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無盡回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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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鏡’為橋,以‘血’為鑰……”
    先祖殘影的低語如同冰冷的咒文,烙印在艾琳的靈魂上。石台上的胸針黯淡無光,卻比任何利刃都更沉重地壓在她的心頭。兩個選擇,兩條路,都浸透著犧牲與未知的恐懼。
    成為守望者序列的養分?那暗褐色汙漬中殘留的痛苦與消散的結局,讓她不寒而栗。
    觸碰“源核”背麵?去尋找那“真實縫隙”?聽起來像是一線生機,但先祖最後的警告如同警鍾——“凝視深淵者,小心不要跌入另一個深淵”。
    頭頂,暗金色的侵蝕還在光幕上蔓延,“竊時者”那充滿壓迫感的低語雖已微弱,但威脅絲毫未減。時間,不在他們這邊。巴頓、維克多、索恩……他們可能正在變成永恒的琥珀雕塑,每一秒的流逝都可能是訣別。
    還有陳維……在那場驚天動地的能量衝突後,他怎麽樣了?那一點銀白的掙紮,是否還在?
    塔格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獵人的眼睛裏有理解,有支持,也有將決定權完全交托的沉重。他知道,有些路,必須由她自己來選。
    艾琳閉上了眼睛。記憶中碎片翻湧:陳維在古董店初次見麵時禮貌而疏離的微笑;巴頓工坊裏叮當作響的溫暖與粗豪;維克多教授講述等價交換時睿智而疲憊的眼神;索恩擋在身前時咆哮的雷光;羅蘭被亂流吞噬前最後的決絕;赫伯特捧著維克多筆記時眼中燃起的希望之光……
    還有,陳維被暗金吞噬前,那雙黑色的、盛滿痛苦與掙紮的眼睛,以及最後那穿越時空阻隔的、破碎的警示。
    他們為她,為彼此,付出了太多。現在,輪到她了。
    恐懼依然存在,寒冷依然刺骨,但一股更深沉的力量,從她疲憊不堪的身體裏,從她破碎卻未曾真正熄滅的靈魂裏,緩緩升起。那是屬於霍桑家族血脈中傳承的、於真實與虛幻邊界行走的堅韌,是鏡海回響賦予她的、映照並直麵真相的勇氣,更是作為一個“人”,對同伴無法割舍的牽掛與責任。
    她睜開眼,灰綠色的眼眸裏,恐懼並未消失,卻被一種近乎悲壯的清明所取代。
    “塔格先生,”她的聲音依然嘶啞,卻不再顫抖,“我選擇……試試看。”
    塔格深深看了她一眼,緩緩點頭:“需要我做什麽?”
    “我不知道。”艾琳誠實地說,走向石台,撿起那枚冰冷的胸針,緊緊握在手心,鋒利的邊緣刺入掌心,帶來細微的痛感,讓她更加清醒。“先祖說,‘以鏡為橋,以血為鑰’。我的血……或許就是啟動的‘介質’。而我的回響……是引導的‘橋梁’。”她看向石台中央那些汙漬,“我需要找到那個‘背麵’的入口……就在這裏。”
    她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更直接,也更象征意義。一股腥甜在口中彌漫。她將滲出的鮮血,混合著唾液,滴落在胸針上,然後,將沾血的胸針,輕輕按在石台中心那片最古老、顏色最深的汙漬之上。
    同時,她將體內所有殘存的、僅夠點亮一絲微光的鏡海回響,毫無保留地注入胸針,注入石台。
    “讓我看見……‘背麵’……”她低聲祈願,更像是命令。
    起初,什麽都沒有發生。
    死寂。隻有頭頂光幕上無聲的能量拉鋸。
    但就在艾琳幾乎要以為失敗時——
    嗡……
    石台,連同其下的地麵,發出了極其低沉、仿佛從地心深處傳來的震動。那震動並不劇烈,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頻率,讓艾琳和塔格的心髒都隨之共振,感到一陣莫名的悸動。
    緊接著,石台上所有的汙漬——無論新舊——都仿佛活了過來!它們不再僅僅是暗褐色的斑塊,而是化作了無數細微的、流動的暗紅色光絲,如同擁有生命般,從石台表麵浮起,在空中交織、盤旋!
    這些光絲散發出強烈的情緒波動:犧牲的決絕、失敗的痛苦、等待的煎熬、最後時刻的恐懼與釋然……無數守望者殘留的意念碎片,形成了一股混亂的信息洪流,衝擊著艾琳的感知。她悶哼一聲,臉色煞白,幾乎要暈厥過去。鏡海回響自動激發到極限,試圖在這洪流中保持一絲自我的清明,如同怒海中的孤舟。
    而胸針,在吸收了艾琳的血與回響之力後,再次亮起。但這一次,不再是霍桑家族常見的銀白或之前出現的暗藍幽光,而是一種……混沌的、仿佛能吸納一切色彩的灰白色光芒!這光芒並不耀眼,卻異常穩定,它從胸針上流淌出來,如同有形的畫筆,開始在那由無數暗紅光絲交織成的混亂圖景中,勾勒出一條清晰的、蜿蜒向前的路徑!
    這條灰白色的路徑,無視物理空間,徑直從石台表麵“延伸”出去,指向密室一側看似完整無瑕的黑色石壁!
    就在路徑的“筆尖”觸碰到石壁的瞬間——
    石壁,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蕩漾開一圈圈漣漪。堅實的物質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不斷旋轉、內部閃爍著無數破碎鏡麵般光斑的灰色漩渦!漩渦中心深邃無比,散發出一種與上層大殿的凝滯、與“竊時者”時間的冰冷截然不同的氣息——那是一種空曠、循環、帶著微弱回響的虛無感。
    “無盡回廊……”塔格看著那漩渦,喃喃吐出一個詞,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這是他聽過的北境最古老的傳說之一,關於迷失與循環的絕地。
    “通道……打開了?”艾琳虛弱地問,她感覺自己的精神和血液都在被那灰白路徑和胸針持續抽取,視野已經開始發黑。
    “打開了。”塔格扶住搖搖欲墜的艾琳,目光死死盯著那灰色漩渦,“但看起來,這不像是一條好走的路。你還能撐住嗎?”
    艾琳艱難地點點頭,將全身重量靠在塔格身上,另一隻手卻死死握著胸針,維持著那條灰白路徑的存在。她知道,一旦鬆手,通道可能立刻關閉。
    “走!”塔格不再猶豫。他半拖半抱著艾琳,朝著那灰色漩渦,邁出了堅定卻充滿未知的一步。
    跨入漩渦的瞬間,沒有墜落的失重,也沒有能量的衝刷。隻有一種奇異的“剝離”感,仿佛穿越了一層薄薄的、冰冷的粘膜。然後,腳落在了實處。
    眼前豁然開朗,卻又瞬間讓人感到窒息般的眩暈。
    這裏是一條……回廊。
    但絕不是任何常理中的回廊。
    它無限延伸,向前,向後,向上,向下……目光所及,盡是幾乎一模一樣的景象:兩側是光滑的、沒有接縫的淡灰色牆壁,牆壁上每隔一段固定的距離,就鑲嵌著一麵等人高的、邊框古樸的鏡子。地麵是同色的、略帶磨砂質感的地板,天花板亦是如此。沒有照明光源,但整個空間彌漫著一種均勻的、灰蒙蒙的冷光,足以看清一切,卻又讓一切細節都顯得模糊而缺乏立體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這裏的空間感完全錯亂。向前看,回廊筆直延伸,似乎能看到極遠處一個微小的點,但當你凝視那個點時,又會感覺它同時在四麵八方。向左右看,透過那些鏡子,看到的不是自己身後的景象,而是……無數個相同的回廊片段,層層嵌套,無限延伸!鏡中的“自己”和“塔格”,動作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延遲或差異,眼神空洞,仿佛隻是拙劣的複製品。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絕對的“寂靜”,但這種寂靜並非無聲,而是所有聲音——他們的呼吸、心跳、腳步聲——都被這奇異的空間結構吸收、稀釋,變得微弱而縹緲,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時間感也徹底混亂,無法判斷進入這裏過去了多久,是一分鍾,還是一小時?
    “這鬼地方……”塔格低聲道,他的聲音傳出後也變得輕微而失真。他緊緊抓著艾琳的手臂,獵人本能讓他對這裏充滿了極度的不信任和警惕。“跟緊我,別去看那些鏡子太久。”
    艾琳的狀況更糟。一進入這裏,她手中的胸針就徹底黯淡下去,灰白路徑也消失了。但與此同時,她體內的鏡海回響卻像是回到了“家”一般,開始不受控製地活躍、蕩漾起來!不是恢複力量,而是一種共鳴,一種被無數“鏡子”和虛幻空間結構強烈刺激的本能反應。
    她的頭更痛了,那些被“竊時者”篡改過的記憶碎片,在這片充滿鏡像和虛幻暗示的空間裏,似乎變得格外“活躍”,蠢蠢欲動,試圖再次扭曲她的認知。更讓她不安的是,她感覺到這“無盡回廊”本身,仿佛就是一個活著的、巨大的“鏡海回響”造物,或者說,是一個天然形成的、極端化的鏡海領域!她在這裏,既是魚入了水,也像是赤身裸體站在了風暴中心。
    “我……我覺得這裏……在‘看著’我們……”艾琳喘息著,緊緊抓住塔格的胳膊,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
    “不是看著,是在‘複製’,或者‘消化’。”塔格糾正道,他指著最近一麵鏡子,“你看裏麵我們的倒影。”
    艾琳強迫自己看去。鏡子裏的“艾琳”臉色蒼白,眼神恐懼,倚靠著“塔格”。但仔細看,那個“艾琳”的嘴角,似乎在她看過去的瞬間,極其細微地……向上彎了一下?露出一絲空洞而詭異的笑意?而“塔格”的眼神,似乎比真實的塔格更加冰冷、警惕,甚至帶著一絲……評估的意味?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頭皮。
    “別看了!”塔格猛地將她的頭扳過來,“記住,這裏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包括你的感覺。我們得找到路,真正的路,離開這個循環迷宮。”
    他們開始沿著回廊向前走。腳步落在磨砂地板上,發出輕微而空洞的響聲,被無限延伸的空間吞噬。周圍的景象一成不變,灰牆,鏡子,灰光。走了大約幾分鍾,他們經過了一麵鏡子,艾琳下意識地瞥了一眼。
    鏡子裏,還是她和塔格。但這一次,“他們”身後的回廊景象,似乎……和現實中有了一點點不同?現實中的下一麵鏡子在右前方大約十步遠,而鏡中的“下一麵鏡子”,卻在左前方?
    艾琳心中一凜,停下腳步,仔細對照。果然,細微的差異出現了!不僅是鏡子位置,連牆壁上一些極其細微的、原本以為是隨機紋理的陰影,在鏡中也呈現出不同的排列!
    “塔格!鏡子裏的空間……和我們所在的,開始不一樣了!”她低呼。
    塔格也注意到了,臉色更加難看:“是回廊本身在變化,還是鏡子在映射不同的‘分支’?或者……我們每走一步,其實已經在不同的‘回廊’裏了?”
    這個猜測讓人毛骨悚然。如果這個“無盡回廊”真的是由無數個相似但不同的空間片段疊加、嵌套而成,而鏡子是觀察其他片段的窗口,那麽所謂的“路”,可能根本不存在。他們可能永遠在無數個平行的“回廊”中打轉,每個選擇都可能導致進入一個全新的、卻同樣絕望的循環。
    必須找到規律,或者……一個“錨點”。
    艾琳再次嚐試集中精神,運用鏡海回響。這一次,不是被動感知,而是主動去“溝通”,去“詢問”這片空間。她想象自己的回響之力如同觸須,輕輕碰觸兩側的牆壁和那些鏡子。
    反饋回來的信息龐雜而混亂,充滿了重複、回聲和細微的錯位感。但在這片混亂中,她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信號”。那信號不是視覺或聲音,更像是一種……情緒的漣漪,非常遙遠,非常疲憊,帶著一種深沉的守望意味,並且……與她霍桑血脈的共鳴殘留,有極其微弱的呼應!
    這信號並非來自某個固定方向,而是仿佛彌散在整個回廊的結構中,從無數鏡子背後滲透出來。
    “有東西……或者,曾經有‘守望者’……在這裏留下了什麽……”艾琳喘息著說,指著前方,“那個方向……信號稍微強一點點……但很不穩定,隨時在飄移。”
    有線索總比盲目亂闖好。塔格立刻調整方向,朝著艾琳指示的方位前進。他們走得更加謹慎,不再直線前進,而是根據艾琳感知中那微弱信號的飄移,不斷調整,有時甚至需要後退或橫向移動,仿佛在穿越一片無形的、不斷變換的磁力場。
    周圍的鏡子,映照出的景象差異越來越大。有些鏡子裏,回廊布滿了裂紋和汙漬;有些鏡子裏,回廊的盡頭似乎有光芒;還有些鏡子裏,赫然出現了其他模糊的身影——穿著古老服飾的人,在孤獨地行走、徘徊,或者對著鏡子喃喃自語,最終消失。這些身影有的平靜,有的瘋狂,都是過去迷失於此的守望者或其他闖入者留下的烙印。
    這些景象進一步擾亂了艾琳的心神,篡改記憶的刺痛和眼前詭異的畫麵交織,讓她幾次差點失去對那微弱信號的追蹤。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艾琳感覺自己的精神即將被這片無盡的灰色和鏡像徹底拖垮時,前方的回廊,終於出現了一點點“不同”。
    不是鏡子裏的不同,而是實實在在的不同。
    在似乎永遠等距排列的鏡子中,出現了一個……缺口。
    那裏沒有鏡子,隻有一麵光滑的灰色牆壁。但在牆壁的中心,有一個清晰的、手掌形狀的凹陷。凹陷周圍,刻著一圈細密的符文,這些符文不再是之前見過的齒輪冰晶徽記變體,而是更接近艾琳胸針上、以及霍桑家族某些古老文獻中記載的、代表“鏡麵”、“真實”、“門戶”的象征符號!
    而那微弱的、帶著守望者疲憊情緒的信號源,似乎就指向這麵牆壁,這個掌印!
    “是這裏嗎?”塔格問,聲音帶著謹慎的希望。
    艾琳仔細感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信號指向這裏……但是……感覺很‘薄’。這麵牆後麵,可能不是出口,而是……另一個空間夾層,或者,一個‘記錄點’。”
    無論如何,這是他們迄今為止發現的唯一一個“異常點”。
    塔格上前,仔細觀察那個掌印。掌印的大小,與艾琳的手掌頗為吻合。他看向艾琳。
    艾琳走上前,看著那個掌印。先祖的警告再次回響——“以血為鑰”。她的血已經開啟了一次通道,或許……
    她沒有猶豫,將那隻沒有受傷的手,緩緩地按進了那個凹陷。
    嚴絲合縫。
    就在她手掌與凹陷完全貼合的那一刻,牆上的符文瞬間亮起!不是灰白,也不是暗藍,而是一種清澈的、如同水波蕩漾般的淺藍色光芒!
    同時,艾琳感到掌心傳來一陣輕微的吸力,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輕輕“讀取”她的掌紋、她的體溫、她血脈中流淌的霍桑之力與鏡海回響的波動。
    牆壁,從掌印處開始,變得透明。
    不,不是透明,而是像一麵被擦去了水霧的鏡子,清晰地映照出後麵的景象——但那景象,並非另一段回廊。
    而是一個小小的、封閉的六邊形房間。房間中央,懸浮著一顆拳頭大小、不斷緩慢自轉的、呈現出多層次切麵的透明水晶。水晶內部,封存著一小簇……靜靜燃燒的、銀白色的火焰。
    火焰的光芒透過水晶,灑滿房間,帶來一種奇異的溫暖與寧靜感,與無盡回廊的冰冷孤寂截然不同。
    而在水晶下方的地麵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早已褪色破爛的古老守望者長袍的……骷髏。骷髏的姿態很安詳,背靠著牆壁,低垂著頭骨,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的指骨,則輕輕點在地麵——那裏用最後的能量,刻著一行細小的字跡,用的是那種古老的語言,但艾琳瞬間理解了其含義:
    “後來者……若你心懷‘真實’之鏡,而非掠奪之欲……可取走‘心火餘燼’……”
    “此乃某位‘鑄鐵’同行,於徹底沉眠前,留給世界最後的……溫暖與路標……”
    “循火指引,可見‘回廊之軸’……慎行……”
    鑄鐵同行……心火餘燼……
    艾琳的呼吸屏住了。她猛地回頭,看向塔格,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與一絲微弱的、卻真實燃燒起來的希望。
    難道這簇被封存的火焰……是某位像巴頓一樣,修煉“鑄鐵回響”的古代守望者,在生命最後一刻,剝離自身回響本源,凝聚而成的“路標”?
    而“回廊之軸”……會是離開這無盡循環的關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