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拉維耶爾山脈烽火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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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雨如鞭,狂暴地抽打著大地。
    二年級的學生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通往風暴神壇的泥濘小徑上,濕透的法袍如冰冷的皮膚般緊緊貼在身上,讓他們狼狽不堪。
    裏克頂著風,幾乎是吼著向帶隊的彼得發問,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空氣中躁動的魔力流正像一頭失控的野獸般橫衝直撞。
    “我們真的還要往前走嗎?這鬼天氣……感覺不太對勁!”
    “計劃不變。必須趕在研修開始前,讓所有學生都體驗一次噩夢。”彼得的聲音在風中有些失真。
    聽到這冷硬的回答,另一名學生拉爾夫的抱怨脫口而出。
    “可這簡直是玩命!麗芙,你倒是說句話啊!”
    “我?我……”
    轟——!!!
    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天幕,緊隨而至的雷鳴仿佛要將耳膜都震碎。
    巨響讓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
    彼得低頭看著手中瘋狂閃爍的氣象儀,臉色也凝重起來。
    “先到神壇前再說。如果傳送門的狀態不穩定,我會立刻用水晶聯係塔主。”
    “……好吧。”
    一行人不再言語,沉默地攀上濕滑的崖壁斜坡。
    懸崖的盡頭,一座孤零零的祭壇矗立在風雨中。
    祭壇邊緣,一個漆黑的空洞正無聲地旋轉著,像一隻饑渴的巨獸之口。
    四周翻湧的濃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攫取、撕扯,化作螺旋狀的渦流,瘋狂地湧入那片虛無。
    那片深不見底的漆黑,仿佛直通某個被遺忘的深淵,讓麗芙的脊背竄上一陣寒意。
    “都站在這裏別動!”彼得厲聲警告,將學生們攔在安全距離外,“下麵很危險,不許低頭看,更不許把手伸過去!該死,這破玩意兒怎麽又沒信號了……”
    他焦躁地拍打著手中的通訊水晶。
    在這險惡的地勢上,一陣狂風就足以將人卷下懸崖。
    其餘兩人則不約而同地將目光投向了山下的巴圖迪斯。
    越過蒼灰色的廣袤平原,無盡的暴雨如天河決堤般傾瀉而下,本身就是一幅撼人心魄的末日圖景。
    “要把這種景象化為魔法,得是幾位階?”
    “說不準,七位階……恐怕都不夠吧?”
    “這麽高?”
    “我聽說,海倫·厄尼斯坦大人的【大運河】,可是十位階魔法。那時候,像這樣的暴雨在整個大陸下了三天三夜。隻覆蓋巴圖迪斯的話,七位階或許是底線。”
    “原來如此……”
    裏克和拉爾夫的魔法研討並未引起麗芙的注意。
    她繞開了同伴,獨自一人,怔怔地凝視著那扇通往噩夢的門。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那片純粹的黑暗中,似乎隱約映出了一幅畫麵。
    那是格林伍德森林,是她童年記憶裏最熟悉、也最懷念的故鄉。
    “啊,接通了……!塔主大人,學生現在可以入場嗎?”
    妖異的紫光,纏繞著記憶中蒼翠的綠意。
    就在那光影迷離的變幻中,麗芙瞥見了一張她以為永世無法再見的麵孔。
    ‘父親?’
    她失神地喃喃著,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就是這一步,仿佛觸動了某個無形的開關。
    一股沛然莫禦的引力瞬間爆發,將她的身體狠狠地拽向了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
    砰。
    “塔主大人?”
    “麗芙?!”
    當眾人驚愕地回頭時,麗芙原本站立的地方,隻孤零零地剩下一個被雨水打濕的背包。
    ※※※※※※
    “現在,你想起來了麽?”
    記憶回溯。
    天空,是血與鐵鏽混合的暗紅色。
    冰冷的雨水混雜著腥氣,澆灌著大地。
    他在一片泥濘的黑暗中,雙手瘋了似的刨著腳下的爛泥。
    不在乎是否會被其他魔族發現,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在這片荒山中絕望地搜尋。
    滿身的血汙和汗水早已和雨水混為一體,他隻是挖,不停地挖。
    “咳……咳咳!原來是這樣……”
    一口腥甜的血沫湧上喉頭。
    他遵循著法師的本能,拚命調動殘餘的魔力包裹住搖搖欲墜的心髒,可那隻洞穿他胸膛、捏碎他鎖骨的鐵手,隻需輕輕一握,就能讓他的一切掙紮化為徒勞。
    “我……我之前……是在挖土……”
    “……”
    “不是為了找師父……是為了……咳!是為了埋掉……那些屍體……嗬嗬,嗬嗬嗬……”
    “因為那是你的本能。”
    羅萬撥開被雨水浸透、黏在眼前的黑發,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沒給多米尼克追問的機會,徑自說道:“多米尼克,我不認為這些魔神像是你親手做的。用幻術偽裝外觀確實是你的風格,但東西的源頭,另有其人。”
    “……憑什麽?”
    “鐵犬的備忘錄上寫著,這批東西,最早現身於艾登伯裏。”
    艾登伯裏。
    戰爭結束後,由羅歇爾統治的北海,多米尼克一次也未曾踏足。
    意識開始渙散,四肢在半空中無力地抽搐。
    又一口混著髒器碎片的血塊從他口中咳出,羅萬的聲音再次響起。
    “你的時間不多了。仔細想,是誰給你的?”
    是誰?
    到底是誰,給了他如此之多的魔族信物?
    又是誰,蠱惑他隻要有了這些,或許就能讓師父死而複生?
    這位曾經才華橫溢的法師,拚命地攪動著自己瀕臨破碎的記憶,卻始終無法鎖定一個確切的身影。
    他見過的人,實在太多了。
    要從這片人海中,揪出那個潛藏的魔族走狗,簡直是……
    “啊。”
    一聲臨死前的**,從他喉嚨深處擠出。
    或許……
    “我不知道……我確定不了。”
    “什麽?喂,給我認真點想!再讓我一個一個去找,這事就沒完沒了了!”
    “不是……一個人。跟我提起神像的,不是……”
    “多到離譜?這世界是要完蛋了嗎?”
    “不……不是那個意思……”
    那不是同一個形貌。
    當這句話從多米尼克帶血的唇間擠出時,羅萬眼中最後一絲戲謔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意。
    “媽的。”
    他低聲咒罵。
    “果然沒死透。”
    “……到底是誰?”
    “一個女人。一個讓老子這該死的魔法,至今都無法解除的女人。隻有她的屍體,我沒能親眼確認。”
    還以為早就在那場大火裏燒成灰了。
    話音未落,那隻貫穿他胸膛的手毫無征兆地抽出。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多米尼克的身體像個破口袋般向前栽倒,重重摔進冰冷的雨水窪中。
    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已如風中殘燭。
    “辛苦了。”
    “……”
    “遺言?”
    遺言。
    他曾那般渴望,卻至死也未能聽到的,讓他執念叢生的話語。
    如今,輪到他自己了。
    “師父……”
    血與雨交織的泥地上,又滾落了幾滴滾燙的淚珠。
    他想起了師父的教誨。
    ——“我們必須時刻警惕幻象,多米尼克。”
    ——“不要被虛假的願望迷惑。心象是照亮你的燈,可一旦靠得太近,就會引火燒身。”
    ——“不成器的……弟子……請您……原諒……”
    羅萬俯視著氣息斷絕的多米尼克,從口袋裏摸出一根早已濕透的香煙,叼在嘴裏。
    “那裏會暖和一點。”
    他轉身欲走,就在此時,從化為灰燼的多米尼克懷中,那枚通訊水晶裏,陡然爆發出淒厲的呼喊。
    ※※※※※※
    【出大事了,塔主大人!一名學生掉進了巴德爾的噩夢裏……!】
    【內部情況無法確認!觀測所的警報已經響瘋了!】
    嗚———!
    嗚———!
    嗚———!
    羅萬以為一切都已結束,可下一秒,一陣淒厲到足以撕裂天穹的警報聲,自魔塔之巔轟然炸響。
    他從法袍中摸出自己的通訊水晶,一個掉入傳送門的學生姓名,清晰地傳了過來。
    二年級,麗芙·拉貝爾。
    “瘋了……”
    他這才意識到,就算他宰了罪魁禍首,也於事無補。
    那家夥精心籌備的,那個足以將幻象化為現實的大魔法,不是已經啟動了嗎?
    羅萬不再遲疑,轉身朝著通訊水晶中提到的、地平線盡頭那座突兀的山丘狂奔而去。
    他冒著瓢潑大雨衝到近前,一名天璣魔塔的法師見了他,立刻大聲質問。
    “你是什麽人?塔主大人呢?”
    “他闖了彌天大禍,然後死了。”
    “什麽?!”
    “那東西,停不下來嗎?”
    羅萬指向那個黑洞。
    那東西已經完全失控,像一個初生的黑洞貪婪地吞噬著周遭的一切,將漫天雲霧扯成碎片,卷入其中。
    誰也不知道,這瘋狂的饕餮盛宴之後,會從裏麵誕生出何等恐怖的存在。
    “已經失控了!而且,巴德爾的噩夢從一開始就沒有阻止的方法!”
    是嗎?
    羅萬不這麽認為。
    至今為止,他隻能用蠻力擊碎噩夢,是因為【萬法終焉】無法直接作用於由噩夢引發的“現象”本身。
    但眼前這個,是飄蕩在整個巴圖迪斯地區的噩夢聚合體。
    隻要輕輕一碰,就可能像玻璃一樣徹底粉碎。
    可是,傳送門前,那個屬於麗芙的背包,讓他遲遲無法下定決心。
    如果噩夢本身消失了,那她呢?
    “裏麵的人,救不出來?”
    “強行接近隻會被一起吸進去!除了塔主,沒人敢……”
    “唉……”
    終究,隻剩下一個辦法了。
    “喂。”
    羅萬將通訊水晶拋給那個一臉狀況外的法師。
    “讓魔塔裏所有人,立刻撤離。”
    “……是?”
    “天知道裏麵會爬出什麽玩意兒。讓他們能滾多遠就滾多遠。”
    “那……那您呢?”
    那還用問嗎。
    “還能幹什麽。”
    羅萬的語氣平靜得像在陳述一個事實。
    “當然是進去,把人撈出來。”
    ※※※※※※
    意識從混沌中浮起,麗芙發現自己正踉蹌地走在一片焦黑的森林裏。
    空氣中彌漫著灰燼與硫磺的灼熱氣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滾燙的沙礫。
    嶙峋的枯枝如鬼爪般伸向天空,而天空,則是一片暗紅,仿佛有熔岩在雲層之上奔流。
    “嘔……!”
    一股混雜著焦糊與腐臭的氣味直衝鼻腔,第一次聞到屍臭的她,當即彎下腰劇烈地幹嘔起來。
    胃裏空空如也,吐出的隻有酸水。
    這和朋友們描述過的噩夢體驗完全不同,與其說是幻象,不如說……真實得令人發指。
    她扶著一棵燒成焦炭的樹幹勉強站穩,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哦?居然還有活的?”
    循聲望去,一個少年正踩著焦脆的落葉緩緩走來。
    麗芙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抽出了魔杖。
    那絕非人類該有的、刀鋒般銳利的指甲。
    半邊臉頰上,是被灼燒過的、焦黑的皮膚。
    以及,左側頭頂上,那隻小小的、猙獰的角。
    人類之敵。
    “魔族……!”
    “這話可真夠傷人的。我們為了人類出生入死,你卻這麽叫我們。你是聖國那邊來的?”
    “我們……?”
    “先跟我走,這裏很危險。”
    麗芙不明所以,隻能跟在少年身後穿行。
    一路上,遍地的坑窪裏堆滿了各種怪物的屍骸。
    魔獸、人類,還有魔族。
    短短十幾分鍾的路程,除了眼前的少年,她沒見到任何活物,遇到的屍體卻已不計其數。
    這隻是夢,隻是幻象。
    她一遍遍地告誡自己。
    可“幻象殺人”這個不祥的詞匯,卻如夢魘般在腦海中盤旋。
    要是回不去了怎麽辦?
    不,出口到底在哪?
    這裏,真的隻是幻象嗎?
    可從沒人說過,幻象會真實到這種地步……
    哢。
    一聲枯枝被踩斷的脆響,讓她猛然抬頭,徑直撞上了少年停下的後背。
    他們正處在一個蜿蜒的山角。
    “怎麽了……?”
    “差不多了,確認一下。你,從哪來?”
    “我是帕倫西亞學院的……”
    噗嗤——!
    一聲輕微的、血肉被洞穿的異響。
    麗芙的身體猛地一僵。
    她難以置信地低下頭,隻看見那少年修長如刀鋒的指甲,已然深深刺入了她的胸口。
    他隨即將手抽出,漫不經心地甩了甩指尖的血珠。
    “嗯,帕倫西亞。嘛,還算安全的地方,不過那邊的人應該也會過來。以後遇到同鄉,記得打個招呼。”
    “咳……咳!你……做了……什麽?”
    “隻是確認一下。雖然你這身打扮很可疑,但看來不是替身魔……應該算是個不錯的戰力。”
    他伸出另一隻完好無損的、屬於人類的手。
    【黑魔法:細胞再生】
    原本從傷口噴湧的鮮血瞬間止住。
    施法的少年順勢朝她伸出了手,像是在邀請握手。
    “我叫昆德拉。隸屬拉維耶爾一百零八聯盟,潘海姆王室直屬,第二機關斥候大隊——‘奔襲者’。”
    “奔襲者……?”
    “沒錯。半人半魔,魔族的叛徒。看來你聽說過。”
    直到這一刻,麗芙才終於明白,自己究竟來到了一個什麽地方。
    她被昆德拉拉著手,繞過了那個遮擋視線的山角,一幅此生難忘的畫卷,在她眼前轟然展開。
    “啊,忘了問你名字了。多擔待,反正這裏的人大都活不久,我們不興報菜名。”
    “這裏,這裏難道是……”
    “沒錯。”
    一座巍峨的巨山如利劍般刺入血色天穹,兩側,是延綿不絕、如巨龍脊背般的山脈。
    山脊之上,旌旗如林,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那些殘破的、被戰火熏黑的旗幟,在淒厲的風中獵獵作響,仿佛在訴說著永不屈服的悲壯。
    隨處可見的瞭望塔上,烽火台的黑煙直衝雲霄。
    天空中,形態各異的使魔與傳訊鳥交織往來。
    騎士團的戰馬在啃食著焦土中僅存的綠意,傭兵們正卸下甲胄修補殘破的城牆,而法師們,則在勘測著她剛剛經過的那片焦土。
    “歡迎來到人類最後的防線。”
    巴德爾的噩夢,將她帶到了那場曠世大戰的中心。
    拉維耶爾山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