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暗線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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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都林恩的雨,下得黏膩而陰冷。雨滴敲打著橡樹街六號那扇從不開啟的臨街窗戶,順著積滿灰塵的玻璃蜿蜒而下,將窗外昏黃煤氣燈的光暈暈染成一片模糊的、顫動的光斑。
地下深處,秘序同盟的議事廳早已人去座空,隻留下月光石恒定而蒼白的冷光,照著空蕩蕩的橡木圓桌,和空氣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著羊皮紙、陳舊墨水和無聲爭執的沉重氣息。
但在同盟建築更深處,一條隱蔽的、連大多數正式成員都不知道的螺旋階梯盡頭,有一扇沒有任何標識的、厚重的橡木門。門後,是伊莎貝拉·馮·克勞馥首席理事的私人書房兼冥想室。
書房不大,四壁同樣是高及天花板的書架,塞滿了更加古老、甚至有些危險的典籍和封存的卷宗。房間中央沒有桌子,隻有一張寬大的、鋪著深紫色天鵝絨的靠背椅,和旁邊一個矮小的、放著銀質茶具的黃銅圓幾。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鬱的、令人頭腦清醒的苦艾草與沒藥焚燒後的淡淡煙味。
伊莎貝拉坐在椅中,銀白色的長發鬆散地披在肩上,深紫色的長裙在昏暗的光線下近乎黑色。她手中沒有拿書,隻是靜靜地望著壁爐中明明滅滅的、並非真實火焰的淺藍色光暈——那是某種回響造物模擬出的、提供恒定溫度與光線的“冷焰”。
她的對麵,站著拉爾夫·溫斯頓。金絲邊眼鏡後的眼睛微微低垂,雙手交疊在身前,保持著恰到好處的恭敬,卻並無畏懼。
“這麽說,尼克萊已經行動了。”伊莎貝拉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
“是的,首席理事。”拉爾夫的聲音同樣平穩,“會議結束後不到兩小時,他便動用了自己在城外的人脈和幾條隱蔽的物資渠道,調集了一批探索和救援所需的專業工具、藥劑,以及三名信得過的、擅長追蹤和遺跡探索的外圍好手。他們沒有通過同盟的正式渠道,顯然是私人行動。”
“艾琳·霍桑呢?”
“霍桑女士……暫時沒有與尼克萊理事直接會麵。她返回了同盟為她安排的臨時住處,但根據‘夜鶯’的觀察,她的情緒極不穩定,房間內持續有微弱但紊亂的‘鏡海’回響波動。她似乎在嚐試進行某種……遠距離的感知或聯係,但效果未知,且對她的消耗很大。”拉爾夫頓了頓,“需要提醒她注意遵守保密條例和節約力量嗎?”
伊莎貝拉緩緩搖了搖頭,目光依舊停留在冷焰上。“不必了。讓她試。那份聯係……或許比我們所有人的猜測都更堅韌。”她沉默了片刻,“你的人在遺跡外圍,有什麽發現?”
拉爾夫從懷中取出一個薄薄的、用硬皮封麵的筆記本,翻開。“城東墓園區域,秩序鐵冕的封鎖依然嚴密,但焦點已經從未知爆炸轉移到‘回響之毒’泄露的遏製和周邊民眾的疏散上。我們的人無法靠近核心遺跡入口。不過,在更外圍的河岸區下水道網絡和幾處廢棄工廠,發現了新的活動痕跡。”
“新的?”
“是的。並非衰亡之吻那種狂亂的獻祭或汙染,也不同於靜默者一貫的絕對隱蔽。更像是……一種高效的、目的明確的清掃和搜尋。”拉爾夫推了推眼鏡,“一些可能指向遺跡其他入口或通風結構的隱秘標記被抹除,少量殘留的戰鬥痕跡(不屬於秩序鐵冕風格)被專業處理,還有……兩具身份不明的屍體,被發現在一個廢棄泵站深處,死亡時間不超過四十八小時。死因是幹淨利落的割喉和心髒貫穿,手法老練,沒有任何多餘傷痕,也沒有留下任何可追蹤的回響波動——像是最專業的清道夫。”
伊莎貝拉的手指在椅背上輕輕敲擊了一下。“第三方勢力?還是……靜默者內部,出現了更激進、更專業的行動小組?”
“無法確定。但‘清掃’的方向,隱約指向東北,也就是……遺跡主體可能延伸向城外的方向。”拉爾夫合上筆記本,“結合尼克萊理事調集的資源類型,我懷疑,他可能也掌握了某些關於遺跡存在其他出口或關聯結構的線索,並且認為陳維等人如果幸存,可能會從那些地方出現。他的‘救援’,或許也是一次‘搶先接觸’。”
搶先接觸。這個詞讓書房內的空氣又冷了幾分。誰先找到陳維,誰就可能掌握那個最大的“變量”,以及他可能攜帶的秘密。
“你的建議呢,拉爾夫理事?”伊莎貝拉終於將目光從冷焰上移開,看向麵前這位以謹慎和掌控欲著稱的下屬。
拉爾夫微微躬身:“我認為,同盟的決議已經表明了態度——嘉獎其功,警惕其變。尼克萊理事的私人行動,雖然情有可原,但破壞了同盟在此事上統一行動、避免刺激其他勢力(尤其是秩序鐵冕和可能存在的第三方)的原則。我建議,以同盟的名義,溫和但堅定地勸阻他的行動,將其納入更可控的軌道。同時,加強對霍桑女士的保護性監控,確保她不會在情緒驅動下做出不理智的行為,或者……被其他勢力利用。”
“保護性監控。”伊莎貝拉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語氣平淡,“也包括必要時,執行‘最後指令’的預備嗎?”
拉爾夫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隨即恢複自然:“那是最極端的情況,首席理事。我相信,以您的智慧和我們充分的準備,事情不會走到那一步。但……我們必須為所有可能性做好準備。這也是為了同盟,為了我們守護的平衡。”
伊莎貝拉看著他,那雙蒼老卻依舊深邃的眼眸裏,映照著冷焰跳動的微光,看不透情緒。良久,她輕輕揮了揮手。
“我知道了。你先去吧。尼克萊那邊……我會親自處理。至於霍桑女士……‘夜鶯’保持觀察即可,非必要不幹預。另外,加大對那幾處發現‘清掃’痕跡區域的暗中調查力度,我要知道,除了我們和衰亡之吻、靜默者,還有誰在盯著這座遺跡,目的又是什麽。”
“是。”拉爾夫再次躬身,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
厚重的橡木門輕輕合攏。
書房內重歸寂靜,隻有冷焰無聲燃燒。
伊莎貝拉緩緩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頸間那枚暗藍色寶石項鏈。寶石觸感冰涼,內裏仿佛有星雲流轉。
私人行動,搶先接觸,第三方清道夫,最後的指令……
每一件事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她早已不堪重負的心頭。她想起艾琳那雙強作鎮定卻難掩深處裂痕的灰綠色眼眸,想起尼克萊眼中壓抑的怒火與焦灼,想起陳維那枚燒焦的徽章冰冷的觸感。
平衡,從來不是靜態的。它是無數股力量在懸崖邊緣危險的共舞。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
她所做的,她所命令的,或許冷酷,或許不近人情。但這就是坐在這個位置上,必須背負的重量。
隻是……在那片未知的黑暗遺跡深處,那些掙紮求生的年輕人,他們看到的“平衡”,又會是什麽模樣?
伊莎貝拉不知道。
她隻能在這遠離風暴中心的地下書房裏,努力維係著同盟這艘舊船,不至於在接下來的驚濤駭浪中……率先分崩離析。
雨,還在下。
而在遠離橡樹街六號的城東荒野,一片被低矮丘陵和枯敗樹林遮掩的廢棄采石場邊緣,幾盞被刻意調暗的防風雨燈在雨幕中勾勒出一個小小的營地輪廓。
尼克萊·伏爾科夫站在一頂厚帆布帳篷的門口,看著外麵連綿的雨線,濃密的褐色胡須上掛著細小的水珠。他穿著便於行動的粗布外套和長褲,腳上是沾滿泥濘的高筒靴,早已沒了議事廳裏那位理事的儒雅,更像一個準備深入險地的老探險家。
帳篷裏,三名同樣裝束精幹、氣息沉穩的男女正在最後檢查裝備:帶有特殊濾光鏡的提燈,刻畫了簡易防護符文的繩索和鉤爪,幾瓶散發著草藥清香的急救和解毒藥劑,還有一台結構複雜、依靠發條和簡單回響共鳴原理運作的、用於探測地下空洞和能量異常的“地聽儀”。
“頭兒,都準備好了。”一個臉上有道舊疤、眼神銳利如鷹的男人低聲道,“從那個老礦工嘴裏撬出的舊巷道圖,和我們在第七圖書館禁書區找到的、關於北境帝國前哨基地後勤通道的零星記載,能對上大概三成。從采石場下麵的舊礦坑深處,有可能挖到一條被掩埋的、通往遺跡側後方的古代補給通道。雖然希望渺茫,但這是目前唯一能繞過秩序鐵冕正麵封鎖的路徑。”
尼克萊點了點頭,目光依舊望著外麵的雨夜。“遺跡內部情況不明,可能充滿危險,甚至可能……他們已經不在了。你們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三人互相對視一眼,臉上舊疤的男人咧嘴笑了笑,扯動了傷疤:“頭兒,跟了你十幾年,什麽時候見我們怕過?維克多那老家夥雖然酸得很,但人不壞。還有那個叫陳維的小子,是條漢子。就衝這個,這趟險,值得冒。”
尼克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沒有再多說什麽。有些東西,不需要言語。
他回頭最後望了一眼林恩城方向,那裏隻有一片被雨幕籠罩的、模糊的燈火。
艾琳……但願你的堅持,能帶來奇跡。
而我們,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去踐行同盟最初的信條——不放棄任何一個追尋真相、對抗黑暗的同伴。
哪怕,這與當下的“決議”背道而馳。
“出發。”尼克萊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率先踏入了帳篷外的冰冷雨夜。
暗流,在同盟內部,在遺跡外圍,在無數不為人知的角落,悄然湧動、匯聚。
而這一切的焦點,那片埋葬了太多秘密與生命的古老遺跡深處,真正的風暴,才剛剛開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