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夏熱與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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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行人的衣衫,日漸單薄。
    陽傘的陰影與折扇的微風,成了貴婦人午後漫步的恩物。
    製革匠們躲進蔭涼,汗珠滾落,大口灌著冰涼的啤酒,空氣裏彌漫著皮革與麥酒混合的濃烈氣息。
    服裝店的亞麻布料幾乎被搶購一空,魔導具商店裏,冰係魔法卷軸也成了最搶手的珍品。
    晴空萬裏,烈日灼灼。
    盛夏,不期而至。
    “小家夥們,熱壞了吧?給你們降降溫。”
    嗤——!
    一瓢涼水潑上燒得滾燙的鐵犬,白汽蒸騰,帶著一股灼熱的鐵鏽味。
    羅萬望著這群呼哧喘著粗氣的鐵家夥,嘴角勾起一絲笑意,轉身開始收拾空蕩蕩的小賣部。
    一年級出外實習,二年級閉關研修。
    期末評定的大潮退去,學院喧囂不再,唯有小賣部門可羅雀。
    沒錯,假期來了。
    滿載著青春與喧鬧的魔能車駛向天南海北,將一張張鮮活的麵孔送回故鄉。
    教授們也遁入各自的魔塔,在短暫的喘息後,重新埋首於浩瀚的研究。
    就連警衛隊都清閑下來,三三兩兩地在運動場上追逐著一隻皮球。
    當然,仍有少數學生為了沙龍或補習班而留校,但此刻的帕倫西亞學院,幾乎成了一座空城。
    這意味著,小賣部就算開著門,也賺不到幾個子兒。
    但羅萬早已習以為常。
    每逢此時,他便將這段閑暇視作構思新買賣的黃金時光。
    下個學期,該搗鼓點什麽新玩意兒呢?
    那些渾身肌肉疙瘩的男生,似乎對可愛的玩偶情有獨鍾,要不,進一批試試水?
    羅萬正神遊天外,一道輕盈的身影翩躚而至,像一隻闖入悶熱午後的蝴蝶。
    是麗芙。夏日的陽光仿佛都偏愛她,在她明媚的笑靨上鍍了一層淺金。
    “老板,在忙呀?”
    “嗯,收拾一下。”
    “我來幫忙吧?”
    “不用這麽麻煩的……”
    話音未落,她已熟稔地溜進地下室,抱出了掃除用具,羅萬連阻止都來不及。
    說起來,自桑達爾佛尼亞一役後,羅萬並未正式續雇麗芙。
    之前臨時頂班的阿黛拉也一樣。
    一連串的事件讓她們錯過了打工的時機,這個假期,大概率也不會再招人了。
    即便如此,阿黛拉和麗芙還是會隔三差五地來店裏轉轉。
    隻是,她們二人,從未同時出現過。
    “老板?”
    “那就,拜托你了。”
    “好嘞~”
    羅萬心知肚明。
    那場砸店風波之後,阿黛拉在與麗芙的無聲較量中終究是落了下風。
    如今,兩人達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井水不犯河水。
    那股盤踞在小賣部上空,令人喘不過氣的修羅場氣息,總算是煙消雲散了。
    隻是,麗芙每次來,眼角眉梢都掛著笑意;而阿黛拉的身影,卻總拖著一抹揮之不去的凝重。
    “窗戶我來擦!”
    麗芙踮起腳尖,手臂高高揚起,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沒有空調的小賣部,在盛夏時節,就是個蒸籠。
    當然,不是沒有辦法,魔石驅動的簡陋冷風機,或是冰係魔法卷軸,都能換來一時清涼。
    前提是,你得承受得起那比地球階梯電價還要恐怖的魔法開銷。
    威利斯·開利先生。
    我好想你。
    ※※※※※
    “哈……熱死了。”
    打掃完畢,麗芙從櫥櫃裏摸出茶包,熟練地泡了兩杯茶。
    她指尖在空中輕盈一彈,仿佛敲擊著無形的琴鍵,冰塊便“叮”的一聲落入杯中。
    她挨著櫃台坐下,將一杯冰茶推到羅萬麵前。
    羅萬望著她,一個念頭忽然冒了出來。
    “男爵大人,你也會用冰係魔法吧?”
    “嗯,我是元素係的嘛。”
    “那……不能讓這兒涼快點嗎?”
    “這個嘛……”
    麗芙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頰,指尖在桌麵上輕輕劃過。
    “隻要我想,把這一帶的氣溫都降下來也不是難事。但我不是繼承了秘傳魔法嗎?”
    “嗯。”
    “那時,長輩們告誡我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要過度沉溺於幻象。魔法固然便利,卻也會讓生活的實感漸漸麻木。”
    這是在警惕夏洛蒂曾經曆過的那種症狀嗎?
    若是如此,羅萬倒完全能夠理解。
    “而、而且,熱一點也沒什麽不好。隻、隻要能和老板待在一起……”
    “……”
    她這句話,讓空氣的溫度又憑空升高了幾分。
    麗芙自己也羞得不行,小手在臉頰邊一個勁兒地扇著風。
    羅萬隻覺得後頸發燙,正想移開目光,餘光卻瞥見她身旁的包裏,露出了一個熟悉的玩具。
    “男爵大人,那是什麽?”
    “啊,這個?叫魔方。”
    那東西,和地球上孩子們玩的三階魔方別無二致。
    一個正方體,六個麵,六種顏色。
    可聽完麗芙的解釋,羅萬才知道,此物絕非凡品。
    準確地說,它是一件用來輔助魔法修習的教具。
    “整個魔方上都銘刻著統一的術式。隻要拚好一個麵,或者將零散的術式拚接正確,就能發動對應的魔法。”
    她一邊說,一邊信手轉動魔方。
    隻見一小股水流憑空湧起,又轉了幾下,時而發出“噗”的一聲號角悶響,時而迸射出一團明亮的光暈。
    “我也能試試嗎?”
    “不是魔法師的話,會很難哦。這東西很消耗魔力的……不過,您想試試看嗎?”
    羅萬接過魔方,試著轉了一下,紋絲不動。
    他手上加了點力,想強行扭轉,隻聽“嘎吱”一聲,發出了不祥的脆響。
    “不、不許弄壞!這個很貴的,我還是從朋友那兒借來的!”
    “多少錢?”
    “一個要五十金幣以上。”
    “這麽個玩意兒?”
    一個巴掌大的木塊,這價格簡直是搶錢。
    見羅萬還不死心,麗芙不著痕跡地從他手中抽走了魔方。
    那動作輕柔得像一陣風,順勢一帶,便將他的手引向了自己纖細的腰肢。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自然得仿佛一場無聲的魔法。
    “與、與其跟那個過不去……不如……”
    羅萬瞬間明白了。
    她這副模樣,像是在安撫一個執拗於玩具的孩子,而獻上的,是自己溫軟的領地。
    理智在掌心傳來的觸感下節節敗退。
    堅硬的木塊,又怎比得上少女腰身的溫軟與柔韌。
    他的手臂下意識收緊,將那片風景攬得更近了些。
    麗芙喉間溢出一聲羽毛落地般輕微的顫音,仿佛終於鬆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將魔方收回了包裏。
    “核心技術掌握在魔塔手裏。而且,這是二年級課程的必需品,需求量大得驚人。”
    “哪個魔塔?”
    一聽到“必需品”和“需求量大”,羅萬的生意經立刻開始盤算。
    等暑假一過,就在小賣部裏賣這個。
    既是剛需,體積又小,運輸也方便。
    說實話,他自己都想搞一個玩玩。
    羅萬的手臂還攬著她,麗芙的身體微微一顫,在記憶裏搜尋著。
    “啊,好像是天璿魔塔。幾年前,我聽說理事長靠著這個魔方的專利權,狠狠賺了一大筆……啊……”
    “哦?那敢情好。”
    這麽說,或許能以成本價強買……不對,是進貨過來。
    正好,羅萬也有幾件事要去找夏洛蒂。
    上次她代為回收的那個疑似魔神像的人偶得要回來,順便,也該想想辦法幫她戒掉賭癮了。
    直接把她那個不離身的“魔王戰”水晶球給砸了,會不會太過火?
    總感覺,自己好像一直在薅她的羊毛。
    “總之,多謝了,男爵大人。”
    “嗯……嗯。”
    當羅萬的手臂鬆開時,麗芙的眼底閃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失落,但她隻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
    潘海姆王國,北境,羅歇爾伯爵領。
    艾登伯裏城堡的空氣,冷得像淬了冰。
    青薔薇騎士團長齊格弗裏德,麵無表情地將來自山脈的密信投入火盆,看著信紙在火焰中蜷曲、化為灰燼。
    一聲沉重的歎息,在他胸膛裏回蕩。
    “唉……家主大人,究竟要將自己封鎖到何時。”
    他能理解那些人想要確認冰雪公安危的急切,但此事對外,是最高機密。
    “敗北”。
    她的情感雖被剝離,但自尊心並未一同剜去。
    那兩個字,就像一把淬毒的利刃,在她那顆冰封的、鋼鐵般的心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裂痕。
    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見過那扇緊閉的房門後的家主了。
    諷刺的是,由於她閉門不出,領地內的湖水解凍,魔族的侵擾反而日漸稀少。
    傷愈歸隊的騎士團得以休養生息,但士氣,卻也一並跌入了穀底。
    就在這時,一封信函,抵達了羅歇爾。
    “家主大人!家主大人!!”
    齊格弗裏德用巨掌擂著那扇凝結著寒霜的門。
    門內,一如既往地死寂。
    但當他念出信中內容時,一個微弱如冰晶摩擦的聲音,終於從門縫裏滲了出來。
    ……你說什麽?
    “阿黛拉小姐——也就是小姐她,領悟了秘傳魔法。”
    繼承秘傳,需剜心去情。
    這本就是匪夷所思之事,但對於早已無心的克莉絲汀而言,重要的不是“如何”,而是“結果”。
    哢噠!
    “家主大人!?”
    她的思維如同一架精密的儀器,永遠隻為壯大羅歇爾、征伐魔族這兩個目標,做出最合理的判斷。
    因此,“阿黛拉領悟秘傳卻無法駕馭,正在求援”這一事實,足以構成打破她自我囚禁的充分理由。
    “去帕倫西亞。”
    “……屬下立刻準備。是否需要召集騎士團?”
    齊格弗裏德望著家主那張毫無血色、寫滿疲憊的臉,低聲問道。
    她緩緩搖了搖頭。
    此行,並非為了征伐。
    劍,自然也無需出鞘。
    相反,經過精密計算後,她認為需要的是……
    “不,先準備捕鯨船。”
    “是?”
    若就這麽直接闖入帕倫西亞,隻會被那些心懷怨憤的士兵當成靶子。
    所以,克莉絲汀決定,要帶去一份讓魯希蘭子爵無法拒絕的“代價”。
    “去取龍涎香。”
    不宣而戰是霸道,如今在對方毫無要求的情況下主動奉上賠償,更是另一種形式的霸道。
    但羅歇爾家族,向來如此。
    商人的血脈中,從不存在騎士的矜持。
    魯希蘭,無法拒絕。
    深諳此道的克莉絲汀,精準地理解並利用著自身的權勢。
    因此,在她的字典裏,可以有“失誤”,但絕無“失敗”。
    除了那一次。
    “叫羅萬,是嗎……”
    “啊,您是指那個人嗎?是的,沒錯。”
    “他究竟是什麽人?”
    “這個……尚未查明。您知道,我們的情報網一向薄弱,上次事件後,更是不便主動聯絡王室……”
    “夠了。”
    在克莉絲汀的腦中,羅萬已被定義為敵人。
    一個將阿黛拉從家族割裂,給羅歇爾帶來奇恥大辱的男人。
    ‘能擊敗我,想必是魯希蘭、是王室,亦或是輪回公,藏在學院裏的一張王牌吧。’
    她的大腦,正不受控製地拔高著那個擊敗了身為大公的自己的男人。
    冰冷的鎧甲下,她將那份不甘深藏。
    長槍,被緩緩舉起,槍尖遙指南方。
    “若再相見……必將你,永世冰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