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身體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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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頓的“七十二路打狗棒法”終究隻是個粗豪的玩笑,但接下來的訓練強度,卻實實在在地讓陳維體會到了什麽叫“鐵匠式”的錘煉。每一天,他都在極限的邊緣徘徊。與巴頓的對抗練習,從最初的單次預判,逐漸升級到連續閃避、應對組合虛招、甚至在巴頓刻意模擬的、夾雜著微弱“鑄鐵回響”壓迫感的環境中維持時序感知。
    每一次訓練結束,陳維都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渾身被汗水浸透,新增的淤青與舊傷疊加,使得他每次移動都伴隨著陣陣刺痛。但這僅僅是皮肉之苦。
    真正沉重的代價,來自精神與靈魂層麵。
    過度催動時序感知,尤其是頻繁進行高精度的“短暫預判”,對他的精神力榨取達到了驚人的程度。那盞在靈魂深處點燃的“銀燈”,光芒確實越來越穩定,但其燃燒的“燃料”,卻是他的心神,是他的精力,乃至某種更深層次的、關乎生命本源的東西。
    頭痛,成了他揮之不去的伴侶。
    起初隻是訓練後的劇烈脹痛,如同有鐵箍緊緊勒住頭顱。隨著訓練強度的加大,頭痛開始變得無孔不入,甚至在非訓練時間也持續存在著,化作一種陰魂不散的鈍痛,盤踞在太陽穴和後腦,伺機而動。任何細微的刺激——工坊裏突然加大的錘擊聲、熔爐火焰的陡然升騰、甚至傑克那瘸腿走路時不規律的“嗒嗒”聲——都可能成為引爆劇痛的***。
    他開始失眠。即使身體疲憊到了極點,大腦卻如同過載的差分機,不受控製地反複回放著白天的訓練場景,解析著每一幀緩慢的時間畫麵,推演著各種未發生的“可能性”。黑暗中,那些銀白色的時間軌跡如同鬼魅般在眼前飛舞,交織成令人窒息的羅網。
    食欲也急劇下降。巴頓讓傑克準備的、足以讓兩個矮人壯漢飽餐的硬核食物,他往往隻能勉強咽下幾口,胃裏就像塞滿了冰冷的金屬碎屑,沉甸甸的,帶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惡心感。
    他的臉色日益蒼白,眼窩深陷,顴骨凸顯,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唯有一雙眼睛,因為持續燃燒的精神力而顯得異常明亮,但那光芒深處,卻潛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一絲……逐漸滋生的空洞。
    “小子,你他娘的快成幽靈了!”巴頓看著陳維端著碗,對著濃稠的肉湯發愣,忍不住皺緊了濃眉,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燭龍’的路是這麽走的?維克多那老書蟲沒告訴你代價這麽大?”
    陳維放下碗,揉了揉刺痛的太陽穴,聲音有些虛弱:“筆記裏提到了精神消耗和‘回響侵蝕’的風險……隻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這麽猛。”
    “回響侵蝕……”巴頓咀嚼著這個詞,臉色凝重起來。他走到陳維身邊,沒有像往常那樣大大咧咧地拍打,而是伸出粗糙的手指,按在陳維的腕脈上。他閉目感知了片刻,眉頭越皺越緊。
    “你的生命之火,像是在被什麽東西……慢慢‘凍結’。”巴頓睜開眼,銅鈴大的眼睛裏充滿了嚴肅,“不是寒冷,是一種……更詭異的‘抽離感’。就像有人拿著小鑿子,一點一點地從你的時間線上,鑿走屬於‘現在’的碎屑。這他媽就是‘燭龍回響’的侵蝕?讓你變成活在時間縫隙裏的孤魂野鬼?”
    陳維心中一震。巴頓的描述雖然粗俗,卻精準地擊中了他的感受。他確實時常感到一種疏離感,仿佛自己正逐漸從鮮活的“當下”抽離,變成一個冷眼旁觀的“記錄者”。看到巴頓揮汗如雨地鍛造,看到傑克忙碌奔波,他能清晰地分析他們的動作,預判他們的行為,卻似乎難以再真切地感受到那份屬於“生活”的熾熱與鮮活。
    情感,似乎在變得淡漠。
    “筆記裏說,‘燭龍’的侵蝕,會讓人情感淡漠,視眾生為時間長河中的蜉蝣。”陳維低聲說,像是在陳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事實。
    巴頓沉默了片刻,猛地轉身,從他那堆寶貝材料裏翻找起來,最終找出一個用軟木塞封著的小水晶瓶,裏麵裝著小半瓶閃爍著星輝般藍色光點的粘稠液體。
    “拿著!”巴頓將水晶瓶塞到陳維手裏,“‘星夜蘭’的凝露,混合了寧神花的花蜜和一點點月光苔。矮人礦工在精神透支時用的東西,能稍微安撫你那快燒幹了的腦子!每次感覺快撐不住的時候,舔一口!別多喝,這玩意兒勁兒大!”
    陳維接過水晶瓶,觸手冰涼,裏麵閃爍的藍光似乎帶著一種寧靜的力量。“謝謝您,巴頓先生。”
    “謝個屁!”巴頓煩躁地揮揮手,“老子是怕你還沒幫老子揚名立萬,就先把自己折騰死了!”他盯著陳維,語氣前所未有的鄭重,“小子,聽著!力量很重要,但活著更重要!活著,才能繼續鍛造,繼續喝酒,繼續揍那些看不順眼的家夥!你要是變成了一個沒有喜怒哀樂、隻知道看時間線的木頭人,那就算你能預判一萬年後的隕石落地,又他娘的有什麽意思?!”
    陳維握緊了手中的水晶瓶,冰涼的觸感讓他昏沉的頭腦清醒了一瞬。巴頓的話如同重錘,敲打在他逐漸被“時序”冰封的心湖上,激起了一圈微弱的漣漪。
    他不想變成那樣。他追尋力量,是為了守護,是為了弄清真相,是為了在這危機四伏的世界活下去,而不是為了變成一個非人的存在。
    然而,就在他心緒波動,試圖抓住那絲屬於“陳維”而非“時序學者”的情感時,一陣毫無征兆的、遠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尖銳劇烈的疼痛,如同燒紅的鋼針般猛地刺入他的大腦!
    “呃啊——!”
    他悶哼一聲,手中的水晶瓶差點脫手,整個人蜷縮起來,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工作台上,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眼前的景象瞬間破碎,被一片混亂的、旋轉的銀白色光芒吞噬,耳邊充斥著時間亂流發出的、如同億萬玻璃碎裂般的刺耳尖嘯!
    這一次,不僅僅是頭痛。他感覺到喉嚨一甜,一股腥熱的液體湧了上來!
    他強行咽了回去,但嘴角依舊滲出了一絲殷紅。
    巴頓臉色大變,一步跨過來扶住他:“小子!?”
    劇烈的痛苦中,陳維的時序感知卻不受控製地瘋狂運轉起來。他“看”到自身的時間線變得極其不穩定,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斷裂。而在那片混亂的銀白光芒深處,他隱約捕捉到了一縷極其微弱、卻帶著冰冷惡意的……“注視”。
    那注視,並非來自巴頓,也不同於艾琳·霍桑的隱秘觀察,更非“靜默者”清道夫的殺意鎖定。它更加……古老,更加非人,仿佛來自時間本身的陰暗麵,帶著一種對“異常時序節點”的好奇與……貪婪?
    是過度使用能力引來了不該有的關注?還是“回響侵蝕”加深後,自身的存在變得更加容易被某些東西感知到?
    劇痛如潮水般緩緩退去,留下的是更加深重的疲憊和一片狼藉的精神世界。陳維趴在工作台上,大口喘息,臉色慘白如紙,嘴角那抹血跡刺眼無比。
    巴頓看著他這副模樣,濃眉緊鎖,眼神陰沉得可怕。
    “不能再這麽練下去了。”巴頓沉聲道,語氣不容置疑,“你的身體和靈魂,快到極限了。再強行催穀,不用等敵人來找你,你自己就先垮了!”
    陳維虛弱地點了點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他確實感覺到了,那無形的壁壘,以及突破壁壘所帶來的、幾乎將他摧毀的反噬。
    身體的代價,遠比他想象的更加殘酷。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虛弱與痛苦中,他懷中那枚時之器,卻異常地傳來一陣平穩而堅定的共鳴,仿佛在無聲地告訴他——路,沒有錯,隻是需要更謹慎,更懂得平衡。
    同時,那卷被他藏在懷中、來自第七圖書館禁書區的古老卷軸,也仿佛受到刺激般,散發出一絲微不可查的、帶著警示意味的波動。
    巴頓扶著幾乎虛脫的陳維,正準備將他送回雜物間休息,工坊那扇厚重的大門外,卻突然傳來了三聲急促而富有特定節奏的敲門聲——那不是傑克的習慣,也不是尋常顧客會用的方式。
    巴頓的動作猛地一頓,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低聲道:
    “嘖……麻煩的家夥找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