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篝火獻給永不升起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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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秘傳魔法”——那是淩駕於七大魔法塔所定下的黑白藩籬之上,獨樹一幟的魔法體係。
術式、詠唱、陣法、儀式,自成一派。
開創這等魔法的家族,無一不被授予三等以上的勳章,加封伯爵之爵。
其家主,更是會被冠以“公”之名號,以示尊崇。
時至今日,潘海姆大陸上,僅有五位大公在世。
其中,“冰雪公”羅歇爾,其豔名與那份純淨至可怖的魔力,早已傳遍大陸。
縱然大戰的硝煙散去,她仍與維布雷特邊境伯爵並肩駐守赫爾澤布,清剿著魔族的殘黨。
無數人對其懷著近乎信仰的敬意。
王都酒館的醉漢們甚至竊竊私語,說比起那位終年不出荷魯斯燈塔的海倫·厄尼斯坦,冰雪公的威名,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誰也想不通,這份榮光,為何沒能分給她的親妹妹——阿黛拉·西爾維斯特·德·羅歇爾分毫。
魔法塔與學院的教授們,曾對這位從未踏足社交界的羅歇爾次女寄予厚望,但這期待,如晨霧般脆弱。
兩天,不,或許從入學考試的第一秒開始,所有人就已窺見她的“與眾不同”。
阿黛拉·羅歇爾,在魔法上,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
“哦?還真讓你給弄來了?”
“嗯,這次沒被發現哦,嘿嘿。”
何止是廢物。
看她那副癡癡傻傻、仿佛腦子裏缺根弦的模樣。
安德森篤定,自從這隻自己送上門來的蠢羔羊踏入他沙龍的那一刻起,他的學院生活,注定會輕鬆愜意到令人發指。
她的皮囊,確實無可挑剔。
北海血統特有的清冷孤高,與她那笨拙的天真癡笑交織,催生出一種令人心癢的矛盾之美。
偏偏腦子裏又單純得像開滿了花田,無論安德森提出多過分的要求,隻要稍加恐嚇,她便無力反抗。
安德森甚至覺得,隻要他動動念頭,那具青澀的身體便會任他擺布。
“是嗎?幹得不錯,拿來。”
“給你!”
唯一讓他費解的,是羅歇爾家族對她的放任。
阿黛拉身邊隻跟了個老態龍鍾的管家,連一名護衛騎士或魔法師的影子都見不到。
伯爵級的貴胄,本應在帕倫西亞購置別墅或下榻酒店,她卻擠在集體宿舍裏。
‘也罷,家裏出了這麽個貨色,換誰都想眼不見為淨。’
聽說,她至今連一場社交舞會都沒能參加。
這足以說明一切。
她不過是家族恥於示人、被徹底放棄的殘次品——
“那、那個……我現在,可以去舞會了嗎?”
“這個嘛……你也知道,帕倫西亞的社交圈,終究是此地領主千金的天下。我會幫你提一句的,不過嘛……”
這次該讓她幹點什麽好呢?
啊,對了,馬上就是和二年級的魔法對抗賽了。
今年新生裏雖有王女殿下這等顯赫人物,但若自己侍奉的主人落敗,亦是家族的蒙羞。
不如,就讓她去拖同隊的後腿……
“喂。”
一個聲音,冷不丁地打斷了安德森的盤算。
有人走進了他們所在的教學樓後巷。
來人頂著一頭暗淡蓬亂的黑發,身上是洗得發白的束腰上衣和短褲,一身寒酸。
“你們手裏的麵包,哪來的?”
是那個小賣部的老板,羅萬。
他正拖著一雙破爛的人字拖,朝他們走來。
***
一撮無名火在羅萬心頭“噌”地一下躥了起來。
這幫狗崽子,憑什麽偷別人店裏的東西,玩他們那套狗屁不通的戀愛遊戲?
難道這是王都新潮的求愛方式?
就算是,偷竊也是板上釘釘的犯罪。
‘媽的,專挑軟柿子捏,簡直是想把跳蚤的肝給擠出來。’
說到底,他們是貴族。
而自己,名義上是平民,實際上和無籍賤民無異。
身份與資本的鴻溝,令人絕望。
在他們眼裏,自己這個靠賣麵包糊口的家夥,恐怕和河狸沒什麽兩樣。
他現在無比理解,那些辛苦伐倒的圓木,被人類不由分說地拖去築壩時,那一家子河狸的心情。
而始作俑者,卻毫無自覺。
“喂,搞什麽?你不是說沒被發現嗎?”
“那、那個……”
“行了。喂,大叔,你說她偷了麵包?證據呢?”
“那你手上攥著的是什麽?”
“啊——這個?”
安德森隨手將麵包擲於腳下,用鞋跟狠狠碾進泥土裏。
阿黛拉的肩頭猛地一顫。
他用腳尖蹭了蹭泥土,將麵包徹底掩蓋,語氣輕佻地挑釁:“我怎麽沒看見?你在說什麽胡話?”
羅萬一時語塞,荒謬感讓他有些發懵。
他完全無法理解這幫小鬼的腦回路。
但有一點他看清了,這群自尊心高到畸形的貴族,絕不打算認賬。
羅萬邁開步子,徑直從安德森身旁走過。
他走到那個一與他對視就瑟縮的女孩麵前,伸手探入她的外衣口袋。
“喏,現在呢?”
羅萬的手指間,又夾出了一塊麵包。
這顯然超出了安德森的預料,他的嘴微微張開。
“不、不是,你,你到底……!我明明隻讓你拿一個……”
“有、有一個是我想自己吃的……”
“一個?”
羅萬幹脆一把揪住她的後領,猛地一抖。
啪嗒,啪嗒,嘩啦啦。
麵包塊如下雨般,從她衣服裏劈裏啪啦地滾落一地。
你當我就為了一塊麵包,撇下滿店的客人追出來?
這丫頭把櫃台上的麵包席卷一空,全程耗時不到一秒。
那手法,快得像一門藝術。
羅萬甚至在想,當年的勇者小隊裏就缺這麽個手腳利索的盜賊,害他們吃盡苦頭。
要是她早生十年,自己肯定當場就把她拐進隊裏了。
“……”
“……”
“……”
死寂。
半晌,安德森緩緩抽掉手套,拔劍出鞘。
“……竟敢對羅歇爾家的千金,對尊貴的潘海姆王國學院學生動粗。身為騎士,此等行徑,我不能坐視。”
“少他媽東拉西扯,你們就是偷了,不是嗎?”
“接招吧。為捍衛貴族的榮譽,我向你提出決鬥。”
羅萬側身躲開那隻飛來的手套,厲聲反駁,但安德森顯然沒打算給他講道理的機會。
他甚至把腰間的短劍也一並解下,扔了過來,一心隻想封住羅萬的嘴。
“你可知曉學院內決鬥的規則?”
“不知道,你們不是一年級新生嗎?趁我還沒把你們扭送學生會,趕緊賠錢滾蛋。”
“決鬥所用魔法不得超過三項。當一方認輸,或遭受致命傷時,由見證人宣判勝負。此地的見證人,便是阿黛拉小姐。”
媽的,雞同鴨講。
這家夥根本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羅萬心想,要是所有貴族都像格林伍德男爵那樣通情達理就好了。
而罪魁禍首阿黛拉,正蹲在地上,撿起掉落的麵包,小心翼翼地拍去灰塵。
不愧是羅歇爾家的人,她似乎完全沒打算出麵調解。
不對,她好像要把那玩意兒塞進嘴裏?
“你懂魔法嗎?哼。”
一團光暈在安德森的劍刃上炸開。轉瞬間,水球懸於他另一手掌心,一層薄薄的護體魔光籠罩全身。
【白魔法:光屬性附加·神聖附魔】
【白魔法:水球召喚·水彈】
【白魔法:低級防禦膜·護盾】
三道魔法,瞬息而成。
撇開完成度不談,單這施法速度已屬上乘。
他本人似乎也對此頗為自得,嘴角掛著一絲壓不住的傲慢。
“怎麽,怕了?我特許你先攻。不過,別妄想逃跑。”
瞧他那副嘴臉。
自己手持長劍,卻扔給自己一柄護身短劍,廢話還這麽多。
羅萬“嘖”了一聲,俯身拾起短劍。
久違的沉重感,讓他恍惚間憶起往昔。
——維布雷特,決鬥是很光榮的事嗎?
——當然。
——為什麽?我砍人的時候可沒這麽想過。
那時,篝火劈啪作響,魔物的血腥氣還未散盡。
羅萬正擦拭著劍鋒上的汙血,海倫走了過來。
為了給她治療背上的重傷,艾莉絲已經累得在一旁睡沉了。
——因為這和斬殺魔物不同。決鬥不是戰爭。你眼前的不是敵人,而是與你對等的‘對手’。
——有什麽區別?
——很簡單。你必須對你的對手,致以敬意。
這話對羅萬而言,依舊艱澀。
一旁熬煮草藥的諾瓦也沉默不語。
——這並非單純的刀劍相向,而是技藝的詰問。若因憐憫而手下留情,或從背後偷襲,皆是莫大的侮辱。
——唉,雖然在旁人看來,這些規矩確實古板得要命~。世上魔法何其多,卻偏偏隻能用三種,像話嗎?
原來如此。
羅萬審視著自己如今的這副軀殼,確實大不如前了。
他並非像安德森所想的那樣對魔法一竅不通,隻是他一次最多隻能動用三項“技術”,其中兩項還處於常時發動狀態。
其一,便是之前攥住阿黛拉手腕時也曾發動的“萬法終焉”——一種能將一切接觸到身體的魔法消弭於無形的詛咒。
自己那位可敬的白騎士說過,貴族的決鬥,必須光榮。
對對手放水,是極致的侮辱。
羅萬決定,就在這副身體能承受的極限內,全力以赴。
或許是太久沒握劍了,總覺得有些別扭。
“我隻會用一種魔法。”
“哦?是嗎?區區平民,倒也了得。來吧,盡管攻過來。我先從你那張不知天高地厚的嘴開始教訓。”
“這可是你叫我動手的,傷到了可別哭鼻子。”
“哈!不自量力,誰教訓誰還……呃?”
【秘傳魔法:獻給黑日之篝火·日蝕·孤寂】
去死吧,你這人渣。
這是河狸一家,飽含怨念的複仇一擊。
***
轟——!!
‘他去哪了?’
麗芙正四下張望,尋找那個忽然消失的小賣部老板。
天色驟然轉陰,仿佛一場暴雨將至。
她抬頭望了望,轉身躲回店內。
等著她的,是黑壓壓一片等著結賬的學生。
遠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但所有人都隻當是誰的魔法實驗失敗了,並未在意。
“啊……那、那個……”
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她咽了口唾沫,開了口。
午休時間即將結束。
她明明說的是要昨天剩下的麵包就好,可手中的這塊,卻還帶著新出爐的滾燙餘溫。
“要結賬嗎?”
對那份善意最微不足道的回報。
隻是幫忙看一會兒店,應該沒關係吧——
片刻後,麗芙整理好錢箱裏堆成小山的硬幣,掛上“今日歇業”的牌子,回到了宿舍。
盡管她不會表露出來,但這確實占用了她寶貴的學習時間。
她需要為下周的實習做預演,為此特地多買了幾份“利特維斯試紙”。
【關於魔力與業力相對性測定的實驗】
她將從圖書館借來的厚重典籍攤開,從書包裏取出一疊試紙。
這東西對接觸極其敏感,她取用時格外小心。
‘嗯?少了……兩張?’
本該有十二張的一疊試紙,此刻卻隻剩下十張。
是店家數錯了嗎?
可捆紮的細繩明明完好無損。
或許是掉在書包裏了。
麗芙想著,將手探入側袋和包底摸索。
幸運的是,她找到了。
然而……
“咦?”
可當她指尖觸碰到那兩張紙時,一種異樣的觸感傳來。
那兩張試紙,竟像被烈火炙烤過,通體焦黑,稍一觸碰便要化為飛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