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玉門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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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門關的輪廓在地平線上顯現,如同一頭匍匐在戈壁與群山之間的灰色巨獸,沐浴在夕陽昏黃的光暈裏。關牆高聳,以巨大的夯土和青磚壘砌,飽經風沙侵蝕,留下無數斑駁的痕跡,卻依舊透著一股巍然不可撼動的鐵血氣息。旌旗在牆頭獵獵作響,隱約可見甲士巡邏的身影。
劫後餘生的鏢隊,拖著沉重的步伐,終於抵達了這座天下雄關的東門外。與關隘的雄偉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關門外那片雜亂無章、充斥著各種臨時棚戶和攤販的邊貿集市,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糞便、香料和烤饢的混合氣味,各色人種穿梭其間,喧囂而混亂。
郭烈亮出鏢局的旗號和通關文書,守門的兵卒仔細查驗了貨物——那些染血的藥材,又打量了一番狼狽不堪、多半帶傷的鏢師和沈硯三人,眼神警惕,盤問了幾句,才揮手放行。
進入關內,氣氛陡然一變。街道寬闊了許多,以石板鋪就,兩側多是磚石結構的營房、倉庫和官署,行人多是身著號衣的軍士或步履匆匆的官吏,少了外間的喧囂,多了幾分肅殺與秩序。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金屬、皮革和塵土的味道。
郭烈顯然對這裏頗為熟悉,引著車隊穿過幾條街道,來到一座把守森嚴的府邸前。黑漆大門上方懸掛著“趙府”匾額,門旁站著四名按刀而立的親兵,眼神銳利,身姿挺拔。
“勞煩通稟趙將軍,烈風鏢局郭烈,押送藥材到了。”郭烈上前,對為首的隊正抱拳道。
那隊正打量了一下郭烈,又掃了一眼後方的車隊和沈硯等人,尤其是目光在楚峰腰間佩劍和沈硯沉穩的氣度上停留片刻,這才點了點頭:“郭總鏢頭稍候。”轉身進去通報。
不多時,府門打開,那隊正返回:“將軍在演武場,請郭總鏢頭將貨物清點入庫,然後過去敘話。”
藥材被府中仆役引去側院庫房清點。郭烈示意沈硯和楚峰跟上,葉尋則留在原地照看馬匹和行李。
趙府的演武場頗為寬闊,地麵鋪著細沙,擺放著石鎖、箭靶和各種兵器架。此刻,一名身著常服、未著甲胄的中年男子,正背對著他們,凝視著牆麵上懸掛的一幅巨大的西北輿圖。
那人身形不算特別高大,但肩背寬闊挺直,如同一棵紮根於磐石的青鬆。僅僅是站在那裏,便自然散發出一股久經沙場、不怒自威的氣勢。
“將軍,郭總鏢頭到了。”親兵稟報道。
那人緩緩轉過身。約莫四十餘歲年紀,麵容棱角分明,膚色是常年風吹日曬的古銅色,下頜留著短髯,一雙眼睛深邃沉靜,如同兩口古井,看不出絲毫情緒。正是玉門關守將,趙擎天。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郭烈身上,微微頷首,聲音平穩低沉:“郭總鏢頭,辛苦了。藥材可還順利?”
郭烈抱拳,語氣帶著恭敬:“托將軍的福,雖有波折,總算不負所托。”他側身引薦,“將軍,這兩位是沈硯沈兄弟,楚峰楚兄弟,此次多虧他們鼎力相助,鏢隊才能突圍。”
趙擎天的目光隨之落在沈硯和楚峰身上。那目光如同實質,帶著審視與探究,緩緩掃過。在掠過楚峰蒼白而剛毅的麵容,以及那柄明顯不是凡品的佩劍時,他眼中閃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當目光移到沈硯臉上時,則停留了片刻,沈硯那與年齡不符的沉穩冷靜,以及身上那股淡淡的、混雜著藥草和血腥氣的獨特氣質,似乎引起了他某種注意。
“沈…楚…”趙擎天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姓氏,語氣平淡,“二位看著麵生,不是本地人吧?不知師承何處,來我玉門關有何貴幹?”
楚峰強忍傷勢,挺直脊梁,抱拳道:“在下楚峰,浩然劍派弟子。這位是沈硯沈大夫。我們途經西北,為仇家所迫,幸得郭總鏢頭收留。此次隨行押鏢,亦是報答之意。”
“浩然劍派?”趙擎天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動,點了點頭,“名門正派,失敬。”他的目光再次轉向沈硯,“沈大夫?看來精通岐黃之術。”
沈硯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略知皮毛,不敢當精通二字。趙將軍鎮守邊關,保境安民,才是真正的辛勞。”
趙擎天不置可否,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西北輿圖,仿佛隨口問道:“聽聞你們在路上遇到了‘馬匪’?傷亡如何?”
郭烈臉上閃過一絲憤懣:“傷亡了近半弟兄!那幫雜種根本不是普通馬匪,進退有據,配合默契,分明就是…”
“郭鏢頭。”趙擎天淡淡打斷了他,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戈壁灘上,龍蛇混雜,什麽事都有可能。傷亡弟兄的撫恤,府裏會出一份。”
郭烈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咽了回去,悶聲道:“是,多謝將軍。”
趙擎天不再理會郭烈,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在那幅巨大的西北輿圖上緩緩移動,最終停留在玉門關西北方向,一片標注著複雜雅丹地貌和流沙區域的廣闊地帶。
沈硯的目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那幅輿圖繪製得極為精細,山川河流、城鎮關隘、甚至一些小的綠洲和廢棄烽燧都標注清晰。而趙擎天手指停留的那片區域,在地圖上被稱為“白龍堆”,其邊緣的一些山脈走向和地標節點的相對位置,隱隱與他腦海中那半幅寒月穀星圖關於西北的角落,產生了一種模糊的、難以言喻的契合感!
星圖標示的是能量節點或路徑,而這輿圖標示的是地理方位。兩者本不相幹,但此刻,沈硯卻有一種直覺,這並非巧合!寒月穀的星隕之地與這西北的“白龍堆”,或許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係!
趙擎天似乎並未察覺沈硯的異樣,他收回手指,轉身看向三人,語氣淡漠:“既然到了玉門關,就暫且安心住下。郭鏢頭,帶你的朋友們去客院休息吧。邊關之地,規矩多,晚上莫要隨意走動。”
他下了逐客令。
“是,將軍。”郭烈應道,示意沈硯和楚峰離開。
就在沈硯轉身的刹那,他的眼角餘光瞥見趙擎天書案的一角,壓著一本攤開的、頁麵泛黃的舊書,書頁間似乎夾著一片幹枯的、形狀奇特的葉子,那葉子的輪廓…
像極了夜星河手劄中提到的,隻生於至陰至寒之地的醒神花!
沈硯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但他腳步未停,麵色如常地跟著郭烈走出了演武場。
身後,趙擎天依舊站立在那幅巨大的輿圖前,背影如山,沉默地凝視著那片被稱為“白龍堆”的死亡區域,深邃的眼眸中,無人能窺見其底層的波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