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博物館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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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鏡麵回廊的殺戮氣息尚未完全散去,冰冷與死寂重新沉澱下來,隻有四人粗重的喘息聲在無數鏡麵的反射下變得空洞而遙遠。傑米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身體篩糠般抖動著,剛才那從鏡中探出的影爪幾乎攫取了他的靈魂。索恩的風暴使者槍口還殘留著一絲臭氧的焦糊味,他胸膛起伏,眼神凶狠地掃視著周圍那些映照出無數個疲憊、狼狽身影的鏡子,仿佛下一刻又會有怪物從中躍出。
    艾琳攙扶著陳維,她的臉色比陳維好不了多少。肩頭的傷口在連續的奔跑和戰鬥中徹底崩開,深藍色的禮服肩部已被暗紅色徹底浸透,粘稠而溫熱。但她此刻顧不得自己,全部的心神都係在陳維身上。陳維靠在她身上,雙眼緊閉,長而密的睫毛因痛苦而微微顫動,鬢角那幾縷刺眼的灰白在鏡麵迷宮中顯得格外詭異,仿佛時光的塵埃已迫不及待地要將他掩埋。他手中的骨鑰不再散發強烈的白光,而是如同呼吸般,傳遞著微弱卻執拗的悸動,指引著前路。
    “不能……停在這裏。”陳維的聲音嘶啞得幾乎隻剩氣音,他勉強抬起握著骨鑰的手,指向回廊深處一個看似與其他鏡麵無異的角落,“那邊……教授的痕跡……和那麵古鏡的共鳴……更清晰了……”
    索恩順著方向望去,那裏隻有一片無限延伸的、令人頭暈目眩的鏡像。“你確定?小子,這鬼地方看哪兒都一樣!”他的語氣帶著煩躁,更多的是對陳維狀態的擔憂。這片迷宮不僅消耗體力,更侵蝕理智。
    “我相信他。”艾琳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灰綠色的眼眸看向陳維,裏麵盛滿了難以言喻的心疼與信任。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讓陳維能靠得更舒服些,同時催動所剩無幾的鏡海回響,如同最細膩的砂紙,輕輕撫慰著他那近乎幹涸龜裂的精神海。那感覺,如同涓涓細流滲入久旱的土地,帶來微弱的生機。
    索恩啐了一口,沒再說話。他粗暴地將地上的傑米拎起來:“帶路!要是再碰到剛才那玩意兒,你就自求多福吧!”
    傑米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幾乎要哭出來:“我……我真的不知道……上次隻是運氣……”
    “少廢話!走!”索恩推了他一把。
    在陳維斷斷續續的指引和傑米戰戰兢兢的帶路下,他們在這片光怪陸離的迷宮中艱難穿行。周圍的鏡麵不再僅僅是反射影像,開始呈現出一些支離破碎的、仿佛來自其他時空的片段。有時是硝煙彌漫的古戰場,穿著不同時代鎧甲的士兵在無聲地廝殺;有時是寧靜的田園風光,牧羊人吹奏著陌生的樂器;有時則是宏偉殿堂內部,穿著華麗長袍的身影在進行著某種古老的儀式……這些幻影無聲地流淌,如同這座巨塔記憶的碎片,被隨意地鑲嵌在鏡麵之中。
    “我們……好像在穿過一座……活著的博物館。”艾琳低聲說,她的鏡海回響與這些影像產生了微弱的共鳴,她能感受到其中承載的時光重量與殘留的情感碎片——榮耀、悲傷、喜悅、絕望。
    陳維微微點頭,他的因果之眼無法主動開啟,但被動接收到的信息碎片依舊讓他心神震蕩。他“看”到無數細碎的、屬於不同時代的因果線,在這些鏡麵中纏繞、斷裂,然後又重新連接。
    突然,骨鑰的悸動變得強烈起來。陳維猛地停下腳步,指向左側一麵異常巨大的鏡子。這麵鏡子邊框是暗沉的金色金屬,雕刻著繁複的、如同神經脈絡或世界樹根係般的花紋,鏡麵本身並非清澈,而是氤氳著一層朦朧的水汽,仿佛隔絕了一個獨立的世界。
    “就是……這裏。”陳維喘息著說。
    與其他鏡麵映照出的無限複製景象不同,這麵古鏡內部,是一片穩定的、深邃的黑暗。而在黑暗中央,隱約可見一個倚靠在鏡框旁的、渾身是血的熟悉身影——正是維克多教授!他看起來比陳維記憶中蒼老憔悴了許多,眼鏡碎了一片,臉色蒼白如紙,但那雙屬於學者的銳利眼睛卻透過朦朧的鏡麵,仿佛正注視著他們。
    而在維克多教授身邊的鏡麵上,用某種發光的液體書寫著一個極其複雜、由無數幾何圖形與未知符文構成的圖案,它緩緩旋轉著,散發出一種平衡、契約與“萬物回響”特有的秩序波動。
    更讓陳維心髒揪緊的是,當他凝視那片黑暗時,一股強烈而痛苦的悸動再次從骨鑰傳來——巴頓!他幾乎能“聽”到那矮人漢子在熔爐與鎖鏈中發出的、被壓抑的咆哮!這麵古鏡,果然如他之前驚鴻一瞥般,關聯著兩人!
    “教授!”艾琳失聲喊道,撲到鏡前,手掌按在冰冷的鏡麵上。
    鏡中的維克多教授似乎有所感應,他艱難地抬起頭,嘴角扯出一個微弱的、帶著欣慰與苦澀的笑容。他的嘴唇翕動著,沒有聲音傳出,但一段斷斷續續的意念,卻直接映入了三人的腦海:
    “……艾琳……陳維……索恩……你們……終於來了……”他的意念如同風中殘燭,充滿了疲憊,“時間……不多了……‘無言者’的‘校對’……即將完成……”
    “巴頓在哪裏?!”索恩急切地追問,拳頭砸在鏡麵上,鏡麵紋絲不動,隻發出沉悶的響聲。
    維克多的意念帶著沉重的悲傷:“……熔爐區……核心……他的‘鑄鐵回響’……正在被強行抽取……用以穩定……‘它’的暴動……”鏡中的畫麵微微波動,隱約顯現出一個被暗紅色能量鎖鏈纏繞、在烈焰中痛苦掙紮的矮人虛影,那正是巴頓!
    索恩的眼睛瞬間紅了,風暴使者對準鏡麵:“怎麽打破這鏡子?!怎麽進去?!”
    “……不可……”維克多的意念帶著警告,“……這麵‘契約之鏡’……是封印……也是通道……暴力破壞……隻會將巴頓……連同這片區域……一同放逐……”
    “那該怎麽辦?!”艾琳焦急地問,鏡海之力嚐試與鏡麵接觸,卻如同石沉大海。
    維克多的目光轉向陳維,更確切地說,是轉向他手中的骨鑰。“……鑰匙……橋梁……需要……正確的‘契約’……”他的意念聚焦在鏡麵上那個發光的複雜圖案上,“……理解它……共鳴它……以‘橋梁’之身……簽署它……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們……爭取的……路徑……”
    陳維強忍著靈魂的抽痛,集中全部精神凝視著那個契約圖案。它不僅僅是圖形,更是一種規則的具象化,涉及等價、平衡、權限的暫時轉移……無比複雜,卻又帶著一種冰冷的美感。他手中的骨鑰嗡嗡作響,內部的純白漩渦與那圖案產生了微弱的呼應。
    就在這時,一直縮在後麵的傑米,眼中突然閃過一絲與之前恐懼截然不同的、詭異的光芒。他偷偷將手伸進破爛的工裝內襯,摸索著什麽。
    “……小心……‘旁觀者’……”維克多的意念突然帶上了一絲急促。
    索恩的戰鬥本能讓他瞬間警覺,猛地轉頭看向傑米:“你幹什麽?!”
    傑米身體一僵,隨即臉上露出了一個與之前懦弱截然不同的、帶著譏誚和冷漠的笑容。“可惜……差點就成功了。”他的聲音不再顫抖,反而變得平直而缺乏情感。他緩緩從內襯中掏出的,並非武器,而是一個小巧的、由暗色金屬構成的複雜羅盤,羅盤中央,一枚猩紅色的指針正瘋狂跳動,指向那麵古鏡!
    “靜默者的‘觀測信標’!”艾琳臉色劇變,“他在標記我們的位置!”
    “殺了你!”索恩怒吼,風暴使者瞬間噴吐出雷光!
    然而,傑米——或者說,靜默者的潛伏者——動作更快!他猛地將羅盤拍向自己的胸口!羅盤如同活物般嵌入他的血肉,猩紅的光芒瞬間將他吞噬!他的身體如同充氣般膨脹,皮膚下湧現出粘稠的、與古鏡中纏繞巴頓虛影同源的暗紅色能量!
    “為了……永恒的寂靜!”他發出最後一聲扭曲的咆哮,整個人化作一顆人肉炸彈,帶著毀滅性的暗紅能量,悍不畏死地撞向了那麵承載著希望與契約的——古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