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桃生瑞嬰小擊毒霸 詩成神技大戰劫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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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桃生瑞嬰小擊毒霸詩成神技大戰劫俠
那情袤向石老道說道:“當年毒靈未建本宮時,曾於凡間行走。一日至湘西地界,見那山岩綺麗,溪流悠逸,瑞氣十足,心中思忖:若以後籌建大業,毒行天下,此地必為阻礙。遂凝神運力,想打個山崩石裂,泉塞溪亂。
不料一掌擊去,麵前的桃枝僅輕輕一搖,似沐風浴曦,竟將排山倒海的掌力盡皆卸去了。毒靈一驚,正待前去察看,樹下走出一個幼童,六七歲模樣,就問誰家的孩兒。那幼童並不答話,細眼睛望了望,伸手將一枚桃葉隻往前一劃,一陣颶風呼出,將毒靈吹至空中,落於數裏之外。他半日頭昏目迷,周身痛不可當,醒時功力已無,苦修數載方得恢複,再不敢靠近此地。後來打聽到有個叫桃嬰的孩童在山上居住,不知父母籍貫。另遣人尋找,早已不知何處了。”
石老道聽了暗暗驚異,心想自己修行五十餘載,早年曾在龜山蟒洞閉官苦修,不僅武功精粹,亦可窺知異類;入世後又能練達人情,控禦顯貴。像自己這般仙、俗兩棲的高人,世上沒有幾個。如今聽得情袤的一番話,方知自己被一山障目,不識他山之高。
當下石老道與情袤訂下查訪之計,各自回去。剛到府裏,石老道聽秘書匯報說,王臬台來信,說錢俠今天被抓了。石老道高興,忙又告知了梅進財和譚杆子。心想近來喜事連連,既疏通了仙靈,又交接權貴,且供養於富豪,一時興起,即衝了一杯範總送的“三馬”牌奶粉喝了。想起女人來,叫來一女星,竟未能成事。遂想道,難道自己采補已足,將登仙界了?
且說錢俠被臬司衙門抓走以後,錢俠的妻子急忙找到了陳得,泣道:“你哥今日被臬司衙門帶走了,說他犯了貪賂罪。以前他和我說過,如有不測就讓我來找你……”。陳得勸道:“嫂子先放寬心,我一定竭力相救。”錢俠妻子又說一些生活瑣事,一邊哭泣,陳得撫慰一陣,讓她回去了。
陳得插上門,從文件櫥裏拿出錢俠之前交給他的大信封,小心地剪開信封,輕輕地拿出裏麵的東西,卻是一些訂起來的紙條。陳得仔細看了一張,上麵寫道:“我自願捐助王莊村建橋款伍萬元整。捐助人:梅進財。”再看其他條子,有譚杆子、李礦長等人所寫,皆是類似內容。陳得看罷,發現信封裏麵另有一疊紙條,拿出來看時,上麵內容為:“今收到梅進財捐助款伍萬元。收到人:王莊村委。”原來這疊收條是與第一摞捐款條一一對應的。
陳得長籲了一口氣,心想幸虧錢俠早留一手,不然定難出牢獄。但轉念又想,既然臬司抓走,就不會善罷甘休。要想救出錢俠,並不容易。有了這些證據,還得有朝廷的支持,陳得想到了都察院的二哥。正要聯係二哥,突然有人敲門。陳得一驚,忙藏起證據,開門看時,是劫俠。他也正為此事而來,隻說律法上的事不懂,請陳得多多幫忙,自己要立即報告師父,匆匆走了。
陳得相助之事暫且不提,卻說劫俠得知錢俠出事,急去曝書山拜見師父,說明原委。曝書客道:“官府之事自由朝廷處置,你兄弟三人,錢俠心思最為縝密,對此他必有所備。縱然有失,再讓荊俠出手不遲。素聞錢俠和‘橫渠四傑’陳得等人常相來往,錢俠有事,彼必去營救。你可常處陳得等人附近,以防不測。今你從西側下山,往西三十裏便到荊坡,見到荊俠,將此事細說與他,讓他早有所備。”劫俠早就想去見大師兄荊俠,無師命不敢擅去,今見師父如此說,正是愁中有喜,當下辭別師父,往荊坡趕去了。
原來,荊俠為曝書客大弟子,按本門規矩,其繼任掌門之前,宜少問世事,唯隱居僻山荒穀,悅於山光,空於潭影,讀書習武,正心養性。若論學識智慧,品貌修為,世間世外唯此一人而已。劫俠極為欽佩大師兄,二人久已不見,更為渴慕。不禁加快行程,點石踏鬆,穿穀越嶺,隻如鳥過平蕪。
行了半日,卻見前麵一道山與眾不同。這山南北走向,如巨龍盤桓一般,龍爪收縮兩側,起起伏伏向南伸展龍頭。山上黑鬆與圓石相間,正如龍鱗參差,兩麵爪下有數泓水潭,深碧沉靜。走進山來,卻見一立岩佝僂,頭頂一石若髻,正如夫子授講,三千弟子漫山遍野。足下有一聖水泉,可解盜泉不飲之渴。劫俠尋徑上山,扶岩角,攀老滕,但見荊棘遮道,弱枝抵住下墜之巨磊,枯木攔下欲去之圓石,鬆石之勝,歎為觀止。
到了山頂,一條山穀橫在眼前,守在東麵穀口的有兩尊巨石獸:一尊是大象斜坐,豐麵廣頤,粗鼻短項,笑意縈麵,向南遠望如招同伴;另一尊是老猿直立,體形圓碩,口張頷凸,眉鎖目憂,麵色焦灼,向北啼呼,如喚幼子。穀中怪石遍布,若百獸畢集,有烏龜探首,玉兔捧頰,小猴望鬆,老牛負重,山羊登壁,巨鱷出洞,金雞啼遠,仙鶴踏枝,更有奔馬、臥犬、虎踞、狼突,不可勝述。移步審度,則如百獸率舞,形神畢肖。
那樵徑本就模糊,至穀中無法辨認。山穀之北,更有一道山梁高聳。劫俠不知從何處入腳,舉目四顧,見數十米外鬆石之間轉出一老漢,正拾鬆球。便走近問道:“老人家,這山叫什麽山?”那老漢和顏答道:“這山叫磨石山,眼前的山穀叫百獸穀。不知客官要往何處?”
劫俠見老人風骨不凡,便知是世外之人,遂又問道:“晚輩想去荊坡,不知如何走法?”那老漢道:“由此往北,越過那道山梁,下梁後沿一山澗西行二十裏,再爬上一高坡,便到了。”劫俠望了望,見路途險遠,正想問是否另有坦途,老漢卻已遠去,歎息一聲,坐在石上休息。
此時天色已晚,紅日倏然墜入山巒,轉眼間昏冥滿壑,劫俠走得累了,不覺在石上迷迷睡去。少頃,半月悄上,山色凝重。漸漸天上拋出一縷紗雲,掛星遮月,滿空迷濛。穀中鬆暗石白,百獸竟蠢蠢欲動,卻又闃寂無聲。
遠遠來了一名女妮,正往磨石山疾行,隻見她纖足輕點圓石,身形疾掠小鬆,衣帶牽風,身姿靈動,恰如孤鶴奔月。她不走小路,專行山脊,很快到了山頂,定身四處觀看,望見前麵方石上站著一個人,衣衫輕拂。
女妮掠身而至,柔聲道:“出招吧!”那人卻並無動靜。走進細看,原來是一株小鬆。女妮輕歎一聲:“連約鬥都來得晚了,可見不把我放在心上。”言罷正欲略略休息,手按身側的圓石,不料掌下卻有暖意,女妮大驚,急攻出一掌,縱身一退,嬌叱道:“什麽人?”那掌下圓石正欲長身而起,卻被女妮的掌風一襲,斜斜地依在小鬆上。
且說劫俠正在定息靜眠,先是被人撫摸,接著掌風驟至,大駭,料是被敵偷襲,當下借鬆枝的彈性,淩空蹬去,正如剛才女妮的出掌,有以攻為守之意。但見那女妮翩翩移步,避過對方的攻擊,輕輕落在巨石上,劫俠趁機翻身變式,憑枝站定,守住門戶。
那女妮冷笑道:“荊俠違約不至,卻派人潛伏暗算,算什麽東西?”原來女妮的意思,荊俠違反誓約,算什麽東西?劫俠卻聽成“潛伏的人算什麽東西”。劫俠磊落剛直,英雄氣短,不容被汙,如今被指暗算偷襲、且不是東西,不禁勃然怒道:“我師兄人品武功,絕無僅有,決不會違反期約。在下雖武功不濟,卻從不暗算他人,何況對一個女子。”
那女妮也怒道:“你也休小看了女子!女子也勝過那些口是心非的騙子。那曝書老兒怎麽教出這幫東西!”本來劫俠不知這女子與大師兄的瓜葛,尚不能理直氣壯地為荊俠辯護,如今她連自己一門都罵了,還捎帶上了師父,如何不氣?遂怒回道:“我兄弟既然不是東西,你又為何約我師兄?可見彼此彼此!”女妮被戳到痛處,又惱荊俠負約,一腔怨恨全發泄到劫俠身上:“好!好!既如此,你就替你師兄受死吧!”擺開架式,又道:“先讓你試試‘清純八式’。”
劫俠尚不知何意,隻見那女妮輕唱一聲:“鳳尾香蘿”,雙袖一抖,袖中吐出輕紗垂至腳尖,女妮雙腳並立,身姿迎挺,麵色清幽,低眉垂目,有不勝之弱、欲扶之惜,紗似纏人,人若依紗,人紗並立,如有風搖。
劫俠不解,心想這也算招式?卻似落花人獨立。正想笑呢,幾道鋼絲般的內力已遊至麵前,心中一驚,急忙縱身斜去,如鷹射空。劫俠剛剛落下,女妮又道:“圓夜深縫”,雙紗從兩側包抄而至,直覆劫俠的頭頂,內力遊絲已彎曲,似穿針引線,密密地紮向劫俠。
劫俠急抽身而出,避在鬆後。那女妮已收回雙袖,將袖紗圈成雙扇,一扇掩麵,一扇淩空裁去,口中道:“扇裁月魄。”直將對方作鏤刻之形。劫俠乘勢後退,麵前的樹幹已被削出一道弧形,搖晃兩下,嘎然折斷。女妮欺身逼近,雙袖旋轉向前,如車輪滾滾,邊說:“車走雷聲”,劫俠直覺如巨浪衝來,側身躍至石上躲過。
四式已過,劫俠便覺對方的武功柔而狠,看似平淡卻內含力道,揮灑自如,如行雲流光,出招在有意無意之間。看她如淩空獨舞,月下淺唱,全不像與對方全力比拚。劫俠隻躲躲閃閃,僅有喘息之機,一時難以應對。
此時女妮雙袖已豎起,如大漠孤煙,忽然間雙袖互相纏繞攀附,頂端結成銀燭,那銀燭直送向劫俠的唇邊,一語伴出:“金燼寂寥”。
劫俠如何敢吹?仰空後翻,雙腳倒勾鬆枝。女妮順勢一收,縱身而上,袖紗如枝杆撐地,女妮麵若盛開之花,口中念道:“石榴消息。”
劫俠直覺一股內力如漩渦,欲將其吸引過去。危急之時勾住鬆枝,側身避過。不料一支袖紗已追身纏住了劫俠的勁項,另一袖紗拴住一棵鬆樹,女妮吟道:“斑騅係楊。”
劫俠大驚,運力抗拒,女妮卻用力一揮雙袖,道:“西南待風。”劫俠與鬆樹喀嚓一撞,隻將鬆樹攔腰撞斷,劫俠金剛之軀並未受損,順勢縱出圈外。
此時,女妮已無怒意,柔聲道:“這八式還好嗎?”劫俠道:“這八式夠清新,隻是全由你出招。”女妮道:“哦!我忘了待客之道,冷落你了。接下來‘癡迷八式’,我和你一起來!”
劫俠不知,女妮自清純八式伊始,便進入意境,至於功力傷人,則在意境之外。劫俠心想,接下來這八式我必出手還擊,卻不知正入迷局。
原來武功之初,為近身格鬥之技,攻防搏擊,拳腳製敵,如香菱初學作詩,僅留意於詞句格律、平平仄仄、來往相對而已。而上乘武功,則在於境界,亦為心法之功,如入三千花界,令人意亂神迷,心醉情蕩。上上之武功,則在意境之上,氣概孤卓,格調高絕,由燦若繁錦歸為一枝枯葉,喜怒盡去,一室虛白。至於格律意境,則為氣調之餘,無意之舉。
經過剛才的八式,劫俠已知對方武功詭異,動作優美而暗蓄殺氣,尚無計破解。如能先手進攻,或能改變被動局勢。想罷,揮手取一把鬆針,手腕一抖,一招“天網恢恢”,鬆針疾刺而去。
但見女妮將水袖灑開,若雲橫秦嶺,低吟道:“颯風細雨。”輕輕接住鬆針,一揚拋回,針尾攜帶內力,如引彩線。劫俠移形變位避過,又成攻擊之勢,雙掌將一巨石一分為二飛出,勢若千鈞擊去,此招便是“在劫難逃”。
女妮單膝一拜,將雙袖直向前拋,伸成雙橋,向前接應,又吟道:“芙蓉輕雷。”那雙石竟踏著雙袖滾出,果然有隆隆之聲。劫俠當即隨身跟進,身體作為第三塊巨石,鐵拳陡出。
女妮水袖已回,如銀蛇舞動,蛇信後退,女妮亦退,接著細聲道:“金蟾齧鎖。”隨即袖形一變,如風引輕煙,又動情一聲:“牽絲若汲。”劫俠隻感覺一股難以抗拒的柔情蜜意將他順勢吸去。
劫俠空中翻身,化解了引力,止住去勢。此時劫俠已翻至女妮的身後,近在咫尺,遂借機騰身而起,一記“坐而論道”,以掌、肘、腳、膝,旋轉攻至,剛猛之極。
劫俠本想,若是女子不能躲開,自己就稍一避過,略施小懲,不必殺之。孰料女妮雙袖搭肩,力道一迎,又回眸一望,低聲道:“賈氏窺簾”。
劫俠直覺如沐春風,竟綿軟無力。正想趁勢越過女妮的站位,不料竟被水袖纏住,軟軟地放在鬆枝上,隻聽得女妮道:“宓妮留枕。”
劫俠又驚又愧,怒道:“這是什麽邪門功夫?”女妮也怒道:“這本不是待你的武功,偏又教你撞上。既然你亂攪入局,又豈能容你全身而退!”
劫俠雖在鬥嘴,身法卻不敢怠慢,知道這些武功招招致命,急站穩身形,力貫雙掌,一招“長風出穀”,掌力如暴風驟雨,呼嘯發出。誰知那烈風竟被女妮的水袖卷起吸住,收成一朵大花,護在女妮的胸前,女妮甜聲道:“春心共花。”
此時劫俠已難以忍耐,將身邊的一截鬆木擊出。女妮急抖水袖,竟將鬆木斬成細片,道:“相思寸灰。”劫俠既無奈又驚亂,無暇惱怒,縱身跳出圈外,站在巨石上歇息。
原來女妮的無題二十四式,係從李義山三首無題化出。第一首“八式”,急若閃電,攻勢淩厲,令對手心無旁鶩,為淨心之式;第二首“八式”,則勢若柔荑、彎而不折,形似蛛網、顛而不破,以守為攻,誘之入巷,為誘心之式;第三首為哀怨八式,為誅心之式。而劫俠在其第二首“八式”發動進攻,恰入其彀,焉能不敗?
此時,劫俠不想再打,卻由不得他了。那女妮已飄然迫近,如雲依鬆枝,幽聲道:“錦瑟無端。”雙袖斜展,似抱琴入懷,一股陰風裹挾內力,在展袖時颯然射出,鬆針乒乓折斷。劫俠打了個寒顫,飛身躲開。
隨即女妮淩空成弧,如嫦娥奔空,袖直如琴弦,被力道貫通,劃過巨石竟錚然有琴音,柔聲如唱:“弦思華年。”劫俠側身疾避,衣角被其刀刃般鋒利的袖尾劃破。
接著女妮雙袖抖成波弧,如銀蝶在月下翩舞,歎道:“莊生迷蝶。”劫俠正覺此型朦朧優美,賞析之瞬,不料雙翼剪來,將劫俠一側的巨石剪去一角。劫俠心中一驚,意識到自己與高手對決時已經走神。避讓間,女妮身形一變,收勢跪在石上,雙掌捧月,水袖如劍刺喉,顫聲如箭穿心,“望帝托鵑。”
劫俠見對方形美招疾,對身心雙重攻擊,心中一凜。女妮布情布景,自己卻入情入景,如此下去,凶險異常,須要想法破除迷局。想到此,雙掌相對,運力生霧,直向對方攻去,喝道:“塵麵霜鬢。”
那女妮伸袖一接,順勢旋轉,但見月光如水袖,水袖如月光,二者撲朔迷離,難辨彼此,其上寒露點點,冰人心魄。見其淒然一笑:“海月珠淚。”
劫俠寒氣入心,急運功抵禦,雙掌對旋,使出一招“星火燎原”,頓時火光四濺,熱力奔騰,襲向女妮。那女妮不閃不避,將袖輕輕一擺,將星火引向寒露,頓時情景迷濛,輕煙嫋嫋,跟出泣聲一語:“藍田玉煙。”
劫俠頓覺飄飄似幻,迷迷如夢,霧罩煙環,月籠雲掩。又聽哀聲道:“此情可追。”一片暗雲,在眼前,又似在心中,纏綿悱惻,劫俠竟長歎一聲。接著女妮怨道:“當時惘然。”那雲影慢慢向劫俠飄去,突然“嘭”地一聲,劫俠被重重擊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