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權宦博弈與西域巫醫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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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啷——”
司禮監值房內,一隻上好的成化鬥彩雞缸杯被狠狠摜在地上,瞬間炸裂成無數淒美的瓷片。滾燙的茶水濺濕了猩紅色的地毯,冒出一縷縷帶著茉莉花香的熱氣,卻掩蓋不住屋內那股令人窒息的肅殺之氣。
李廣坐在太師椅上,胸膛劇烈起伏。他手裏那串被盤得油光發亮、價值連城的小葉紫檀佛珠,此刻被他死死盤在掌心,發出木器特有的擠壓聲,仿佛下一秒就會崩斷。他的臉隱在背光的陰影裏,看不清表情,隻聽得他那平日裏總是四平八穩、帶著幾分陰柔的嗓音,此刻卻像是有粗礪的沙子在嗓子眼裏粘著,恨恨地說著。
“福王……哼,咳咳,好一個福王!”
李廣猛地站起身,官靴踩在碎瓷片上,發出“哢嚓哢嚓”的脆響。他走到窗前,看著窗外陰沉沉的天色,眼中閃爍著如同餓狼護食般的凶光,“他在封地作威作福也就罷了,那是皇上仁厚,念著骨肉親情。可如今,他的手未免伸得太長了些!宮裏的東西,他也想染指?真以為仗著太後的寵愛,這紫禁城就能改成他福王府的後花園了?這‘潔齒刷’是咱家看上的聚寶盆,他想連鍋端?”
站在下首的心腹太監小德子腰彎得幾乎要貼到地麵,額頭冷汗直冒,聲音壓得極低,生怕觸了黴頭:“幹爹息怒……聽說那福王長史在陳越那兒吃了癟,也沒討著好。不過……奴婢聽說,那長史放出話來,說要在江南封殺陳越的貨,還要……還要讓陳越那工坊斷供!”
“斷供?”李廣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冷笑一聲,轉過身來,眼神中精光閃爍,“在這京城地界,除了萬歲爺,還沒人敢在咱家麵前提‘斷供’二字。他想吞?那得看他有沒有那麽好的牙口,別崩了一嘴的牙!”
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扶手,發出一連串沉悶的篤篤聲,每一聲都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
“傳咱家的話下去!”李廣冷冷地吩咐道,“動用東廠和錦衣衛的暗樁,給咱家把福王府在京城、通州乃至運河沿線的所有牙行、藥鋪、雜貨鋪子,尤其是那些平日裏不顯山不露水的暗樁,底褲都給咱家扒出來!有一家算一家,都給我盯死了!”
“另外……”他頓了頓,眼神變得更加犀利,“給咱家派人把守住陳越那工坊的各個路口,尤其是後門運貨的水路。告訴那些送骨頭、送豬毛的皇商,誰要是敢私下裏把一粒骨粉、一根豬毛流到福王府的人手裏,咱家就讓他們這輩子都別想再做買賣!不僅如此,還要查他們的稅!查他們的底!”
“是!幹爹英明!”小德子領命,眼中也閃過一絲狠厲。
……
同一日上午,太醫院。
往日裏總是彌漫著苦澀藥味、死氣沉沉的太醫院,今日卻像是過年一樣熱鬧,甚至透著一股子詭異的興奮。
那幾個“做局”的腹黑太醫,此刻正圍著一個身著異域服裝的怪人。那諂媚的嘴臉,比見了親爹還親,恨不得把臉貼上去。
這怪人確實紮眼。他身材高大,須發卷曲且染成了赤紅色,穿著一件繡滿奇怪符文的黑袍,脖子上、手腕上掛滿了各種古怪的骨牙飾品——有狼牙、有不知名的小獸頭骨,甚至還有幾顆疑似人牙的東西,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令人毛骨悚然。
“哎呀呀,這就是傳說中威震西域三十六國、能令白骨生肌的西域神醫,阿巴斯大師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
那個留著山羊胡的太醫搓著手,笑得臉上的褶子都開了花,像是一朵盛開的老菊花,“聽聞大師有‘攝魂咒’,可令頑痛立止!有‘黑玉膏’,可使腐肉重生!今日一見,果然是……那個……骨骼清奇,目露神光,非同凡響啊!”
被圍在中間的阿巴斯,手裏拿著一根足有半尺長、鑲滿了紅藍寶石的金針,傲慢地昂著頭,鼻孔幾乎要懟到天上去。他用一種極其生硬、帶著濃重口音的官話說道:“你們,中原人,醫術,不行!太軟!太慢!我,阿巴斯,才是,真正的,神醫!我的針,是神的旨意!”
“是是是!大師說得對!簡直是金玉良言!”太醫們點頭如搗蒜,哪怕心裏覺得這人像個跳大神的,嘴上也得捧著,“那個叫陳越的小子,不過是個會點奇技淫巧、做做刷子的騙子!仗著皇上寵信就目中無人,把我們太醫院的臉都踩在地上了!這次全靠大師您出手,好好教訓教訓他,讓他知道什麽叫天高地厚,什麽叫真正的醫術!”
“陳越?”阿巴斯輕蔑地哼了一聲,眼珠子翻了翻,露出一大片眼白,“小蟲子!我,捏死他,像捏死,一隻臭蟲!用我的神針,紮穿他的舌頭!”
“對對對!就是捏死臭蟲!”太醫們興奮地交換著眼色,仿佛已經看到了陳越跪地求饒、痛哭流涕的慘狀,“咱們這就去向皇上請旨,利用禮部的關係,讓大師您跟那個陳越在禦前比試比試!隻要您贏了,這太醫院以後……那還不都是聽您的?我們都唯您馬首是瞻!”
這幫人想得倒是美,借刀殺人,既能除掉眼中釘陳越,又能巴結上這位看似厲害、實則好糊弄的外援,簡直是一舉兩得。在他們看來,陳越那點所謂的“現代醫術”,在這個滿身掛著“法器”的西域大師麵前,肯定是不堪一擊。
……
午後,太醫院值房外。
陽光有些晃眼,但十一月的冷風刺得在外走路的人都縮著脖子。陳越剛給一個小太監拔完牙,正蹲在水槽邊洗手,順便琢磨著能不能改進一下拔牙鉗的力臂結構。
“陳大人!陳大人!”小祿子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神色慌張,“不好了!門口被人堵了!”
“堵了?誰啊?福王的人?”陳越甩了甩手上的水,眉頭微皺。
“不是!是一群……一群怪人!說是來挑戰的!”
陳越走出值房,隻見院子裏已經圍了一圈人。為首的正是那個阿巴斯。這哥們兒在陽光下簡直像個移動的珠寶展示架,滿身叮當亂響。他手裏提著一個黑乎乎、油膩膩的皮囊,那皮囊還在微微蠕動,不知道裝了些什麽,散發著一股濃鬱的、令人作嘔的香料、腐肉與陳年老垢混合的氣味。
“你,就是陳越?”阿巴斯用下巴指著陳越,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坨路邊的垃圾,充滿了挑釁與不屑。
陳越皺了皺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這味道太衝了,比那也是沒刷牙的太監還難聞。他掏出一塊浸了薄荷油的手帕掩住口鼻,甕聲甕氣地說道:“這位……孔雀兄,有何貴幹?看牙請排隊,掛號費一兩五分銀子,概不賒賬。還有,您這身上是不是哪爛了?這味兒有點重啊。”
“大膽!”山羊胡太醫跳出來,指著陳越罵道,唾沫星子橫飛,“這位是西域聖手阿巴斯大師!乃是禮部特邀的貴賓!特意來向你挑戰的!你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還敢在這兒油嘴滑舌!侮辱大師!”
“挑戰?”陳越樂了,上下打量了一下阿巴斯,“怎麽?現在的太醫院不比醫術,改比跳大神了?還是比誰身上的鈴鐺多?”
阿巴斯大怒,這對他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他猛地揮舞著手裏的皮囊,裏麵的東西叮當作響,像是有一堆骨頭在碰撞:“你,中原牙匠,手段,小道!垃圾!我,西域聖手,讓你見識,真正的醫術!神的醫術!我們,比三場!找三個最痛的病人,看誰,治得好!輸的人,滾出宮去!永遠!”
陳越看著對方那副如同跳梁小醜般的姿態,以及那套毫無衛生可言、甚至可以說全是細菌培養皿的“手術工具”,內心毫不懼怕,甚至有點想笑。
這就是太醫院搬來的救兵?這幫人腦子裏裝的都是漿糊嗎?還是說,他們真的相信這世界上有“神術”?
他剛想拒絕,腦子裏卻突然靈光一閃。
現在福王步步緊逼,李廣雖然暫時幫忙,但也是個定時炸彈。自己要想在這夾縫中生存,光靠做生意是不夠的,必須得展現出絕對的、無可替代的“技術壁壘”!要讓皇帝和所有人都知道,隻有他陳越,才是這大明朝唯一的“牙神”!
這場挑戰,來得正是時候!這就是一場免費的、最高規格的“產品發布會”和“技術展示會”!
“行啊,”陳越聳聳肩,一臉無所謂,甚至還帶著點玩味,“既然有人想送死,那我也不能攔著。不過,這兒地方太小,施展不開,也顯不出大師的‘神威’。既然要比,那就去禦前比!讓皇上、讓文武百官都看看,到底是我的‘小道’管用,還是你的‘大神’靈驗!”
……
次日,乾清宮偏殿。
此事果然鬧到了禦前。皇帝朱祐樘最近心情不錯,牙不疼了,吃嘛嘛香,一聽有熱鬧看,還是這種“中西醫對決”、“土洋之爭”的新鮮事,當即就準了,甚至還特意叫了幾位閣老來“共賞”。
偏殿內,氣氛肅殺,仿佛兩軍對壘。
左邊站著一臉傲氣、鼻孔朝天的阿巴斯,身後是一群等著看笑話、交頭接耳的太醫;右邊站著神色淡然、身穿八品官服的陳越,身後跟著緊張得直哆嗦、手裏提著兩個巨大藥箱的小祿子和趙雪。
中間,擺著三張軟榻,上麵躺著三個“精挑細選”出來的病人。這三位也是倒黴催的,被太醫院從各個角落裏挖出來,作為這場賭局的籌碼。
“既然是比試,那就得公平。”朱祐樘坐在龍椅上,手裏盤著兩個紫皮核桃,饒有興致地看著這陣仗,“朕親自選了這三人,病情各異,皆是疑難雜症。第一個,是禦馬監的小太監,牙癰臉腫,疼得三天沒合眼,要在地上打滾;第二個,是大漢將軍裏的侍衛,訓練時被槍杆子撞斷了牙根,半截露在外麵,半截在肉裏;第三個,是禦膳房的老廚子,常年試菜,牙周病重得牙都要掉光了,滿嘴流膿。”
他頓了頓,威嚴的目光掃過兩人,聲音低沉有力:“既分高下,也決去留。三局兩勝,敗者……以後就不必在宮裏出現了。欺君之罪,朕可不輕饒。”
“我,沒問題!神的旨意,不可違抗!”阿巴斯拍著胸脯,那身鈴鐺又是一陣亂響,誌在必得。
陳越隻是平靜地拱手,眼神清澈:“臣,遵旨。隻盼大師輸了之後,別哭鼻子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