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冰封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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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餐桌,孤寂的童年。
    記憶深處,是戰火紛飛的年代。
    阿黛拉依稀記得,父親曾不經意間,提起過一個故事。
    一個關於“人類之敵”、“世界之惡”的,禁忌存在。
    她的父親,是鎮守北海的羅歇爾大公,是戰爭爆發便親率騎士團縱橫魔域的王國第一魔法師。
    堅硬的座椅,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番話,她至今烙印在腦海。不是說給她聽的,是說給姐姐的。
    ——若遇之,則退之。
    羅歇爾之槍,永不彎折。
    這句聽到耳朵生繭的家訓,第一次被父親親手撕碎。
    那時的她,甚至還未觸及魔法的門徑,卻已感到天崩地裂。
    ——四大災厄,但凡遭遇其一,立時脫離戰場!
    ——他們,非大公之力所能及,亦非羅歇爾那足以凍結萬物的秘法所能抗衡。
    ——倘若……
    ——倘若深陷絕境,避無可避。
    ——當以死相搏。
    僅此而已。
    父親留下的,隻有這寥寥數語。
    一年後,父親於魔域深處遭遇四大災厄,力戰而亡。
    姐姐心髒被奪,淪為行屍走肉般的冰雪公。
    戰爭落幕,家族的機器瘋狂運轉,企圖彌補戰損。
    而她,一直隱藏實力的阿黛拉,則像掙脫囚籠的鳥,一頭紮進了學院。
    在那裏,她偷麵包時,遇見了老師。
    然後,贏得魔法對抗賽,痛揍了那個壞姐姐,期中考試擦線及格,參選學生會長,還因為砸了小賣部而被罰……
    與老師談心,與老師牽手。
    心與魂,都與老師緊緊相連,直至許下白首之約。
    那張冰冷的餐桌早已被塵封,在這一年幸福時光的衝刷下,再也泛不起半點漣漪。
    直到……
    ……
    噗嗤——!
    頭顱,重重砸進冰冷刺骨的泥地。
    “嗬……啊……!”
    “看吧,我不是說了嗎?沒用的。”
    意識回籠的刹那,冰水與汙泥灌入鼻腔。
    阿黛拉狼狽翻滾,視野天旋地轉。
    不遠處的麗芙,不知何時已被轟飛,撞斷一棵巨木,鮮血如泉湧。
    明明以為,尚有一戰之力。
    可父親的話,言猶在耳——那所謂的“厄”,強大得令人絕望。
    浮空島墜落之後,安提奧佩被碾碎的殘骸化作一灘汙黑的池沼,侵蝕大地,無數魔物從中爬出。
    任憑麗芙以心象魔法具現的數千道【幻想殺】貫穿全身,它也能瞬息複原。
    任憑羅歇爾那足以凍結靈魂的秘法禁錮其軀殼,任憑它在幻象囚籠中被千刀萬剮,它依然能轉瞬重生,用那鋒利的指爪,輕而易舉地撕開她們的肚腹。
    自始至終,它邁著優雅而沉穩的步伐,一步步,走向她們誓死守護的小賣部。
    “遊戲時間結束了?稍等片刻,我會一個一個,把你們細細品嚐。”
    無論用何種手段,都無法阻止。
    無論用何種方法,都無法殺死。
    妖邪之物。
    不,是“妖厄”。
    嗒。
    正欲越過二人的安提奧佩,腳步被一道無形壁壘攔下。
    她瞥了一眼布下心象結界的麗芙,嘴角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掌心抽出一根漆黑骨刺,猛地擲出。
    轟!
    骨刺精準命中核心,結界應聲粉碎。
    “……哈啊。”
    然而這一次,不知何時匍匐到她腳邊的阿黛拉,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死死抱住了她。
    妖厄的字典裏,沒有慈悲。
    纏住腳踝的銀發被齊根斬斷,從禮裙剝落的冰刃,化作無數碎片,深深紮進她的身體。
    肺葉被貫穿,呼吸都成了一種奢望。
    “還沒死透?哦,對了,你們這種人,就算心髒碎了也不會死,對吧?”
    “呃,啊啊啊……!”
    “羅歇爾家的人……還真是麻煩。”
    安提奧佩似乎不止一次與情感淡漠的羅歇爾魔法師交過手,深知他們不戰至最後一刻,絕不罷休。
    冰刃刺穿心髒前,阿黛拉僥幸撿回一命。她用模糊的視線,仰望著那緩步離去的背影。
    不能讓她去小賣部。
    和老師約好了。
    說好了,再也不會讓它被毀掉了。
    尚能動彈的左臂猛然伸出,再次抓住了她的腳踝。
    這一次,連嘲笑都懶得給予。
    手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
    阿黛拉的臉再次埋進混著血水的泥地裏,用她那轉得不算快的腦袋,拚命思考。
    “你……休想……過去……!”
    “嗯?”
    “我的……全部……”
    必須……凍結她。
    這是她唯一會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胸腔裏那顆躍動的心髒告訴她,她還做得到。
    哪怕是個傻瓜。
    哪怕是個隻能凍結自己的半吊子魔法師。
    為了守護和老師之間那無可替代的回憶——
    “老師他……嗬……是我的……全部啊……!”
    一朵晶瑩的雪花,悠悠飄落,在泥土與鮮血的汙穢中,悄然綻放。
    徹骨的寒意席卷全身,阿黛拉卻抓得更緊了,她死死地盯著安提奧佩。
    好冷。
    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被冰封。
    姐姐的話,驀然在耳邊回響。
    ——縱使凜冬徹骨。
    ——我等所塑之寒,從非無心。
    “什麽!?這股力量是……!”
    “你就在這裏!給我……!”
    伴隨著阿黛拉浸滿冰冷怒火的咆哮,一股無可抗拒的極寒從她指尖炸開,沿著安提奧佩的腳踝瘋狂上湧!
    【秘傳魔法:小冰獄】
    “永遠地待著吧!!!”
    【時間凍結】
    ※※※※※
    “羅萬!醒醒神!!”
    維布雷特一聲暴喝,將羅萬從傾頹中喚醒。
    記憶伴隨尖銳的耳鳴,如潮水般湧回。
    抵達大神殿中央後,他們便陷入四麵八方湧來的敵群苦戰。
    而他,則被本應身處桑達爾佛尼亞的聖光騎士團團長——弗雷德裏克偷襲,狠狠轟飛出去。
    羅萬一把拔出插在碎石堆裏的聖劍。
    維布雷特正與弗雷德裏克死死纏鬥,海倫則向著聖國騎士們傾瀉著毀滅洪流。
    不再需要黑夜的諾亞,早已解下眼罩,鋪開咒術領域,目標直指從神殿另一端奔襲而來的第二位勇者。
    “羅萬!!”
    凱羅琳疾奔而來,第六聖輝【大治愈】的光芒灑下,他耳中流出的鮮血瞬間止住。
    平衡感剛剛恢複,那名勇者便已殺至眼前,長劍直取首級!
    鐺——!!!
    尚可一戰。
    衝擊波震得他剛被戰錘砸裂的耳膜再度嗡鳴,腦海裏卻第一時間閃過這個念頭。
    他將凱羅琳推向諾亞的方向,反手一劍,再次迎上!
    聖劍迸發的光輝在純白大理石上濺起炫目火花。
    “羅萬,毀掉神壇!”
    諾亞喚來的黑暗即將散去,黎明將至。屆時,陷入混亂的莫納克全軍都會向此處集結。
    比起擊殺勇者,摧毀神壇,奪走他的力量根源,要快得多!
    然而,那失去理智的家夥仿佛也洞悉了他的意圖,死死擋在前方。
    聞訊趕來的聖騎士們,更是在通往神壇的路上,築起一道厚實的盾牆。
    “唔……啊啊啊!!”
    聖劍與長劍死死交錯,純粹的力量比拚上,他依舊處於下風,一時間難以突破。
    就在這時,天頂轟然碎裂!
    懸於大神殿頂端的巨鍾轟然墜下,將那勇者死死壓在底下!
    所有士兵都駭然望向天空,在那泛著青藍色微光的拂曉天幕中,一個巨大的身影正盤旋而下。
    “是龍……!”
    “怎麽可能……!!”
    就連正用盾牌格擋維布雷特猛攻的弗雷德裏克,動作也出現了一瞬間的凝滯。
    黑翼巨龍的加入,讓本就混亂的戰場,徹底沸騰。
    趁此空隙,羅萬發動了他的第一秘法。
    在被數百公斤鐵塊壓身的勇者掙紮起身的瞬間,他向著神壇的方向,疾衝而去!
    【秘傳魔法:百花繚亂】
    “攔……攔住他!他過來了!!”
    “啊啊啊!!!”
    衝在最前方的魁梧聖騎士,手中盾牌應聲凹陷,羅萬一劍斜劈,直沒入他的肩胛。
    僅此一擊,他的手腕便發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有祝福加身的聖國士兵,肉體經過強化,即便是勇者,也無法一擊洞穿。
    那聖騎士深知這一點,見羅萬眉頭緊鎖,竟在死亡降臨的瞬間,扯出一絲獰笑。
    然而——
    “呃啊啊啊啊!!”
    “咳嗬!!!”
    他身邊的同伴們,竟在同一時間扔掉盾牌,捂著肩膀慘嚎起來。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事情不對勁。
    【百花繚亂】,亦是為對付安提奧佩而創的秘法。
    那個女人,本體消亡的同時,又會在別處重生。
    羅萬曾設想,或許可以用“同傷”的詛咒,讓她在複活的瞬間,便承受一模一樣的致命傷,以此來徹底抹殺她。
    ‘當然,這招對那個女人大概率沒什麽用。’
    那如呼吸般輕易地從死亡中脫身的妖厄,本身就近乎於“不死”的概念。
    無論如何,羅萬踏過那些再也舉不起盾牌的聖騎士,一路劈荊斬棘,終於抵達神壇!
    ※※※※※
    轟——!!
    撞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塊足以容納一人躺臥的純白石板。
    熟悉的房間格局,陰冷的空氣。
    這裏,滲透著過往的追憶。
    “……”
    羅萬的目光,靜靜凝視著房間一處空無一物的角落。
    久遠的過去,就在這個位置,曾響起過一聲微弱的啼哭。
    那片冰冷的大理石,唯有那一處,仿佛還殘留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暖意。
    “真是個操蛋的地方,不是嗎?”
    “……”
    “不管是這裏,還是外麵那個世界,對你我而言,都不是什麽好去處。”
    羅萬擦去嘴角的血跡,重新束緊臂上的盾帶。
    “但活下來之後才發現,這世道……似乎也沒那麽糟。”
    “……”
    “所以,你先走一步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第二位勇者已追至身後。
    羅萬轉身,與他對峙而立,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