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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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茉莉不懂,已婚男女為什麽可以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此坦然地提起這種事呢?
    要孩子,怎麽要?
    潛台詞是要她和孟晉——這兩個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尚算衣冠楚楚的成年人,扒光衣服,上*床*做*愛,要他們像動物一樣汗水交融,頭發、手腳都緊緊纏繞在一起。
    這個關鍵步驟要重複多次,甚至數月,如果順利的話,孩子才能“要”出來。
    各種雜念不受控地胡亂閃現,程茉莉堪堪穩住神情,她強迫自己不去看孟晉的反應,隻委婉地說:“我們都不急,剛結婚,打算再穩定穩定。”
    孟晉說:“我聽茉莉的。”
    程茉莉低頭,憤憤地戳了一下餛飩,心想你倒是省事兒。
    但她很快想起方才問話都是人家孟晉擋在她前麵,又良心不安地打消了那點不滿。
    食不知味吃完飯,金立德一家無心繼續之後的喝茶閑談環節,很快走人。
    金巧榮今晚大獲全勝,蘋果肌都要笑僵了。
    但輪到程茉莉他們告辭的時候,金巧榮就換了一副神情。
    “剛才金悅說得也沒錯,你們倆真得把孩子提上日程了。尤其是茉莉,轉年就三十了,不是爸媽催你們,年紀大了就不好生了,越早生恢複越好,我和你爸也能幫忙帶帶孩子……”
    程茉莉沒吭聲,慢吞吞地把胳膊塞進外套,金巧榮看她左耳進右耳出就來氣。
    她一把拽住閨女的手臂,亮了亮嗓門:“程茉莉你聽見沒有?!”
    被拽得一個趔趄,程茉莉隻好認輸:“聽著呢。”
    旁邊的孟晉跟著出聲:“知道了媽。”
    他一句話,頂得上程茉莉十句。
    烏暗的睫毛像蝶翅一樣低垂,溫溫順順的,正是一個再貼心不過的女婿。
    要是她媽知道女兒和這個好女婿至今都沒在一張床上躺過,得驚得眼珠子都掉下來吧?
    金巧榮和程振德笑盈盈地把他們送出家門。
    車停在樓下,驟然從熱烈的氣氛中脫離,回程的路上,夫妻兩人如往日般冷場了。
    深夜的高速公路車流稀少,車內一時隻有呼呼的風聲。
    程茉莉內向,孟晉同樣話不多,相處久了會發現他是個邊界感與秩序感很強的人,很少幹涉她,這反而讓她鬆了一口氣。
    可現在,原本適應良好的程茉莉絞盡腦汁地盤算破冰話題。她打了滿肚子腹稿,話在舌尖來回炒,都快炒糊了,也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
    猶猶豫豫間一個半小時悄然逝去,剛進小區,後備箱發出一聲悶響,聽著像是有什麽東西撞了一下內壁。
    程茉莉回過頭:“後備箱裏有東西嗎?”
    駕駛位的孟晉從後視鏡裏掃過她:“什麽?”
    程茉莉奇怪:“你沒聽到?”
    孟晉目視前方:“沒有。”
    “可能是我聽錯了。”
    程茉莉沒太糾結,心思全在別的上麵。
    她心煩意亂地撥弄著長發,粉白的指甲在發間穿梭,忽隱忽現,一會兒的功夫,就把披散的頭發全撥到了左側。
    “爸媽他們說的事兒,”她下了很大的決心,對她來說可謂破釜沉舟,但還是放不開,嗓子很緊很細:“你怎麽想的?”
    駛入地下車庫,車內忽而明亮起來。
    光影在孟晉的五官上交錯,他神色未變:“什麽事?”
    程茉莉羞怯,等到孟晉停車熄火,才鼓起勇氣,飛快地說:“孩子的事兒。”
    孟晉偏過頭,盯著這個名義上的妻子看。
    這個一貫好脾氣的女人垂著腦袋,頭發遮遮掩掩蓋住側臉,阻礙了他觀察她的神色,因此無從分析,隻有耳尖隱約透出一抹薄紅。
    孟晉的指尖敲了兩下方向盤,他問:“你想好了?”
    這是意指民政局外她拒絕了他當時的“邀請”。截止到目前,兩人相敬如賓,分房而眠,比起夫妻,更像是舍友。
    想好什麽?當然是想好要不要和他上床。
    程茉莉疑心他在報複自己當初的拒絕,可她又沒那個膽子指出來,隻好含羞帶怒地咬住下唇,臉又紅又燙,縮在位置上,任誰都要可憐她這幅窘態。
    孟晉卻不管不顧,甚至又逼問了一遍,非要她親口說出想要才罷休。
    “想好了?”
    “……嗯。”
    她總算擠出一個微不可察的鼻音。哼完這一聲,她羞恥到極點,整個人都坍縮下來,轉頭麵向右窗,隻留給他一個後腦勺。
    孟晉的眼睛自然而然地落在她敞露的後脖頸上。
    脖頸如花莖般細長,女人的皮膚很薄,此時連脖頸都泛紅發燙。
    如果這時程茉莉能及時回頭,就會愕然看到此時的孟晉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這並不是簡單的“麵無表情”,而是一種難以用言語形容的空白。
    他的臉怪異地僵住了,宛如陳列在櫥窗裏年久失修,破損生灰的精美木偶。
    每塊肌肉、每根毛發都一動不動,褪盡血色的蒼白麵孔上,黝黑的眼珠占據了眼眶的一多半,顯得詭異極了。
    在漫長的十幾秒中,他的眼睛沒有眨動一下。隻是直直地、不錯眼地盯著那一小塊皮膚,眼眸幽深,流露出一股毛骨悚然的獸性。
    距離很合適。
    很合適從後撲壓住她的手腳,咬上這截近在眼前的脖子。
    她會驚懼,流著淚求饒,會後悔自己如此沒有防備,將弱點暴露在一個可怕的怪物嘴下。
    但現在她無知無覺,完全不知道自己和死亡擦肩而過。
    人類是如此弱小而愚蠢,而他的妻子,即使在人類中都屬於微不足道的存在。
    膽怯、四肢無力、社會地位低下,現在還添了一項——蓬勃而多餘的繁殖欲。
    短暫的沉默後,孟晉移開視線:“好,我明白了。”
    終於得到答複的程茉莉舒了一口氣。
    她打開車門,卻見坐在主駕駛的孟晉沒有動。
    他拿起手機向她示意:“我打個電話再上去,不會花很長時間。你可以先洗澡,等會我到家就可以做a——”
    “啪”,孟晉隻來得及發出那個字的聲母,程茉莉就重重關上了車門,逃跑似的回去了。
    他怎麽,怎麽一點羞恥心都沒有?
    車內,孟晉的話戛然而止。
    他緩緩合上嘴,望著女人慌張的背影,歪了歪腦袋。為什麽不讓他說完?
    程茉莉不知道的是,她走後,孟晉並沒有打電話,而是徑直走到了車尾。
    車蓋升起,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絡腮胡男人赫然出現在後備箱。
    這就是程茉莉察覺到的那個噪音來源。
    絡腮胡的手腳和嘴都被黃寬膠布密密實實地纏緊,動彈不得。他渾身塵土,四肢都有不同程度的傷。
    最可怖的額頭處皮開肉綻,沒有一塊好肉,自血肉模糊的傷口緩緩往下淌血,淌得整張臉都是。
    這正是程茉莉這位人畜無害好老公的傑作。
    孟晉隻是拎著他的腦袋,隨便往牆上砸了幾下,這人就神誌不清了。
    他通常不會下這麽重的手,是程茉莉關鍵時候發消息催他,他不得不提高效率,人類的顱骨在他手下脆弱的像紙糊的,因此稍微過火,隻好把這個生死不知的人先捆了起來,丟進後備箱。
    渾渾噩噩的絡腮胡抬起被血黏住的眼皮,下一秒望見這張過分出挑的臉,悚然顫抖起來。
    被封住的嘴突然發出嗚嗚的求救聲,活像青天白日撞見了鬼。
    不,鬼沒這麽恐怖。
    孟晉的神情和在程家吃飯時一樣平淡,卻抬起一腳,猛地踹到了絡腮胡的胸口上。
    肋骨斷裂的聲響清晰可聞,聽到腳下氣若懸絲的痛呼,他的瞳孔居然緊縮成一條懸針般的深綠豎線,這是他感到興奮的前兆。
    他彬彬有禮地問:“你好,哪個人類派你來殺我?是樣本M005孟陽旭嗎?很抱歉,原本計劃晚上把你放出來,但由於我的妻子要求與我做*愛,作為一項臨時任務,謹慎預估會耗費大量時間,所以計劃有變。”
    劇痛中的絡腮胡意識昏沉。但即便他清醒,也會發現自己逐漸無法理解孟晉的話了。它不屬於地球上任何一種語言,而是一種模糊不清、頻率古怪的聲波。
    絡腮胡視覺殘留下的最後一幕,是對方伸出的一隻手。
    五根骨節修長的手指忽然拉長、變形,比恐怖片還要驚悚,絡腮胡發出聲嘶力竭的吼叫,卻被膠布死死攔在嗓子眼裏。
    覆蓋著鋒利的黑色鱗甲的“手”迅猛襲擊過來,絡腮胡隻覺眼前寒光一閃,重擊下徹底失去意識。
    關上後備箱,手恢複原樣的孟晉——準確的來說,是披著孟晉皮的賽涅斯直起身,目不斜視地往樓上走。
    至於後備箱裏的那個人能不能撐到明天,賽涅斯並不能確定。
    但對他而言,即使撐不到,死掉一個人類和死掉一隻螞蟻沒什麽本質區別。人類不比螞蟻高貴。
    作為索諾瓦族戰力最強悍的個體,賽涅斯絕對遵循樹核下達的任何命令。但如果不是任務要求,他是絕對不肯偽裝成人類的。
    地球文明不足一級,這裏沒有勇猛的敵人,沒有並肩的同族,更沒有他賴以生存的戰鬥,枯燥的考察與情報工作令他興致缺缺。
    他想盡快返回坦洛塔星,回歸到他的族群中。
    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先完成任務。
    電梯上升,解鎖開門,進入他在地球的巢穴。
    自從那個人類搬進來之後,巢穴裏的氣味就變得複雜起來。
    她剛洗完澡,發尾濡濕,雙頰泛粉。眼神躲閃,看哪裏都不肯看他。
    可她的身體背叛了她,賽涅斯嗅到了她分泌出的邀請信號。
    他麵無表情地想。
    看,又是一隻小螞蟻。
    待會兒,他就要和這隻小螞蟻交*配了。
    【樣本W026智力中等,社會背景簡單,社交圈與人類身份完全隔離,暴露風險等級低,評估為伴侶的合適人選。】
    【觀察樣本編號W026,身份更改為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