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屠龍者被龍詛咒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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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夏洛蒂而言,她經曆的生命並非漫長,而是永恒的懲罰。
以至於每當她回顧往昔,總感覺像是在一間幽暗的密室中,徒勞地摸索著被歲月塵封的舊物。
即便在夢境中追逐昔日的餘溫,她也隻能依稀辨認出自己身在何處,卻早已忘記那是多少世紀前的光景。
因此,她習慣通過身邊僅存的幾件什物來錨定時間的坐標。
一枚勳章的鏽蝕程度,一襲舊袍上浸染的氣息,皆是她橫渡時間之海的航標。
教她魔法的巨龍在薩克雷咽下最後一口氣時,那枚勳章仍舊嶄新如初,閃耀著帝國的榮耀。
而在桑達爾佛尼亞沙漠中遊蕩的日子裏,舊袍上則沾染著一個追尋真理碎片的、不成熟的魔法師的汗水與氣息。
“這裏是……”
她猛地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身處一片煉獄般的戰場。
眼前,焦土吞噬了森林,運河幹涸,化為破碎的溝壑。
這一次,她無需任何外物,便能清晰地辨認出所處的時空。
雖然是十年前的舊事,但縱觀古今,能讓大陸最大的山脈焚燒殆盡、讓駐紮於此的所有騎士團戰旗盡數折斷的戰役,僅此一例。
第二次拉維耶爾防禦戰。
夏洛蒂瞬間意識到,這是夢境。
她正在目睹的,是往昔的幻影。
聽聞格林伍德森林被烈火吞噬、所有抵抗的士兵全部犧牲的噩耗後,她曾造訪此地。
既不是為了慰藉逝者的亡魂,也非出於複仇的怒火。
硬要說,比起腳下倒伏的屍骸,她更好奇眼前這頭巨龍的目的。
——是你們的錯。
那是一聲足以震碎地軸、飽含蔑視的怒吼。
四大災厄之一,“滅厄”卡爾比斯,用它那雙腐朽的昏黃巨眼,死死地盯著她。
——是你們,將這個世界引向了毀滅。
夏洛蒂隻是靜靜地仰望著,沉默不語。
——你們屠戮、獵殺巨龍,天真地以為,能用你們那點淺薄的知識,囚禁我們的神秘。
“……”
——當你們引以為傲的魔導工學開始衰退時,那個愚蠢的皇帝,竟妄圖僅憑區區四個秘境,就驅散那片黑暗。
“……”
神聖阿塞塔利亞帝國的四大秘境。
那是人類設計的終極安全裝置,是為有朝一日魔王踐踏這片土地時,準備的最後反擊手段。
帝國的騎士們懼怕著——懼怕他們親手屠盡巨龍後,會為大陸招來如同冰河時代般漫長的寒冬。
——魔法,本就屬於我們。既然你們獵殺了巨龍,現在,就該付出代價。夏洛蒂·德拉德?受龍所鍾愛的孩子啊,你也感覺到了吧?
感覺到了。
活了數百年,她早已親身感受到了那巨大的變遷。
大陸的魔法日益式微,帝國曾經璀璨的魔導工學早已被塵封,隻剩下鐵犬和甲鐵兵這類造物,勉強維持著一絲命脈。
曾充盈於大氣中的純粹魔力正在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業力填滿了每一個角落。
人類,變弱了。
終究,再也無力阻擋魔王的軍勢。
——真是愉快啊,所謂的‘萬法終焉’。
卡爾比斯刺耳的嘲笑聲在幹涸的河床底部回蕩。
夏洛蒂聽著那笑聲,緩緩閉上了眼睛。
——你們憑著那點可憐的魔法,將一事無成。
那一刻的它,是否預見到了未來的結局?
最終斬下魔王首級的,並非魔法,而是一柄劍。
是一個對這片大陸一無所知,對埋藏於沙土之下的魔法懵懂無知,與這延續了數百年的罪業毫無關聯的男人,終結了一切。
而在魔王授首之後。
返回泰薩倫的海倫,與保羅三世進行了一場深談。
當時恰好留宿在王城的夏洛蒂,在門後,恰好窺聽到了一絲他們的對話。
“大陸最強魔法師”的頭銜,並未給海倫帶來絲毫慰藉。
她那浸滿憂鬱的低語,伴隨著門縫中泄出的微弱光線,一同爬了出來。
——我們為了我們的世界,奪走了他的一切。
與日後桑達爾佛尼亞三姐妹所說的話,如出一轍。
她用悲痛欲絕的聲音,如此吟唱著人類對英雄犯下的原罪。
※※※※※
當夏洛蒂的意識從門縫那縷微光中抽離時,午後的陽光正透過窗欞,暖洋洋地灑在房間裏。
夢中所見,如常事一般,很快便煙消雲散。
她定了定神,正要從被子裏起身,一股黏膩的惡心感便席卷了全身。
她下意識地抹了把鼻子,指尖沾上了一抹濃稠的、帶著鐵腥味的血跡。
“咳……!啊,對了,我用了秘傳魔法來著?”
視覺回歸,然後是味覺。
隨著意識的完全蘇醒,感官逐漸歸位,她終於弄清了狀況。
雪白的床單上血跡斑斑,源頭正是她的臉。
眼、鼻、口、耳,七竅流出的血液早已幹涸,在臉上留下了一張猙獰可怖的血色麵具。
“唉,得洗個澡了。”
沒什麽大不了的,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副作用。
身體縮小的同時,體內的血液被一股腦排了出來。
雖然不清楚具體的原理,但根據她數百次的經驗,這種現象並不會損傷髒器。
夏洛蒂打了個哈欠,慵懶地從床上站了起來。
簡單衝洗一番,她站在洗臉台前。
秘傳魔法帶來的變化,已然清晰可感。
“個子好像又矮了點?”
鏡中的麵容也顯得稚嫩了幾分。
論年紀,大概和剛入學的學院新生差不多。
一想到胸部大概也跟著縮水了,她就沒來由地一陣悲從中來。
更可惜的是,好不容易新買的禮服,又不合身了。但那身衣服沾滿了血,隻能扔掉。
“嘛,算了……”
事已至此,也隻能這樣。
夏洛蒂的思維就是如此簡單粗暴。
今早沒能出席會議,也不是什麽大事。
反正,都過去了。
“唉!不想了不想了!我看看……魔王戰今天休賽,那今天的熱門項目是……”
夏洛蒂如同執行每日功課一般,下意識地翻弄著水晶球和晨報,查找著賭博相關的資料。
這是她還是理事長,在辦公室裏無所事事時養成的習慣。
提高賭注時的緊張感。
以及,最終確認自己的選擇無比正確時的那份戰栗。
當然,結果事與願違的衝擊更多,但隻有在那個瞬間,她才能全神貫注地傾聽自己心髒的鼓動。
但這已是許久之前的事。
自從在交易魔方時和羅萬約定之後,她就再也沒有真正下過注。
這般索然無味的模擬,很快就讓她感到了厭倦。
“哈啊……”
最終,夏洛蒂還是趴回了床上,準備再睡個回籠覺。
視線所及,是散落在床墊旁的撲克牌和疊疊樂的木塊。
她隨手拿起一張牌,指尖輕動,紙牌在她手中彎曲、彈動,發出“沙沙”的輕響。
她整個人蜷在被子裏,像隻慵懶的貓。
黑暗再次襲來。
這一次,眼前浮現的不再是遙遠的過去,而是昨日的景象。
羅萬那張帶著得意笑容的臉,說著“已經把斯嘉麗說服了”。
當時她太過驚慌,以至於魔法一結束,就逃也似的返回浮遊島,一頭栽倒在床上。
‘說服……說……服……那,難道說,我也會……?’
浮遊島的傭人們之間流傳著一個說法,說羅萬與某位大公關係匪淺。
但也有傳言說,他與所有抵達中央島的大公都結下了不解之緣,甚至還得了個“大公收藏家”的古怪綽號。
夏洛蒂寧願那個綽號是真的。
所剩無幾的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她的心中,早已被焦躁填滿。
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那麽很快,他是不是也要對自己……
“理事長?還在睡嗎?今天有會,你沒來,我過來看看。”
“……!!”
就在這時,羅萬的聲音鬼使神差地在門外響起,伴隨著清晰的敲門聲。
夏洛蒂大驚失色,慌忙想下床,卻猛然想起自己早已脫掉了那身血衣,此刻正一絲不掛。
“咦?門沒鎖?”
而且,看樣子,她昨天回來時,連門都忘了鎖好。
夏洛蒂嚇得魂飛魄散,急忙用被子將自己裹成一個木乃伊,尖叫道:
“等、等一下!!”
※※※※※
羅萬心想,看來夏洛蒂病得不輕。
是昨天吹了太多冷風嗎?
也難怪,天都下雪了,她還隻穿著一身單薄的禮服站在浮遊島上,不感冒才怪。
她本就是個物欲極淡的人。
這座島的空曠程度,幾乎能與斯嘉麗的相提並論。
島上空空蕩蕩,隻有一個像是隨時會被風吹倒的單間小屋。
看著她從亂糟糟的房間裏,隻探出一個小腦袋,羅萬不禁有些擔心,便脫了鞋,走了進去。
“您還好吧?是感冒了嗎?”
“啊?啊,是,是是!!咳、咳咳!沒錯!”
夏洛蒂語無倫次。
“哎呀,上了年紀就更得注意身體了。對了,您之前給我的風靈珠很好用,腰痛確實緩解了不少。”
“哈,哈哈!那太好了……!”
羅萬也一樣,像昨天那樣稍微一折騰,第二天渾身都得散架。
和克莉絲汀拚酒那天,也是頭痛欲裂。看來是真的老了。
這王國又沒有醫保,他已經開始為自己的晚年生活擔憂了。
“這都什麽啊?也太亂了,好歹收拾一下啊。”
“我、我病得有點重……!就像老板您說的,人上了年紀,這身子骨就……咳咳,咳咳!”
夏洛蒂咳得仿佛要將肺腑咳出來。
羅萬一邊幫忙收拾著散落一地的賭博用具,一邊向她走近。
他注意到牆壁和地板上濺著點點血跡,心頭一凜。
夏洛蒂的狀況,恐怕比他想的要嚴重得多。
他收起了剛才的玩笑口吻,神情嚴肅地再次問道:“是因為用了秘傳魔法嗎?”
“呃,那個嘛……”
“你好像變年輕了一點。”
“是,是變年輕了沒錯,但對身體沒什麽負擔……”
夏洛蒂歪了歪頭,話說到一半突然頓住了。
緊接著,她猛地蜷縮起身體,爆發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甚至帶上了幾分淒厲。
“咳、咳咳!咳!沒錯!其實,每用一次這個魔法,我都要承受難以想象的痛苦,作為代價……啊啊!!”
“我的天……”
羅萬心中一震。
原來她是在承受著如此巨大的痛苦,甚至不惜削減壽命來施展魔法。
他承認,自己為了小賣部的利益,確實沒少壓榨夏洛蒂,算得上是個不折不扣的惡德商業夥伴。
但看著她健康狀況惡化,他還是發自內心地感到擔憂。
湊近一看,她那白化病似的肌膚泛著一層不自然的潮紅,看起來確實像在發高燒。
羅萬輕輕握住她的手,掌心傳來的熱度讓他眉頭緊鎖。他溫聲問道:
“需要什麽嗎?或者想吃什麽?隻要我能做到的,都會幫你。”
“誒?唔,那個……”
夏洛蒂顯然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弄得不知所措。
她吞了好幾次口水,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另一隻手,也抓住了羅萬。
被子滑落,露出了她雪白的香肩與精致的鎖骨。
羅萬的腦海中,下意識地浮現出她昨日穿著那身華美禮服的動人模樣。
“那……那麽……”
“您說。”
夏洛蒂猶豫了許久,最終心一橫,猛地閉上眼,豁出去般地喊道:
“請、請對我……做你對五色公做過的……一模一樣的事!!!”
“嗯?”
羅萬聞言一愣,下意識地抽出手,捏了捏拳頭。
“我倒是能做到……”
他心想。
不是吧?真要這麽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