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邊城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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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匹瘦駱駝馱著三個更加疲憊的人,在晨曦微光中,踏入了“石河鎮”的地界。
    與其說是鎮,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風沙侵蝕下的廢墟聚居地。低矮的土坯房雜亂無章地擠在一起,許多已經半塌,牆壁上布滿裂痕和風蝕的孔洞。街道是壓實的黃土,被車輪和牲畜蹄子碾出深深的溝壑,幹燥的糞便和垃圾隨處可見,散發著一股混合了塵土、牲口和劣質酒水的渾濁氣味。
    唯一的生機,來自於鎮中心那片稍顯整齊的區域,幾家掛著破爛旗幡的客棧、酒肆和鐵匠鋪敞著門,一些穿著破爛皮襖、眼神麻木的居民和商販在街上緩慢移動。更多的是挎著刀劍、麵色凶悍的江湖客,以及穿著陳舊號衣、眼神警惕的邊軍士兵。各種口音的叫賣、爭吵和駝馬嘶鳴交織在一起,構成一種混亂而緊張的喧囂。
    這裏是大晉王朝西北邊境最前沿的角落之一,法度鬆弛,弱肉強食。
    沈硯牽著駱駝,目光平靜地掃過街道兩旁的每一個角落,如同最精密的儀器在收集信息。葉尋扶著依舊虛弱的楚峰,警惕地注意著周圍投來的各異目光——有好奇,有審視,更多的是不加掩飾的、衡量獵物般的貪婪。楚峰雖然虛弱,但腰杆依舊挺直,浩然劍派長老的氣度在這群人中顯得格格不入,反而引來了更多暗處的關注。
    “先找地方落腳,楚兄的傷不能再拖了。”沈硯低聲道,聲音淹沒在街市的嘈雜裏。
    他們最終停在了一家名為“老兵”的客棧前。這客棧比周圍的土房稍好些,至少門窗完整,門口掛著一塊被風沙打磨得看不清原色的木盾牌作為招牌。一個缺了隻胳膊、臉上帶著刀疤的老兵正坐在門檻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眼神卻像鷹一樣掃視著過往行人。
    “住店?”老兵抬起獨眼,嗓音沙啞。
    “三間房,要清淨點的。”沈硯遞過去幾塊碎銀子。
    老兵掂了掂銀子,又打量了一下他們三人,尤其在楚峰蒼白的臉色和葉尋雖然疲憊卻難掩清麗的容顏上停留片刻,咧開嘴,露出黃黑的牙齒:“清淨?這地界可沒有真正的清淨。後院有間通鋪,還算幹淨,愛住不住。”
    沈硯沒有計較,點了點頭。
    後院果然比前堂安靜許多,雖然簡陋,但至少避開了街上的大部分視線。沈硯將楚峰安置在土炕上,立刻開始檢查他的傷勢。內息紊亂,經脈多處受損,趙孟揚那一指的陰寒內力如同跗骨之蛆,仍在不斷侵蝕。
    “我需要幾味藥。”沈硯對葉尋說,快速寫下一張藥方,“鎮上的藥鋪未必齊全,盡量找,找不到的,告訴我藥名,我想辦法。”
    葉尋接過藥方,沒有絲毫猶豫:“好,我這就去。”
    “小心。”沈硯補充了一句。
    葉尋點點頭,將短刃藏於袖中,壓低鬥笠,走出了客棧。
    沈硯則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點燃一盞油燈,開始為楚峰施針,試圖疏導其鬱結的內息,暫時穩住傷勢。他的手法穩定而精準,銀針刺入穴位,微微撚動,楚峰緊皺的眉頭似乎舒緩了一絲。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客棧外隱約傳來市集的喧囂,更襯托出屋內的壓抑。
    忽然,一陣極其輕微的、不同於風聲的響動從屋頂傳來。沈硯撚動銀針的手指微微一頓,眼神瞬間銳利如刀。他沒有抬頭,仿佛什麽都沒有察覺,但全身的肌肉已然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那響動隻出現了一次,便消失了。
    沈硯不動聲色地繼續施針,直到完成最後一個步驟。他拔除銀針,為楚峰蓋好破舊的薄被,然後吹熄了油燈,讓房間陷入昏暗。
    他走到窗邊,透過窗紙的破洞向外望去。後院空無一人,隻有晾曬的幾件破舊衣物在風中晃動。但他的直覺告訴他,剛才不是錯覺。有人來過,或者說,有人在監視。
    是鎮武司的眼線?還是影閣的殺手?或者,隻是這石河鎮上,某個見財起意、或者對葉尋動了歪心思的地頭蛇?
    他回到炕邊,坐在陰影裏,如同融入環境的石雕。他需要等葉尋回來,需要了解更多這個鎮子的情況。楚峰的傷,陌生的環境,潛在的敵人……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鎖,但他心中卻異常冷靜。
    他摸了摸懷中,那枚從清風鎮鬼市換來的、材質特殊的黑色石子還在。這是他習慣性的小動作,在思考時,指尖傳來的冰冷觸感能讓他更加專注。
    窗外,戈壁的風永不停歇,卷起沙塵,拍打著土牆,發出嗚咽般的聲音。
    這石河鎮,看似破敗荒涼,卻分明是一個更大的、危機四伏的漩渦。他們剛剛逃離寒月穀的絕殺,卻又一腳踏入了另一片未知的險地。
    沈硯閉上眼,耳中捕捉著風中傳來的每一個細微聲響——遠處酒肆的劃拳聲、駝隊的鈴鐺聲、還有……隔壁房間似乎傳來一聲極輕微的、金屬與木板的摩擦聲。
    他的嘴角,勾起一絲微不可查的冰冷弧度。
    看來,想在這“暫避”,也並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