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鬼市暗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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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下的石河鎮,比白日更添幾分詭譎。大部分土坯房都陷入了黑暗,隻有鎮中心零星的幾點燈火,以及從某些地下場所縫隙中透出的、曖昧不明的光暈和隱約的喧囂。風更冷了,卷著沙粒,打著旋兒,在空蕩的街道上嗚咽。
沈硯將楚峰托付給客棧那個獨眼老兵,多付了些銀錢,囑咐他照看。老兵掂量著銀子,渾濁的獨眼裏閃過一絲了然,含糊地應了一聲,依舊坐在門檻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沈硯換了身更不起眼的灰布衣服,用布巾包住頭臉,隻露出一雙在黑暗中異常清亮的眼睛。他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無聲息地穿過幾條狹窄、散發著尿騷味的巷道,最終停在一處看似廢棄的土牆根下。
牆上有一道不起眼的裂縫,他屈指,以一種特定的節奏,輕輕敲擊了三下。
片刻沉寂後,裂縫旁的土塊竟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洞口,一股混合著黴味、草藥味、汗臭和某種奇異熏香的複雜氣味撲麵而來。裏麵隱約傳來壓抑的人聲和物品碰撞聲。
石河鎮鬼市。
沈硯低頭鑽了進去。裏麵是一條向下的、蜿蜒曲折的土階,兩側牆壁上每隔一段便插著一支燃燒著詭異綠色或藍色火焰的短燭,光線昏暗,將人影拉得扭曲變形。
通道盡頭,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仿佛由天然洞穴改建而成的地下空間呈現在眼前。這裏人頭攢動,卻異常安靜,交易都在極低的耳語或隱蔽的手勢中進行。攤位雜亂無章,販賣的東西更是千奇百怪——從沾著泥土的青銅器碎片、色澤詭異的礦石、風幹的不知名草藥、到明顯帶著血漬的兵器、甚至還有籠子裏關著的、眼神凶戾的異域猛禽。
這裏的人,大多和沈硯一樣,遮掩著麵容,眼神警惕而冷漠,如同黑暗中覓食的野獸。
沈硯的目標明確。他先是走到一個專賣各類藥材的攤位前。攤主是個幹瘦如柴、手指漆黑的老者,正就著燭火研磨著什麽藥粉。
“老丈,可有‘地脈紫芝’、‘七葉還魂草’?”沈硯壓低聲音問道。
老者頭也不抬,沙啞道:“地脈紫芝?嘿嘿,那玩意兒長在龍脈地竅邊上,可遇不可求。七葉還魂草…倒是有半株,不過價格嘛…”他伸出三根漆黑的手指。
沈硯眉頭都沒皺,從懷中取出三片金葉子,放在攤上。這幾乎是他身上大半的積蓄。
老者瞥了一眼金葉子,這才慢悠悠地從攤位底下取出一個玉盒,打開一條縫,一股帶著泥土腥氣的異香飄出,裏麵果然躺著半株形態奇特的草藥。
沈硯驗過貨,收起玉盒,沒有停留,立刻轉向下一個目標。他需要盡快配齊穩定楚峰傷勢的藥材,同時,他也想看看,這魚龍混雜之地,能否找到一些關於“西北”、關於“靖淮王舊案”的蛛絲馬跡。
他在鬼市中穿梭,目光銳利地掃過一個個攤位。他用身上僅剩的幾塊碎銀和一枚品質尚可的玉佩,換取了另外幾種急需的輔藥,又用一門粗淺的、用於強身健體的吐納口訣,從一個西域胡商那裏換了一小瓶效果不錯的金瘡藥。
就在他準備離開,去往最後一個售賣消息的攤位時,他的目光,被角落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舊物攤吸引了。
攤主是個蜷縮在陰影裏的佝僂身影,麵前隻鋪著一塊髒汙的麻布,上麵隨意擺放著幾件鏽蝕的兵器殘件、幾枚看不出年代的銅錢、以及一些零碎的、似乎是飾物的東西。
吸引沈硯的,是麻布邊緣,一枚半掩在灰塵下的、暗紅色的腰牌。
那腰牌材質非鐵非木,邊緣已被磨損得圓滑,表麵刻著模糊的雲紋,中央似乎曾有一個圖案,但已磨損得難以辨認。讓沈硯心髒驟停的是腰牌的形製,以及殘留的那個圖案的輪廓——那是一隻踏火而行的麒麟!
靖淮王府親衛的標識!
他父親靖淮王,當年受封時,當今聖上曾賜下“火麒麟”為徽記!這腰牌,正是當年王府核心親衛所佩戴之物!
沈硯的腳步定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間凝固,又猛地沸騰起來。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狀似無意地走到攤位前,隨手拿起一枚生鏽的箭鏃把玩。
“這個,怎麽賣?”他指著箭鏃,聲音刻意保持平淡。
那佝僂的攤主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如同風幹橘皮般的臉,眼神渾濁,慢吞吞地伸出兩根手指。
沈硯放下箭鏃,又拿起那枚銅錢,討價還價般磨蹭著。最後,他似乎才“偶然”注意到那枚腰牌,隨手拿起來,掂了掂。
“這破牌子也是賣的嗎?什麽玩意兒,都鏽透了。”他語氣帶著一絲嫌棄。
攤主瞥了一眼,含糊道:“不知道哪兒撿的…看著像個物件,給五個銅子兒就拿走。”
沈硯隨手扔下五個銅錢,仿佛買了個無用的垃圾,將腰牌揣入懷中。動作自然流暢,沒有流露出絲毫異樣。
直到轉身離開那個攤位,走入鬼市更深的陰影裏,沈硯才感覺到自己的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印痕。那冰涼的、帶著鏽蝕痕跡的腰牌貼著他的胸膛,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灼燒著他的皮膚,也灼燒著他塵封了太久的記憶。
他快步穿過鬼市,甚至放棄了去消息攤的計劃。此地不宜久留。
在鬼市的出口附近,他最後在一個販賣情報的獨眼漢子那裏停下,用身上最後一點值錢的東西——一枚沈瑜給他的、用於緊急聯絡的特殊哨子——換來了一個簡短的消息:
“近來不少生麵孔在打聽西北的‘老故事’,尤其是…十幾年前,涉及京城貴人那些…客官若是想聽詳細的,得加錢。”
沈硯沒有加錢,隻是默默記下了這個信息,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處藏汙納垢之地。
重新回到地麵,冰冷的夜風撲麵而來,讓他打了個寒顫。他靠在冰冷的土牆上,緩緩從懷中取出那枚腰牌,就著稀薄的月光,用手指細細摩挲著上麵模糊的麒麟輪廓。
麒麟踏火,本是榮耀與忠誠的象征,如今卻掩埋在西北邊陲的塵土與黑暗裏,如同它曾經的主人。
這枚腰牌為何會流落至此?它的主人是誰?是當年僥幸逃脫的親衛,還是…殺害他的凶手,將其作為戰利品帶到了這裏?
無數的疑問和沉痛的情緒如同潮水般湧上心頭,幾乎要將他淹沒。但他很快強行壓下,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銳利。
他將腰牌緊緊攥在手心,感受著那金屬的堅硬與冰冷。
這不是結束。
這僅僅是開始。在這片看似荒蕪的西北之地,定然埋藏著更多與當年靖淮王府慘案相關的線索。而這枚意外得到的腰牌,就是撬開塵封往事的第一塊磚。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將腰牌仔細收好,身影再次融入夜色,朝著“老兵”客棧的方向潛行而去。
背後的鬼市,依舊在黑暗中吞吐著秘密與欲望。而沈硯知道,他剛剛從這片黑暗裏,撈起了一絲微弱的、卻至關重要的……真相的磷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