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下) 瘦西湖邊冷月霜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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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回(下)
    瘦西湖邊冷月霜劍
    且說陳得看見開門出來一人,彼此對視一怔,繼而互喊道:“陳得!”“李微禹!”他鄉遇熟友,自是大喜。
    兩人挽手進餐館坐下,便問彼此由來。李微禹道:“我是隨荊俠到這裏來。他們三兄弟,要在二十四橋祭月修功。”又問陳得。陳得答道:“我是去附近辦案,聽說瘦西湖勝景,趕來一遊。恰巧就碰見你了。你怎麽和他們在一起?”
    李微禹歎道:“說來話長。自縉雲山碰到荊俠,我便跟著他到處遊曆。他練功時,我隻遠遠地觀看,和他在一起安心一些。”陳得看他,素日憂淒之色少了許多,臉上也有了神采,甚感欣慰。
    說話間,陳得用餐完畢,二人出了門,夜色已至。李微禹便邀陳得去水邊,一同看荊俠兄弟月下練功。陳得說:“不知我去是否合適?”李微禹說:“有什麽不合適的?我去都行!我們隻遠遠地觀看,並不妨礙。況且你和他們也熟悉,不會唐突。”陳得想想也是,自己正要去二十四橋,想必荷靈不在,看看他們練功也好。二人即往瘦西湖走去。
    沿一帶水緩行,路邊寒樹的疏枝零葉上,掛著一輪白月。那月越升越高,被樹枝分隔,像滿月的紋痕。此時正值臘月之望,寒氣凜然,空中霜汽俱空,玉宇澄淨。
    原來這瘦西湖隻是一條寬河,舒展而悠長。約摸走了兩刻鍾,河往左一折,一裏許,即到了五亭橋。二人在橋上觀賞。李微禹讚道:“這橋如宮殿一般,富麗之極。”
    陳得道:“橋的富貴倒嫌炫目,似甘膩厚味,簡約的倒更好。拱弧的小石橋很映水景;若是窄窄的木板橋,鬥折矩拐,細樁斜立,下有白波蘊寒,衰葦傾頹,就更有寒枯的意味了。”
    李微禹道:“那自是別具一格。想來橋和人一樣的,風格各異。前番荊俠說要帶我去江南,領略一下荒寒之景、渾涵之趣。我就想,那江南草木四季常綠,怎麽有荒渾之象呢?”
    陳得道:“他說讓你見到,自然就能。”心中倒有些羨慕李微禹有眼福了。二人在五亭橋上坐著閑聊一會兒,又往前行去。一河的月光,冷波泛銀,似明亮的大道,從富麗堂皇的五亭橋延出。走了不多時,遠遠看見前麵一座白拱橋,隻小小的一弧,又平平地折了兩折,貼著水麵伸去。細看那橋弧,恰似一輪圓月立於水中,大半浸在水下。
    陳得讚賞不已,正要快步去看個究竟,早被李微禹一把拉住:“且站住!那裏有人。我們還是在這裏看罷。”陳得定睛一看,平橋上果然有人,看不真切。陳得和李微禹上了附近的一處高坡,坐在一個亭子裏,往那邊看去。
    此時,朗月當空,地上如同白晝一般。陳得認出前邊橋上的是錢俠、劫俠,二人都是緇衣;另一個身材高挑的著了素衣,想必就是荊俠了。那拱橋上早燃起三柱高香,頂了三點紅星,荊俠在前,劫、貪二人在後,三叩九拜。起身後,錢俠誦讀祭文,其大意言自漢以降,儒在朝美政,在野美俗,月入儒門,為書添韻,雲雲。讀罷,三人起身。
    錢俠撫桐琴一曲,隻聽古風振木,幽泉入譚,厚訥沉鬱,有漢唐鴻儒之風。劫俠抽出寶劍,拋至空中,彈鋏長嘯,慷慨激越,聲振雲天,有古俠士之高格。
    聽那嘯聲如何?古人賦曰:喟仰抃而抗首,嘈長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複放。或冉弱而柔撓,或澎濞而奔壯。橫鬱鳴而滔涸,冽飄眇而清昶。逸氣奮湧,繽紛交錯。列列飆揚,啾啾響作。
    原來,士人之嘯,非同凡響,乃魏晉之音。那仙人孫登一嘯,聲入萬壑,氣盤九幽,有穿雲之逸響。其神遊八極之表,於道最高。與嚴子垂釣、易水悲歌相侔。
    劫俠以嘯聲內力,催動劍舞。隻見那空中之劍,呼嘯開闔,欲掃星月、斷銀河,直攪得滿天白霜。突然古琴斷響,鋏彈陡歇,嘯聲戛然而止,那劍飄飄如葉而墜。
    忽聽得笛聲升起,似春野遊絲,嫋嫋而揚,那劍止住跌勢,搖搖而上。陳得細看,竟是荊俠以笛聲舞動寶劍。此時,劍舞風格一變,由剛才的剛猛變為清健。隻見荊俠一飛而起,如孤鴻穿空,握住劍柄,人劍合一,矯若遊龍,俊彩翩躚,好一幅月光劍舞遊空圖!
    笛音高亢嘹亮,纖歌凝,白雲遏,隻振得月波鱗鱗,驚得星辰浮動。看那玉宇遼闊,周天寒徹,唯一人一劍,九天鶴舞。月闊人遠,人如月璧之瑕;光寒劍細,劍似嫦娥之淚。格調之高絕,實為罕見!
    陳得不禁歎道:“劫俠長嘯,續魏晉之遺響;荊俠笛調,有薑詞之高格!”李微禹道:“他人在地上,卻能以笛聲舞劍,確實了得。”陳得疑道:“他人在地上?”李微禹奇異地看陳得:“他不正站在橋上吹笛嗎?”陳得晃晃頭,定睛細看,荊俠果然站在地上吹笛!再看空中,哪有舞劍之人?唯有一劍矯健旋躍,纏幾圈月輝,掛一縷清風,逍遙遊弋。原來,荊俠人在吹笛,影已握劍。陳得因慧得真,故能看到其身影在舞。李微禹雖心思敏感,終是隔了一層,故不曾看到。
    此時,笛聲寂寥,似枯葉蕭蕭;劍式亦變瘦婉,淒神寒骨。笛聲漸漸幽咽,令人愴然。一縷既盡,那劍悠悠落下,劫俠一伸鋏,劍倏然而入。四周寂然,唯波心微蕩,冷月無聲。
    過了少許,陳得隻覺得月光陡然增亮。原來是笛聲沉下,月波平滑,寒氣無紋,故顯得月光亮了。夜雲既無笛聲阻遏,也漂遊過來。有幾片雲兒迅速移動,到了頭頂,竟是人影。
    隻見幾個人輕輕落在岸邊,一個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揚州之月,自是與眾不同。”另一個道:“二十四橋之月,最以笛下波中為妙。”又一個道:“情景之妙,無不為斯人所設。”眾人嗬嗬而笑,均道:“極是!極是!”這幾個人有兩男三女,邊談笑邊看那水中之月,旁若無人。
    荊俠三兄弟早已凝神屏息以備,不知是敵是友,惟覺其怪異高絕,不類俗常。正欲詢問,背後一個聲音道:“諸仙謬獎我的徒兒了。”荊俠等回首,竟是師父曝書客到了,又驚又喜,忙上前參拜。曝書客向荊俠三人道:“徒兒們不認得這幾位仙靈?是上界風采宮的景、義二位與風月仙子,另兩位仙姑是竹靈與荷靈。”荊俠三兄弟早已聞得風采宮大名,齊齊地向諸靈一揖。諸靈亦答禮,讚道:“三位俠士清雅撥俗,世間罕有!方才之舞,甚為難得。儒學後繼有人,人間有望矣!”
    曝書客道:“剛才笛舞,前一節尚可……”荊俠便知師父責其後節淒清悲愴,低頭道:“弟子一時失態……”曝書客隻輕輕一歎。竹靈嘻嘻笑道:“三位高雅之至,要不別人怎麽偷看呢。”陳得早已瞧見荷靈,正愁突然過去唐突,聽見這話,借機現身,忙和李微禹走過去,道:“我們對三位大俠景仰得很,因怕打擾,才遠遠地觀看。”和諸位一一相見。
    劫俠道:“怪道我感覺遠處有濁氣,才發力驅趕。”李微禹說:“難道我們身上有濁氣?”劫俠哈哈大笑:“不是說你倆。”荷靈見二人疑惑,說:“剛才我們來時,見情袤遠遠地偷看,她看我們到來,才逃跑了。”陳得看著她,她麵容正側著月光,神情清幽,不可捉摸,似有盈盈之氣,就像月光斜照了深潭的半壁,有半影浮在潭麵上。
    陳得正在沉思,隻聽義靈道:“萬毒宮的五毒長老雖不曾到地麵上興風作浪,但情袤這一陣卻攪鬧得不輕,需加防範。”風月仙子道:“這風月本是人性之弱處,最易蠱惑。我們追蹤得知,近年來的風月孽案,多數與情袤有關。” 竹靈道:“那次我們跟她,到了泰山仙人峰就跟丟了,度其方向,應是去儒城。是吧荷靈兒?”荷靈兒說:“是的。”劫俠道:“也不知她去哪裏想做什麽壞事?”曝書客道:“那情袤為何又到此窺探?”竹靈說:“那自然是因為三位才俊表演得好了,誰不願來看呢?”眾人嗬嗬一笑。曝書客卻搖頭,對弟子們說:“多加防備。”荊俠等齊聲答是。
    夜已深,月已斜,眾人各將散去。陳得對竹、荷二靈說,最近新得了一些風月故事,要給她們講一講,到一邊去了。景、義及風月仙子早已離去。曝書客和三弟子到平山堂有事相商。荊俠讓李微禹在吹簫亭裏等著。李微禹究不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