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琥珀神工:一柄潔牙匕的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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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在琉璃罩裏輕輕搖曳,將陳越伏案的身影投在牆壁上,拉得忽長忽短。桌上攤開著幾張素箋,上麵用工筆細墨勾畫著一件奇特的器物圖樣。旁邊,幾塊色澤溫潤的琥珀原石和一小卷柔韌的冰蠶絲,在燈下泛著柔和的光。
小祿子屏息站在一旁,看著陳越筆尖移動,勾勒出前端薄如柳葉的刃,中段預留穿絲的空隙,以及後端那些精微得幾乎看不清的鉤、鏟、挑結構。
“大人,這……這東西也太精巧了,這真能用琥珀做出來?”小祿子忍不住咂舌。
陳越放下筆,拿起一塊琥珀對著燈光看了看它的澄澈度。“公主殿下要的,不是太醫院那些華而不實的擺設。這東西得貼合手心,力道要能控得住,尖處不能利到傷肉,整體要韌而不能脆。”他心裏嘀咕,這大概就是古代版的人體工學設計,但是這材料強度和加工精度在明代著實是兩大天坑。
“醫者之器,不在貴重,在於稱手;不在華麗,在於精準。若是做出來隻能看不能用,與許院判那‘水晶潔牙匕’的陷阱有何區別?”
小祿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聽著就難。這琥珀,好看是好看,可好像一碰就容易碎?萬一做壞了,許院判那邊怕是又要看笑話了。”
“所以啊,藍圖好畫,難關難闖。”陳越用指尖輕輕敲了敲圖紙,聽著那沉悶的聲響,感覺像是在敲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如何讓這嬌氣的琥珀,變成經得起使用的實用器,這道坎,必須邁過去。他瞥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許冠陽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仿佛在暗處若隱若現。
次日天光放亮,陳越的值房一角已臨時改造成了工坊。他選了一塊大小合適的金珀,打算先將其融化成便於塑形的細長條。小泥爐上架著特製的小銅鍋,他小心控溫加熱,琥珀在鍋內漸漸軟化,便立刻離火,迅速用兩塊塗了油脂的光滑木板,將其塑形成一個細長的條狀。這個過程還算順利。
但接下來的切割和打磨,卻讓他結結實實地栽了個大跟頭。
他嚐試著用從禦用監借來的、據說能“斷玉如泥”的精細玉工小銼刀進行切割。結果,他還是低估了琥珀的脆弱,力道稍一不均,隻聽“哢”的一聲輕響,琥珀條上立刻迸出了一道如同蛛網般的、煞風景的裂紋。
他又換了一塊,改用在木輪上綁了砂布的簡易砂輪進行打磨。可摩擦產生的溫度,幾乎是在瞬間,就讓琥珀的表麵變得模糊不清,如同蒙上了一層磨砂的霧氣,甚至還散發出一股焦糊難聞的樹脂味。
第一塊珍貴的原料,就這麽以一種極其憋屈的方式報廢了。
恰逢福貴提著個錦盒笑嘻嘻地進來,見狀忙問:“陳大人,這是……不順利?咱家可是緊著您要的,又挑了幾塊品相好的琥珀來。”他打開錦盒,裏麵躺著幾塊顏色更深沉、塊頭更大的血珀和金珀。
“福貴公公來得正好,”陳越指著那兩塊廢料,苦笑道,“這琥珀,質地脆,硬度不高,韌性還差,一受力就裂,一過熱就霧,比想象中還難伺候。簡直像是個玻璃美人,碰不得,摸不得。”
福貴湊近看了看,也跟著皺眉:“咱家對這些是不太懂,不過聽宮裏老玉匠提過一嘴,說雕特別細小的東西,得有專門的‘微雕’功夫和家夥事兒。那刻針都比咱們現在用的繡花針都要細巧得多。據說前朝有位大家,能在蛋殼上雕出整篇《孝經》,用的家夥事兒就非同一般。”
“微雕……”陳越沉吟,這思路倒是沒錯,可去哪裏找現成的微雕工具?他撓了撓頭,對福貴說:“工具看來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了。另外,勞煩公公再從禦藥房幫我找幾味東西來——要宮裏能找到的、最堅硬的礦物藥材,比如紫石英這類的東西。
福貴雖不明所以,但還是利落應下:“成,包在咱家身上。”他心裏琢磨,這位陳大人思路清奇,總能化腐朽為神奇,這次不知又能折騰出什麽名堂。他壓低聲音,“不過大人,太醫院那邊,許院判似乎對您用琥珀之事頗為‘關切’,還派人來問過庫房支取記錄呢。”
陳越眼神微冷:“哦?許院判倒是消息靈通。無妨,讓他關切著吧。”常規路子走不通,那就隻能自己開辟一條新路了。他看著那堆“嬌氣”的原料,磨了磨後槽牙,感覺這場技術攻堅,背後還盯著無數雙眼睛。
下午,工坊裏叮叮當當響了起來。陳越拆了幾根上好的繡花針,將其尾部在燈上燒紅,趁熱牢牢嵌入削好的細實木杆中,冷卻後便製成了幾把粗細不同、握持感頗佳的“微雕針”。他又把公主賞賜的韌性最佳的冰蠶絲,繃在彎成弓形的彈性竹片上,做成了一把可以來回拉動的“線鋸”,冰蠶絲繃緊時發出輕微的“嗡”聲,聲音煞是好聽,陳越滿滿意地點點頭。
福貴也及時送來了一包搗碎的紫石英粉末。陳越將其倒入注滿清水的寬口陶盆中,用一根光滑的木棍順著一個方向不停攪拌,待粗粒沉澱,小心舀出上層混有極細粉末的懸濁液,倒入另一個容器靜置沉澱。如此反複數次,才得到了一層細膩如脂的“金剛砂”胚料。
他將部分胚料與少許提煉過的桐油混合,慢慢調成粘稠適中的研磨膏。又將一些更細的砂粒,用特製的魚鰾膠小心粘在另一段冰蠶絲上,置於通風處陰幹,製成了更為柔韌的“砂線”。
他用那些有瑕疵的琥珀邊角料測試新工具。微雕針的針尖能穩穩地在琥珀上刻出預想的細痕,力度可控;線鋸配合金剛砂研磨膏,可以緩慢而穩定地進行切割,雖然效率不高,但勝在精準;“砂線”則能在那些狹窄的、工具難以直接觸及的弧形區域進行有效的打磨,發出細密的“沙沙”聲。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器利,則事半而功倍。”陳越對忙著打下手、看得眼花繚亂的小祿子說道,臉上終於露出點笑模樣。
這套土法上馬的“微雕工作站”,總算給了他一點挑戰材料的底氣。他心裏盤算,這自製金剛砂的效率和均勻度還是差了點,若有現代工業級的碳化矽或鑽石粉,哪用得著如此費勁。
小祿子看著那些奇形怪狀的工具,眼睛發亮:“大人,您這腦子是怎麽長的?這些東西,奴才想破頭也想不出來。”
“都是被逼出來的靈感。”陳越言簡意賅,拿起一塊完整的琥珀原料,目光變得專注。工具有了,接下來才是真正考驗手藝、耐心,以及抗幹擾能力的時刻。他隱約覺得,許冠陽絕不會坐視自己成功。
夜幕再次降臨,燭火被撥得更亮,偶爾爆出一兩點燈花。陳越坐在工作台前,仿佛老僧入定,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手中那塊已初具棒狀的琥珀上。窗外偶爾傳來巡夜侍衛整齊的腳步聲和遙遠的更梆聲,更襯得室內寂靜。
他先用“砂線”配合少量研磨膏,小心翼翼地打磨整體形狀,使其圓潤稱手,符合人體工學。這個過程需要極大的耐心,反複比對圖紙,調整弧線。接著,換上最細的微雕針,蘸取少許金剛砂膏,開始在後端摳挖那微型鉤鏟的結構。
動作必須極輕、極穩,手腕不能有一絲顫抖,呼吸都刻意放輕了。琥珀粉屑隨著針尖的移動簌簌落下,鉤與鏟的形態在一點一點的雕琢下,慢慢從粗獷的原料中顯現出來,變得清晰。
最難的環節是雕刻前端那片薄刃。琥珀材質在此處已接近其韌性的極限,下力稍重或角度稍偏,就可能“嘣”的一聲徹底崩裂,前功盡棄。
陳越幾次屏住呼吸,感覺手心裏的汗都快浸出來了,不得不停下來,用軟布擦拭手指和工具,活動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和肩頸,做了幾個深呼吸,重新凝聚精神,將專注度提到最高。刻刀在琥珀上極其謹慎地劃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像是一堆蠶寶寶在啃食桑葉,薄刃逐漸成型,通透而無損,幾乎能透過它看到對麵燭火的微光。
最後,他用柔軟的白疊布蘸取不同細膩程度的金剛砂研磨膏,由粗到細,像是給嬰兒擦拭般,反複拋光數遍。每拋光一遍,琥珀的表麵就更顯溫潤光華一分。當最後一遍用最細膩的膏體拋光完成,陳越用一塊全新的鹿皮軟布輕輕拂去表麵所有殘留的粉末,一件完整的“琥珀多功能潔牙匕”終於呈現在眼前。
在燈光的映照下,那柄小小的“潔牙匕”,通體溫潤透亮,呈現出迷人的、如同陳年佳釀般的蜜糖色。它的線條流暢優雅,每一個弧度都完美地貼合了人體持握的手型。尾端那微小的鉤、鏟、探結構,精巧得如同鬼斧神工,讓人懷疑非人力所能為。前端的薄刃更是光潔如鏡,用手微微轉動,活靈活現,仿佛有生命一般。
“總算…搞定了。”陳越長長舒了一口氣,感覺比給太後拔牙還累,後背的衣衫都已被汗水微微浸濕。這玩意兒,堪稱他穿越以來技術和耐心的雙重裏程碑。他小心地將潔牙匕放入鋪著軟緞的木盒中,接下來,就是等待公主的體驗反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