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被分割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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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在腳下變得粘稠。
    艾琳感覺自己不是在奔跑,而是在一片半凝固的時光沼澤裏跋涉。每一步抬起都異常費力,踏下時卻又仿佛會陷入無盡的慢速墜落。身後,那片暗金色的“時間琥珀”領域正以穩定的、不容抗拒的速度蔓延,所過之處,飛舞的塵埃、濺起的碎石、甚至空氣中幽藍光芒的流動軌跡,都被永恒地定格在某一幀。塔格粗重的喘息聲就在耳邊,他拖著艾琳的手臂如同鐵鉗,獵人的力量在這一刻燃燒到了極限。
    前方,圓形祭壇已成為整個大殿的能量風暴眼。
    暗藍色的“源核”寶石光芒如同瘋狂跳動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讓整個空間震顫。銀白與暗紅的光芒在其內部激烈絞殺,那是陳維意識與玉佩力量在抗衡“竊時者”絕對控製權的顯化。祭壇本身的黑色石質台體上,那些複雜到令人眼暈的同心圓與螺線紋路已經全部點亮,發出熾白的光芒,與寶石的光芒相互交織、衝突,發出一種類似億萬齒輪同時錯位摩擦的、讓人牙齒發酸的尖銳嗡鳴。
    祭壇周圍的地麵,那些放射狀的裂紋正在擴大,幽藍的光從裂縫中洶湧透出,越來越亮,仿佛下麵不是岩石,而是一片光的海洋。裂紋開始蔓延到祭壇的基座,一些細小的黑色碎石從邊緣剝落,懸浮在空中,被混亂的能量流裹挾著旋轉。
    “跳上去!”塔格嘶吼,他已經能看到祭壇中心,那塊“源核”寶石下方的台麵,似乎因為能量過載和內部衝突,正在變得……半透明?隱約能看到下方並非實心,而是有結構,有空間!
    但就在他們距離祭壇邊緣還有不到十米的時候,身後那粘稠的阻力陡然變成了實實在在的牆壁!
    暗金色的時間潮汐,追上了他們最後一步的落點!
    艾琳感覺自己的左腳腳踝像是突然被澆築進了水泥,一股冰冷、堅硬、絕對靜止的力量瞬間包裹上來,並急速向上蔓延!她驚恐地低頭,看到自己的靴子尖端已經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流轉著暗金輝光的“外殼”,並且這外殼正順著靴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爬升!
    “塔格!”她尖叫。
    塔格的反應快到了極致。他甚至沒有回頭,另一隻空著的手瞬間抽出腰間的短斧,沒有任何猶豫,朝著艾琳被凝固的左腳腳踝上方、尚未被波及的小腿部位,猛地揮下!
    他不是要砍斷她的腿——斧刃在觸及她褲腿的瞬間,猛地向側方一劃,割開了厚重的布料,同時斧柄狠狠砸在她小腿側麵一個穴位上!
    劇痛傳來,但伴隨劇痛的,是一股突如其來的、源自身體本能的猛力抽動!
    艾琳痛呼一聲,整個人被塔格拉扯著向前撲倒,而被凝固的左腳,竟然在那股巧勁和自身肌肉的猛烈收縮下,硬生生從靴子裏……拔了出來!
    噗嗤。
    靴子留在了原地,迅速被暗金色完全包裹,變成一尊古怪的雕塑。艾琳則赤著一隻腳,被塔格拽著,撲向了祭壇邊緣!
    與此同時,祭壇中心“源核”寶石的光芒,在那銀白與暗紅的掙紮達到某個頂峰時,驟然向內一縮,然後——
    轟!!!
    一道混合了暗藍、銀白、暗金、暗紅四種顏色的扭曲光柱,猛地從寶石中衝天而起,撞向大殿高不可測的穹頂!整個祭壇台體發出了不堪重負的、仿佛要解體的碎裂聲!
    也就在這光柱爆發的同一刹那,祭壇周圍那些放射狀裂縫中的幽藍光芒,瞬間達到了頂點,如同壓抑了萬年的火山終於噴發!
    “跳!!”
    塔格最後一聲怒吼,帶著艾琳,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光芒最熾烈、能量最混亂、台麵已近乎透明的祭壇中心,縱身躍下!
    沒有墜落的實感。
    隻有無邊無際的光,和混亂到極致的能量衝刷。
    艾琳感覺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像是被扔進了一個由純粹聲光色彩構成的漩渦攪拌機,無數尖銳的噪音、破碎的圖像、陌生的情緒、冰冷與熾熱的觸感……一股腦地塞進她的感知。鏡海回響自動激發到極限,試圖在她周圍形成一個脆弱的感知緩衝層,但這就像用一層薄紗去阻擋海嘯,瞬間就被撕得粉碎。
    她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時間感,甚至有一瞬間失去了自我。
    隻是在徹底的混亂中,一點銀白色的光芒,如同暴風雨夜中遙遠燈塔的微光,始終在她意識的最深處微弱地、頑強地閃爍著,指引著一個模糊的方向……那是陳維最後傳來的意念中,殘存的溫暖與牽掛。
    ……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一瞬。
    砰!
    一聲悶響,伴隨著堅硬冰冷的觸感從身下傳來。緊接著是劇烈的咳嗽聲——是她自己的。
    艾琳艱難地睜開眼,視線裏一片模糊的重影。她感到渾身每一塊骨頭都在疼,尤其是赤裸的左腳,被粗糙的地麵硌得生疼,冰冷刺骨。嘴裏有鐵鏽的味道,不知道是咬破了嘴唇還是內腑受了震蕩。
    她掙紮著撐起上半身,甩了甩頭,試圖驅散眼前的眩暈和耳中的嗡鳴。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塔格。他就躺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臉朝下,一動不動,背上那處被石像鬼能量灼傷的焦黑痕跡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他的骨弓摔在一邊,箭囊散開,幾支箭滾落遠處。
    “塔格!”艾琳心髒一緊,連滾爬爬地撲過去,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
    微弱,但還有。
    她稍微鬆了口氣,這才有心思觀察周圍的環境。
    這裏……不是祭壇上方那宏偉的大殿了。
    而是一個相對低矮、封閉的空間。牆壁依然是那種黑色的、打磨光滑的石材,但麵積小了很多,呈不規則的圓形,直徑大約隻有十幾米。頭頂並非穹頂,而是一片不斷緩慢流動、變幻著暗藍色和銀白色光暈的“天幕”——那顯然是某種強大的能量屏障,隔絕了上層。他們就是從那裏掉下來的。
    空間裏沒有明顯的門戶,隻有幾個壁龕一樣的凹陷,裏麵空空如也。地麵中央,有一個縮小版的、同樣是圓形的石台,但上麵空空如也,隻有一些早已幹涸的、暗褐色的汙漬,像是某種儀式殘留。
    空氣比上層更加凝滯冰冷,彌漫著一股陳腐的、混合了塵土和淡淡血腥(或許是那些汙漬)的氣味。時間在這裏的流速似乎比上層還要緩慢,艾琳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跳的間隔都被拉長了,一種沉甸甸的疲憊和壓抑感籠罩著身心。
    最讓她心頭沉重的是——雪橇,巴頓,維克多,索恩,都不在這裏。
    他們被分割了。
    她和塔格,陰差陽錯闖入了祭壇下的這個密室。而昏迷的同伴們,還留在上層那個即將被“時間琥珀”徹底覆蓋的平台夾角!
    “不……不……”艾琳喃喃自語,一股冰冷的絕望攫住了她。她把塔格小心地翻轉過來,讓他平躺。塔格古銅色的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幹裂,但胸口還有起伏。她檢查了一下他背後的傷口,所幸沒有在墜落中進一步撕裂。她從自己內襯上撕下相對幹淨的布條,蘸著塔格水袋裏最後一點水,小心地擦拭他傷口邊緣,然後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做完這些,她已經累得幾乎虛脫。但意識卻異常清醒,被焦慮和自責灼燒著。
    都是因為她……如果不是她非要跟來,如果不是她感覺到了那些“痕跡”,如果不是陳維最後拚死傳來的警示讓他們衝向祭壇……或許,或許塔格能有別的辦法?或許他們可以想辦法帶著雪橇一起躲藏?現在倒好,她和塔格掉進了這個不知所謂的密室,生死未卜,而留在上麵的三個重傷員,麵對“竊時者”那能凝固時間的力量,還有任何生還的可能嗎?
    陳維……陳維現在怎麽樣了?在剛才那場驚天動地的能量爆發中,他的意識是再次被鎮壓了,還是……
    就在這時,一直昏迷的塔格,忽然發出了一聲極其輕微、仿佛夢囈般的**,眼皮動了動。
    “塔格先生!”艾琳連忙俯身。
    塔格艱難地睜開了眼睛,眼神起初有些渙散,但獵人堅韌的意誌讓他迅速聚焦。他看清了艾琳,又快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環境,眼神立刻變得銳利而沉重。
    “我們……掉下來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們呢?”
    艾琳咬了咬嘴唇,搖了搖頭,眼眶有些發紅。
    塔格沉默了幾秒,臉上沒有什麽表情變化,但那雙經曆過無數風雪的眼睛深處,閃過一絲深刻的痛楚。他試著動了動身體,立刻因為背後的疼痛而皺了皺眉,但他還是強撐著,用手肘支撐著,慢慢坐了起來。
    “檢查過了?有出口嗎?”他問,語氣已經恢複了平日的冷靜,盡管這冷靜之下是洶湧的暗流。
    艾琳搖頭:“沒有明顯的門。牆壁很完整。頭頂……是能量屏障,我們就是從那裏掉下來的,但現在看起來是封閉的。”
    塔格抬頭看了看那片流動的光幕,又看了看地麵中央那個帶有汙漬的小石台。“祭壇下麵是密室……放血祭台……”他低聲自語,結合之前艾琳翻譯的日誌內容,似乎明白了什麽,“這裏可能是進行‘校準儀式’前,守望者做最後準備,或者……處理‘失敗品’的地方。”
    這個猜測讓艾琳打了個寒顫。那些暗褐色的汙漬,看起來更加刺眼了。
    “也就是說,我們掉進了一個專門用於犧牲的‘處理間’?”艾琳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恐怕是。”塔格掙紮著站起來,扶著牆壁,開始仔細地、一寸寸地檢查周圍的石壁。他用匕首的柄輕輕敲擊,附耳傾聽,尋找可能的中空或機關。“但既然是密室,總該有進來的路,也有出去的路。哪怕是處理屍體,也得有運出去的通道。找!”
    艾琳也強迫自己振作起來。現在不是消沉的時候。塔格說得對,必須找到出路。隻有出去,才有可能……哪怕隻有一絲渺茫的希望,去救上麵的人,去幫陳維。
    她再次調動起所剩無幾的鏡海回響。這一次,不是去感知遙遠的情緒痕跡,而是集中所有精神,去“映照”眼前這個密室本身的結構,去尋找任何能量流動的異常、結構的薄弱點、或者隱藏的紋路。
    感知如同微弱的漣漪擴散開來。牆壁、地麵、頭頂的光幕……在她的意識中逐漸呈現出能量分布的疏密圖譜。大部分地方的能量場都厚重而均勻,顯示出結構的堅固和封閉。但當她將感知聚焦到地麵中央那個小石台時,卻發現了異常。
    石台本身並無特殊,但石台下方與地麵接觸的縫隙邊緣,能量流動有著極其細微的、周期性的波動,仿佛下麵有什麽東西在極其緩慢地呼吸,或者……有某種微弱的能量回路還在以極低的效率運轉。同時,那些暗褐色的汙漬中,竟然也殘留著極其稀薄、但屬性各異的能量印記——不屬於同一個人!而且這些印記的“年齡”似乎差別很大,有的古老到幾乎消散,有的則相對“新鮮”……
    難道這個石台,不僅僅是物理上的祭台,還是一個……某種形式的“能量交換”或“信息記錄”的接口?
    “塔格,這裏!”艾琳指向石台。
    塔格立刻走過來,蹲下身,用匕首尖端小心地刮擦石台邊緣與地麵的縫隙。刮下一層厚厚的灰塵後,露出了一小圈極其精細的、與上層祭壇大紋路類似但微縮了無數倍的符刻。
    “需要能量激活……或者,特定的‘介質’。”塔格判斷,看向艾琳,“你的胸針,或者你的力量。”
    艾琳拿出霍桑家族的銀質胸針,靠近那些符刻。這一次,反應比在上層門鎖那裏要明顯得多!胸針微微發燙,而那些微縮符刻中的幾個,竟然依次亮起了極其微弱的銀白色光芒,與胸針的光輝呼應!
    與此同時,艾琳感到自己殘存的鏡海回響,似乎被石台下方那微弱的“呼吸”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流出一絲,注入了符刻之中。
    嗡……
    石台輕輕一震。
    那些暗褐色的汙漬,仿佛被注入了活力,竟然開始流動、變化,在石台表麵勾勒出模糊的畫麵和扭曲的文字!畫麵斷續不清,像是久遠記憶的殘片,但其中閃現的一些景象,卻讓艾琳和塔格屏住了呼吸——
    他們看到了不同時代、不同裝束的人,將手按在這個石台上,臉上帶著決絕或恐懼。看到了石台下方打開通道,有人下去,有人上來,上來的人往往氣息萎靡,或帶著傷。還看到了……不止一次,有人在這個密室中,被從上方降下的、暗藍色的光束籠罩,然後整個人逐漸變得透明、消散,最終化作光點,融入地麵和石台……
    其中一段相對清晰的殘留信息,伴隨著強烈的痛苦與釋然情緒,湧入艾琳腦海:
    “……第三百七十二次校準……熵增偏移校正失敗……‘源核’共鳴出現逆流……卡爾犧牲,瑪蓮娜重傷……通道暫時穩定……記錄:逆流可能與‘鑰匙’缺失有關……等待……無盡的等待……”
    鑰匙缺失!
    還有“通道暫時穩定”!
    艾琳和塔格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動。這個石台,不僅是個記錄儀,很可能還是個傳送點或者通道控製器!那些守望者,是通過這裏前往某個地方執行校準任務,或者……處理逆流問題的?而所謂的“通道”,是否就是離開這裏的路?
    但激活它,似乎需要付出代價——能量,或者更可怕的東西。那些化作光點消散的人,恐怕就是“代價”的一部分。
    “需要‘鑰匙’才能安全使用……或者,足夠的能量強行啟動。”塔格看著那些閃爍不定的汙漬畫麵,眼神凝重,“我們沒有‘鑰匙’。而能量……”他掂量了一下僅剩的幾塊怪物核心碎片,搖了搖頭,杯水車薪。
    難道他們也要成為這石台上新的汙漬,為後來者留下一條充滿絕望的警示?
    就在這時——
    頭頂那片流動的光幕,忽然劇烈地波動起來!暗藍色的光暈被大片大片的暗金色侵蝕、覆蓋!一個冰冷、暴怒,卻又似乎帶著一絲奇異疲憊感的重疊聲音,隱隱約約、仿佛隔著厚重水層般傳了下來:
    “……躲到老鼠洞裏……以為就能逃脫嗎……”
    “……‘源核’的共鳴……終將把你們……挖出來……”
    “……那三個螻蟻……時間琥珀的滋味……可還舒適?很快……你們就會去陪他們……”
    是“竊時者”!他還在上層!他似乎無法直接突破這能量屏障(或許因為這屏障與“源核”的底層協議有關),但他顯然沒有放棄。而且,他提到了巴頓他們……“時間琥珀的滋味”……難道……
    艾琳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塔格的手也猛地握緊了匕首,指節發白。
    壓力,從未如此巨大。前有需要代價才能可能激活的未知通道,後有恐怖敵人持續施加的心理壓迫和同伴危急的現狀。
    而他們,孤立無援,被困死在這間古老的犧牲密室之中。
    就在絕望幾乎要將兩人淹沒時,艾琳手中那枚霍桑家族的銀質胸針,忽然自己脫離了她的手心,懸浮起來,飄向石台的中心。它發出的不再是銀白光芒,而是一種深邃的、仿佛能吸納靈魂的暗藍色幽光,與石台上某些最古老的汙漬殘留,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一個蒼老、疲憊、卻帶著無盡悠遠氣息的女性虛影,竟然從胸針中緩緩浮現,雖然模糊不清,但那雙眼睛,卻仿佛穿越了漫長時光,溫和而悲傷地凝視著艾琳。
    一個從未聽過的、屬於血脈源頭的低語,直接在艾琳靈魂中響起:
    “孩子……霍桑之血的後裔……你終於來到了‘歸零之間’……”
    “選擇吧……留下印記……成為守望者序列的養分……或者……”
    “以‘鏡’為橋,以‘血’為鑰,嚐試觸碰……‘源核’的背麵……”
    “那裏……或許有‘竊時者’也無法凝固的……‘真實縫隙’……”
    “但記住……凝視深淵者……小心不要跌入……另一個深淵……”
    虛影說完,深深看了艾琳一眼,然後如同煙霧般消散。胸針“叮當”一聲落在石台上,光芒盡斂,仿佛耗盡了最後一點力量。
    密室陷入死寂,隻有頭頂光幕上暗金與暗藍的拉鋸還在無聲閃爍。
    塔格看向艾琳,等待她的決定。獵人能帶她穿越雪原,破解機關,但麵對這種涉及血脈、回響本質與古老契約的選擇,他無能為力。
    艾琳看著石台,看著胸針,看著頭頂那象征威脅的暗金色。陳維掙紮的意念,同伴凝固的命運,家族先輩留下的謎語……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她顫抖的肩膀上。
    留下印記成為養分?還是以鏡為橋,以血為鑰,去觸碰“源核”那無人知曉的“背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