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意外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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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是粘稠的,像冷卻的瀝青,包裹著陳維的意識,不斷將他往更深處拖拽。痛楚不再是尖銳的,而是一種彌漫的、鈍重的碾磨感,從靈魂的每一道裂縫裏滲出來,與肉體的創傷混在一起,分不清哪裏更痛。他能感覺到自己還活著,僅此而已。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像是一次遙遠的、費力的掙紮。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他艱難地掀開仿佛灌了鉛的眼皮。
視野模糊,布滿了晃動的黑影和色塊。赫伯特的臉在很近的地方,眉頭緊鎖,鏡片後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正用一塊從自己襯衣上撕下的、相對幹淨的布條,蘸著一個小金屬罐裏接來的水,擦拭他臉上的血汙。動作很輕,但布條粗糙的質感依舊帶來刺痛。
“醒了?”赫伯特的聲音很低,帶著疲憊的沙啞,“別動。你剛才又吐血了,比之前更嚴重。”
陳維想說話,喉嚨裏卻隻發出嗬嗬的氣音,幹裂的嘴唇黏在一起。赫伯特小心地用濕潤的布角沾了沾他的嘴唇,一絲帶著鐵鏽和塵土味的涼意滲入。
“水……不多,省著點。”赫伯特解釋了一句,繼續手上的動作。
陳維的眼珠轉動,看向旁邊。羅蘭靠坐在不遠處,那條傷腿用撕下的布條和從牆上撬下來的兩根細金屬管勉強固定著,他閉著眼睛,胸膛起伏,似乎在抓緊時間恢複體力。維克多依舊躺在角落,一動不動,臉色在暗淡的光線下顯得更加灰敗。
而他們的避難所……陳維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這裏比他昏迷前看到的更加……雜亂。地麵上原本厚重的灰塵被掃開了一大片,露出下麵深色的、刻著防滑紋路的地麵。牆邊幾個原本被灰白色沉積物覆蓋的金屬櫃門被強行撬開了,裏麵散落出一些奇形怪狀的工具、纏繞在一起的管線接頭、還有幾卷用類似油布包裹的、看不出內容的東西。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間中央,赫伯特剛才忙碌的地方。那裏有一個從地麵略微凸起的、約莫半人高的圓柱形金屬基座,表麵覆蓋著複雜的、已經嚴重鏽蝕和磨損的凸起符文與轉盤。基座頂端原本可能有什麽東西,但現在隻剩下一個斷裂的、參差不齊的接口。赫伯特似乎清理了這個基座周圍的區域,正在用一塊布仔細擦拭基座側麵一處相對完好的、刻著密密麻麻微小符號的區域。
“這是……”陳維用盡力氣,擠出嘶啞的聲音。
赫伯特停下手,看向他。“一個古老的‘回響共鳴記錄儀’,或者說,是某種簡化版的‘規則抄寫器’。”他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微小符號,“看這裏的紋路,結合我們在外麵看到的星圖網絡,還有守夜人遺骸留下的信息……我懷疑,這座觀測塔,以及整個星圖廳,其最核心的功能之一,就是記錄和顯化特定範圍內的‘回響規則流動’與‘因果糾纏狀態’。而這個……”他指了指那個殘破的基座,“可能是某個次級觀測節點的手動調諧和記錄終端。”
陳維的心髒猛地一跳,牽扯著胸腔的傷,讓他劇烈咳嗽起來。記錄規則流動?顯化因果糾纏?這不正是他剛剛被迫“看見”的那個世界嗎?
赫伯特等他平複一些,繼續說道:“可惜,核心部分損毀了,能量早已枯竭。我嚐試注入一點精神力,沒有任何反應。它現在隻是一塊廢鐵。”他的語氣帶著遺憾,但隨即又指了指那些被撬開的櫃子和散落的東西,“不過,我在那些櫃子的最底層,找到了些別的。”
他走到一個敞開的櫃子旁,從裏麵拿出幾樣東西。首先是一個巴掌大小、用暗色皮革包裹的扁平物件,皮革已經硬化開裂。赫伯特小心地打開,裏麵是幾片薄如蟬翼、近乎透明的灰色石板,石板上用極細的銀線蝕刻著複雜的圖案和文字,在暗淡的光線下微微反光。
“星痕銀箔的某種……便攜式副本?或者說是‘閱讀器’的配件?”赫伯特推測道,“這些石板上的信息,似乎是對星圖廳不同區域能量節點和規則特征的簡要標注和……警告。”
“警告?”陳維嘶聲問。
赫伯特點頭,拿起其中一片石板,湊近光線,仔細辨認著上麵蝕刻的、古老的通用語變體文字:“‘第七弦區,能量淤塞,有‘黯蝕’滋生跡象,需定期淨化。’‘東南導航台,下層結構不穩,疑似靠近‘舊影回廊’入口,未經許可不得深入。’‘中央觀測塔核心,禁忌協議封存區域,非‘守夜人’長老或‘鑰匙’執掌者,嚴禁啟動最終觀測程式。’”
舊影回廊?鑰匙執掌者?陳維的心跳再次加速。艾琳他們去的,正是東南導航台!而“鑰匙”……
“還有這個。”赫伯特放下石板,又拿起另一個東西。那是一個拳頭大小、非金非木的深褐色球體,表麵布滿了細密的蜂窩狀孔洞,拿在手裏很輕。球體一側有一個小小的凹槽,裏麵嵌著一塊已經沒有任何光澤的、米粒大小的暗藍色晶體碎片。
“這是什麽?”陳維問。
“不確定。但它的材質……很像外麵守夜人遺骸懷中那塊共鳴石板的邊角料。而這個凹槽裏的晶體碎片,”赫伯特用指甲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雖然能量耗盡了,但結構上……有點像極度劣化、被反複使用過的‘回響結晶’,而且是……多重複合屬性的殘留。”
多重複合?陳維想起自己體內那混亂的、被強行編織在一起的不同回響碎片。
赫伯特將球體遞給陳維。“你拿著,集中精神,用你那種‘感應’試試。不要強求,感覺不對立刻停下。”
陳維顫抖著接過球體。入手冰涼,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吸收手掌溫度的質感。他閉上眼睛,盡量忽略身體的痛苦和靈魂的警報,將一絲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屬於“橋梁”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探向球體。
起初什麽都沒有。
就在他準備放棄時,球體內部,那些蜂窩狀的孔洞深處,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混亂的“回聲”被觸動了。不是圖像,不是聲音,而是一些更加破碎、更加基礎的“感覺”碎片:灼熱的鍛造——鑄鐵、冰冷的寂靜——(靜默者、虛幻的折射——鏡海、狂暴的撕裂——風暴、深沉的安眠——永眠……還有一絲極其稀薄、卻仿佛淩駕於所有之上、試圖將它們囊括、平衡的奇異韻律——那感覺,與他胸口的古玉,以及第九回響空洞的“歎息”,隱約相似,但更加微弱、混雜。
這球體……像是一個拙劣的、試圖模擬或容納多種回響力量的“容器”或“實驗殘次品”?
陳維猛地睜開眼,將那混亂的感覺甩出腦海,又是一陣頭暈目眩。“它……像個破爛的……回響口袋……什麽都裝了點……又什麽都裝不住。”
赫伯特若有所思地接過球體,輕輕掂了掂。“實驗殘次品……或者,是某種訓練或測試用具?給那些需要理解多種回響特質的人用的?比如……‘橋梁’的候選者?”
這個猜測讓空氣凝滯了一瞬。
“還有最後一樣。”赫伯特走到房間另一個角落,那裏有一個不起眼的、嵌入牆壁的金屬小盒子,蓋子已經被他撬開。他從裏麵取出一個用厚實油布包裹的、細長的物件。解開油布,裏麵是一把……短杖?
約莫半臂長,杖身是一種暗沉的、帶著木紋卻又有金屬光澤的奇異材質,入手沉重。杖頭並非鑲嵌寶石,而是雕刻成一個極其複雜的、層層嵌套的環形結構,環的中心是一個小小的、空置的凹槽。整個短杖布滿了磨損的痕跡,許多雕刻細節已經模糊不清,但依然能感受到其製作工藝的精湛與某種古老的神秘感。
短杖本身沒有任何能量波動,像一件純粹的工藝品。
但當赫伯特將它拿起時,一直靠在牆上閉目休息的羅蘭,突然睜開了眼睛,疤痕臉上露出一絲罕見的驚異。
“那是……”羅蘭的聲音有些幹澀。
“你認識?”赫伯特看向他。
羅蘭掙紮著挪動了一下身體,仔細打量著短杖。“不確定……但看樣式和那個杖頭……很像秩序鐵冕早期,授予某些執行特殊任務的‘裁決官’的‘均衡手杖’的仿製品或者原型。傳說那種手杖能暫時‘稱量’局部區域內不同回響力量的強度,輔助維持脆弱的平衡,或者在必要時候……強行‘打斷’某些過於劇烈的回響衝突。”他看向陳維,“不過,那都是很早以前的傳說了,現代秩序鐵冕早就淘汰了這種華而不實的東西,改用更直接的力量和律法條文。”
均衡?稱量?打斷衝突?陳維看著那根樸實無華的短杖,心中微動。這聽起來,似乎和他的“橋梁”視角有些許相通之處,但更加具體,更像是一種……工具?
赫伯特將短杖也遞給陳維。“試試看。既然你對回響的‘連接’和‘狀態’有特殊感知,或許這玩意兒在你手裏能有點反應?哪怕隻是確認它是不是真的完全失效了。”
陳維再次接過,這次的物件更重。他握住杖身,冰涼而堅實。他嚐試像剛才對那個球體一樣,將微弱的感知探入。
這一次,反應截然不同。
短杖毫無反應。就像一個最普通的、死寂的木頭棍子。
但就在陳維準備收回感知時,他握著短杖的手指,無意識地擦過了杖身上一處特別深的磨損凹痕。
刹那間——
“錚!”
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無比的、如同上好琴弦被撥動的顫音,從短杖內部傳來!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規則震顫!
同時,陳維那過度敏感、瀕臨崩潰的因果感知,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池塘,猛地蕩開一圈劇烈的漣漪!
這一次,他“看”到的不是星圖廳,也不是同伴的連線。
而是一幅極其短暫、卻無比清晰的“畫麵”:
就在這個房間的牆壁之後,緊鄰著他們此刻所在的避難所,有一片被更加厚重的金屬和岩石結構封死的、完全黑暗的狹窄空間。那空間裏沒有任何光,沒有任何生命氣息,隻有絕對的空曠與死寂。
但在那片死寂空間的中央,地麵上,有一個不起眼的、直徑不到一尺的圓形金屬蓋板,蓋板中心,蝕刻著一個極其簡單的、卻讓他靈魂都為之一顫的圖案——九根線條,其中八根清晰,第九根黯淡、扭曲,卻隱隱構成一個向內旋轉的空洞輪廓。
第九回響的象征!或者說,是“守望者”或“守夜人”對它的古老描繪!
更讓他心神俱震的是,在他“看”到那個蓋板的瞬間,胸口的古玉,如同被從最深沉的睡夢中猛然驚醒,前所未有地劇烈悸動起來!一股溫潤卻無比強烈的渴望與指引,如同洪流般衝刷著他的意識!
那個蓋板下麵……有東西!
與古玉,與第九回響,密切相關的某種東西!
“哐當!”
短杖從陳維突然脫力的手中滑落,砸在金屬地麵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陳維的身體猛地向後仰倒,被赫伯特及時扶住。他臉色慘白如鬼,呼吸急促,但那雙眼睛裏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混合著痛苦與極致的希望的光芒。
他抬起顫抖的手,指向房間一側看似完整無缺的牆壁,用盡全身力氣,從齒縫裏擠出幾個字:
“牆……後麵……有東西……和古玉……有關……必須……打開……”
赫伯特和羅蘭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隻看到布滿灰塵、管線和鏽跡的冰冷牆壁。
但陳維的眼神如此確定,如此熾烈。
意外的收獲,往往伴隨著意想不到的方向,和必須踏入的、更深的未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