責,你擔待得起嗎?”
他這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又充滿了威脅。
就在兩人對峙之時,內殿傳來太後因疼痛而變得極其煩躁的聲音:“吵什麽?外麵是哪個不長眼的東西,在哀家耳邊鼓噪?拖出去!”
陳越知道機不可失,立刻高聲道:“臣,禦用牙匠陳越,懇請為太後娘娘一辨病源!若臣所斷有誤,甘領欺君之罪!”
帷幔後沉默了片刻。或許是頭風疼得實在受不了,又或許是想起了陳越上次修複金牙時的神奇手段,太後嘶啞的聲音再次傳來:“……讓他……遠遠地看一眼。莫要近前,哀家畏光畏聲。”
陳越心中一喜。這個極其有限、且充滿敵意的診斷機會,總算是被他抓住了。
陳越被允許進入內殿,但隻能站在離鳳榻足有三丈遠的地方,中間還隔著兩層晃動的薄紗,隻能隱約看到太後側臥的身影。
這哪是看病,這簡直就是在玩“你看我猜”。
但他沒有抱怨。他知道,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太後娘娘,”他隔著紗簾,將聲音放得盡量平緩而清晰,“臣有幾個問題,請娘娘示下。您這頭痛,是持續不斷的脹痛,還是如脈搏般一下下的搏動跳痛?”
帷幔後,傳來一個宮女代答的聲音:“回陳大人,娘娘說,是……是跳著疼,像有人在裏麵敲鼓。”
“疼痛最劇烈之處,可否請娘娘示明?”
太後虛弱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右側靠近耳朵和太陽穴的位置。
“發作之前,可有預兆?比如,是否感覺右側下牙床深處,有腫脹不適之感?或是張口咀嚼之時,略有不便?”陳越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精準,直指他懷疑的口腔頜麵區域。
這個問題,似乎問到了點子上。帷幔後沉默了片刻,宮女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帶著一絲不確定:“娘娘回想……這幾日頭痛發作之前,好像……好像都用過一些甜膩的糕點。也確是感覺……右邊最裏麵的牙肉,有些發緊、發脹。”
“食甜觸發!右下牙床腫脹!”陳越敏銳地抓住了這兩個稍縱即逝的關鍵點!
一旁的許冠陽聽得心驚肉跳,忍不住又跳出來打斷:“一派胡言!食甜引發肝風,牙床腫脹乃並發之症,此乃醫書常理!與你那牙齒何幹?”
陳越懶得理他。他已經百分之九十可以確定,病根就在那看不見的、口腔的最深處。
就在這關鍵時刻,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司禮監太監高聲唱喏:“陛下駕到——!”
一身明黃常服的皇帝快步走入,臉上帶著憂色:“母後,今日鳳體可好些了?”他目光掃過在場眾人,最後落在陳越身上,“陳越?你怎在此?”
許冠陽一見皇帝親臨,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搶先一步上前,跪地奏報,堅持自己的“肝風”論調,將太醫院的用藥思路和“盡力而為”的態度,表達得滴水不漏。
皇帝聽得眉頭緊鎖,抬頭看向陳越,目光中帶著詢問。
陳越知道,這是他發起總攻的時刻了!他上前一步,朗聲道:“陛下,臣有不同之見!”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哦?”朱祐樘看向他,“你有何高見?”
“陛下,臣以為,太後娘娘此症,病根不在肝,而在牙!臣鬥膽,稱之為‘牙源性頭風’!”陳越擲地有聲。
“牙源性頭風?”這個聞所未聞的名詞,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許冠陽立刻駁斥:“簡直是無稽之談!聞所未聞!牙齒不過方寸之物,豈能引發如此劇烈之頭風?陳越,你休要在此妖言惑眾!”
“許院判稍安勿躁。”陳越胸有成竹,對著皇帝,用了一個極為通俗易懂的比喻,“陛下,您請想,我們人體周身的經絡血脈,就如同京城內外的江河渠道,彼此相通。如今,太後娘娘右下頜的‘河道’最深處,極有可能出現了一塊‘頑石’,也就是一顆沒長正的智齒,堵塞了河道。導致局部的‘河水’,也就是氣血,淤積不通,腐敗化膿。這滿是‘濁氣汙水’的膿血,無處下泄,便隻能逆流而上,不斷衝擊上遊的‘堤壩’,也就是我們頭部的神經。
是以,太後才會感覺頭部搏動跳痛,如同有人敲鼓。此,便是‘牙源性頭風’的道理!至於娘娘畏光畏聲,亦可能是疼痛過於劇烈,牽連到了眼耳神經所致。病根不在頭上,而在牙上!源頭不清,則頭痛不止!”
這番驚世駭俗的論斷,理論太過新奇,卻又……似乎有那麽幾分道理。
“一派胡言!”許冠陽氣得胡子都在發抖,“陛下!切莫聽信此等怪力亂神之語!牙齒與頭顱,相隔甚遠,何來如此牽連?此子分明是治牙入了魔障,看什麽都像是牙病!”
“許院判,”陳越轉向他,語氣平靜卻步步緊逼,“若按您肝風論治,湯藥針灸並用,為何太後鳳體遲遲不見好轉,反而疼痛愈烈?您可曾細查過太後娘娘右下頜最深處,那智齒萌生之處,此刻是何光景?”
“你!”許冠陽一時語塞,他確實未曾想過要如此細致地檢查口腔深處。
皇帝看著兩人爭執,又看看鳳榻上痛苦不堪的太後,沉吟片刻,做出了決斷:“空口無憑。陳越,你既言之鑿鑿,可能驗證?”
“臣需要借助那‘顯微鏡’,為太後娘娘做一次細致探查。”陳越立刻道。
皇帝頷首:“準。”?
陳越心中大定,知道自己已經贏得了最關鍵的一步。
他讓小祿子飛快地取來了“初代顯微鏡”的部件,當著所有人的麵,熟練地將其組裝起來。
在獲得太後虛弱的許可後,他終於得以近距離地,極其小心地,將顯微鏡的物鏡端,湊近了太後的口腔深處。
在明亮的“黑火神燈”的光源和數十倍的放大之下,真相,昭然若揭!
“陛下!娘娘!諸位大人請看!”陳越的聲音裏,充滿了發現真相的興奮和篤定,“鏡下可見,太後娘娘右下第三顆大牙,也就是智齒,僅萌出了一半,如同‘叛軍’一般,半藏於牙齦之下!其周圍的牙齦,已經紅腫如熟透的蜜桃,形成了一個深邃的‘盲袋’!而袋內……正有黃白色的膿液,源源不斷地溢出!且這顆牙齒本身,也已有了深度的蛀壞跡象!”
他一邊觀察,一邊用最直白的語言,將顯微鏡下的景象,生動地描述給殿內的每一個人聽。
“此症,在臣看來,名為‘智齒冠周炎’急性發作!膿毒循經上攻,直衝頭竅,正是導致娘娘頭風劇痛的罪魁禍首!鐵證如山!”
“膿……膿毒?”太後聞言,臉色更白了幾分。
皇帝的臉色也沉了下來,目光銳利地掃向許冠陽。
許冠陽額頭瞬間沁出冷汗,但仍強自爭辯:“即……即便有膿,焉知不是頭風引發?豈可本末倒置!”
“許院判!”陳越聲音提高,“膿毒就在牙周,頭痛始於牙痛之後,孰因孰果,一目了然!當務之急,是立刻清除病灶,引流膿液,解除其對神經之壓迫!”
“你要如何清除?莫非要在太後娘娘鳳體上動刀?”許冠陽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正是需要拔除此顆‘叛亂’的智齒,並徹底清理膿腔,方能根治頭風。”陳越坦然道。
“陛下!不可啊!”許冠陽噗通跪下,“拔牙之事,風險甚大,太後娘娘鳳體尊貴,豈可輕試?若有不測,後果不堪設想!”
皇帝看著痛苦的母親,又看看一臉篤定的陳越,以及驚慌失措的許冠陽,心中天平已然傾斜。他問陳越:“你有幾成把握?”
“陛下,臣願立下軍令狀!”陳越打斷了他,“臣鬥膽,懇請陛下恩準,讓臣去查閱西洋貢品的清單,看其中是否有可用的精巧器械。再由禦藥局配合,臣可當場配製出‘蒸餾麻沸散’,用於局部鎮痛,保娘娘術中安然無恙!臣承諾,一炷香之內,必讓娘娘頭痛大減!”
朱祐樘看著自己母親痛苦的模樣,又看了看陳越那雙充滿自信的眼睛,終於一咬牙:“準!需要什麽,一律從優供給!但你記住,隻有一炷香的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