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寒月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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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子的話音在古老寂靜的甬道中回蕩,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打破了千年的沉寂,也打破了沈硯三人剛剛脫離險境、尚未平複的心緒。
“月魄石…”葉尋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吊墜,那清冷的光輝與對方手中的光芒交相輝映,仿佛血脈相連的共鳴,讓她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她看著對方那張與自己有著微妙相似的清麗麵容,尤其是那雙沉靜眼眸中流露出的、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清冷與疏離,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親近感與莫名的警惕同時升起。
沈硯上前一步,將葉尋稍稍護在身後,盡管此刻他內力消耗巨大,身形卻依舊挺直。他拱手一禮,語氣不卑不亢:“在下沈硯,這位是楚峰,這位是葉尋姑娘。我等為追查真相,被迫闖入此地,並非有意冒犯。姑娘方才提及‘寒月穀’、‘月魄石’,莫非……”
他的目光在對方與葉尋之間來回掃視,意思不言而喻。
白衣女子——夜凝霜,目光依舊清冷,她仔細打量著沈硯,又深深看了一眼他身後緊握月光石、眼神複雜的葉尋,最終輕輕頷首,語氣緩和了些許,卻依舊帶著疏離:“我名夜凝霜。你們既能穿過‘千影縛魂陣’,又持有真正的月魄石,尤其是她……”她的目光再次落在葉尋身上,“血脈做不得假。看來,穀外尚有遺珠。”
“夜…”葉尋聽到這個姓氏,嬌軀微微一顫,眼中瞬間蒙上一層水汽,聲音帶著一絲哽咽,“你…你也是夜氏族人?我祖父是…是夜星河…”
夜凝霜聞言,清冷的麵容上終於出現了一絲明顯的波動,她快步上前幾步,來到葉尋麵前,伸手似乎想觸碰她的臉頰,卻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顫抖。“星河…伯祖父…你果然是伯祖父那一支的血脈…我叫夜凝霜,我的祖父,是夜星河的弟弟,夜星海。”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目光掃過沈硯和狀態明顯不佳的楚峰,沉聲道:“此地不是說話之處,‘千影縛魂陣’雖被月魄石暫時壓製,但動靜不小,恐已驚動他人。跟我來。”
說罷,她轉身,示意三人跟上,隨即毫不猶豫地向著甬道更深處走去。她對這裏的路徑極為熟悉,腳步輕盈,如同暗夜中引導方向的精靈。
沈硯與楚峰、葉尋交換了一個眼神,點了點頭。夜凝霜的出現,以及她寒月穀遺族的身份,無疑是柳暗花明。雖然仍存警惕,但眼下,跟隨她似乎是唯一的選擇。
楚峰強撐著傷體,默默跟上。沈硯則一邊行走,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四周。這條青石甬道比之外麵影閣分部的通道更加古老、粗糙,牆壁上沒有任何螢石照明,全靠夜凝霜和葉尋手中的月魄石光芒指引。空氣陰冷潮濕,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歲月的氣息,仿佛數百年無人踏足。
約莫前行了半盞茶的功夫,夜凝霜在一麵看似毫無異常的岩壁前停下。她伸出手指,在幾塊看似隨意凸起的岩石上以一種獨特的節奏輕輕敲擊了數下。
“哢噠…哢噠…哢…”
隨著最後一聲敲擊落下,岩壁內部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幾乎難以察覺的機括轉動聲。緊接著,一塊約莫一人高的岩壁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了後麵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延伸的狹窄石階。
一股更加陰冷、卻帶著淡淡檀香和藥草氣息的空氣從下方湧出。
“下去吧,小心台階。”夜凝霜側身讓開,示意三人先行。
沈硯沒有猶豫,率先踏上石階。石階陡峭而濕滑,向下延伸了約莫十餘丈,眼前再次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隱藏在山腹深處的、堪稱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隱秘據點。空間不算特別寬敞,但被巧妙地分隔成了數個石室。中央是一個類似廳堂的區域,擺放著幾張簡陋的石桌石凳,牆壁上掛著幾幅已經褪色、但依稀可辨是星辰運行圖譜的古老卷軸。角落裏有一個小小的蓄水池,水源似乎來自岩縫滲透。空氣流通尚可,那淡淡的檀香和藥草味是從一側某個石室內傳出。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這廳堂四周,或坐或立,有七八道身影。他們大多穿著與夜凝霜風格相似的素色衣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無一例外,眼神中都帶著一種曆經磨難後的沉靜與警惕。此刻,他們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從石階上下來的沈硯三人身上,尤其是在葉尋和她手中的月魄石上停留良久,目光複雜,有驚訝,有探尋,也有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凝霜,這幾位是?”一位須發皆白、麵容清臒的老者站起身,他是眾人中氣息最為沉凝的一個,目光如電,掃過沈硯三人,最終落在夜凝霜身上。
“七叔公,”夜凝霜對老者頗為尊敬,微微躬身行禮,然後轉向眾人,聲音清晰地介紹道:“這位是葉尋,伯祖父夜星河的親孫女。這兩位是她的同伴,沈硯沈大夫,楚峰楚少俠。”
她又對沈硯三人道:“這位是我們遺脈派的七長老,夜遠。這裏的,都是當年僥幸逃生、如今聚集在此的寒月穀族人,以及少數幾位誓死追隨的影閣舊部。”
“星河大哥的孫女!”“真的是穀主血脈!”
夜凝霜的話如同在平靜的湖麵投下巨石,廳堂內頓時響起一陣壓抑不住的驚呼和低語。那些原本帶著審視和警惕的目光,瞬間變得熱切起來,紛紛聚焦在葉尋身上,仿佛要通過她的麵容,看到當年那位帶領寒月穀走向輝煌的族長的影子。
葉尋被這突如其來的、源自同族的熱切目光注視著,一時間有些無措,下意識地靠近了沈硯一些。她自幼孤身流落,被影閣中人收養(雖然後來知道那可能也是利用),從未感受過如此多的、來自血脈同源的關注,心中百感交集,既有找到親人的溫暖與酸楚,也有長久孤獨形成的本能疏離。
七長老夜遠快步走到葉尋麵前,渾濁的老眼仔細端詳著她的臉龐,聲音帶著一絲顫抖:“像…真像…眉眼間有星河大哥當年的神韻…孩子,你受苦了…”他伸出手,似乎想拍拍葉尋的肩膀,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長歎。
沈硯將這一切看在眼裏,心中對夜凝霜和這群“遺脈派”的信任多了幾分。他上前一步,對夜遠拱手道:“夜長老,諸位,我等冒昧闖入,實屬無奈。外界局勢詭譎,我等身負冤屈,又被多方勢力追殺,聽聞影閣內部亦非鐵板一塊,故冒險前來,希望能找到線索,查明真相。”
夜遠收回落在葉尋身上的目光,看向沈硯,眼神恢複了之前的清明與銳利:“沈大夫,楚少俠,你們的事情,我們隱於此地,亦有所耳聞。浩然劍派之事,清虛道長之死,江湖傳聞沸沸揚揚,沒想到你們竟能找到這裏。”他頓了頓,語氣沉重,“至於影閣內部…唉,早已非當年的影閣了。”
夜凝霜接口道,聲音帶著冷意:“如今的影閣,已分裂為兩派。我們這一支,秉承寒月穀遺誌,被稱為‘遺脈派’,由七叔公和幾位忠於舊主的長老統領,隱匿於此,積蓄力量,隻為有朝一日能複仇雪恨,重現寒月穀之光。”
她走到一幅星辰圖譜前,指尖劃過一顆黯淡的星點,繼續道:“而另一派,則以大長老墨軒為首,他們背棄了影閣守護星樞、平衡武林的初衷,與武林盟主李宗元勾結,妄圖借助李宗元的勢力,掌控影閣,甚至…覬覦星樞之力與寒月穀秘傳,行那不軌之事!洛無涯,便是墨軒的忠實追隨者之一!”
“墨軒…李宗元…”楚峰咬牙重複著這兩個名字,這與他之前的猜測吻合。
沈硯目光一閃,問道:“夜姑娘,我等方才在洛無涯處,發現他已被人以透骨針滅口,臨死前留下血書,提及‘閣主’、‘秘道’與一個未寫完的‘叛’字。不知這‘閣主’,如今是何態度?又與這‘秘道’有何關聯?”
提到“閣主”,夜凝霜和夜遠對視一眼,神色都變得有些複雜。
夜遠歎了口氣,緩緩道:“閣主…夜寧痕,乃是星河大哥的師弟,也是凝霜的親師叔。當年寒月穀驚變之夜,他恰好在外執行秘密任務,僥幸逃過一劫。後來是他暗中收攏部分殘部,重組了影閣,我們才能有一處安身立命之所。”
“那他現在……”楚峰追問。
夜凝霜接過話,語氣帶著一絲無奈與擔憂:“師叔他…態度曖昧。他深知李宗元與墨軒的野心,也曾暗中阻撓過他們的某些計劃。但他似乎…有所顧忌,不願與李宗元徹底撕破臉皮,總想著維持一種危險的平衡。這處秘道,便是他當年暗中修建,用於應急和聯絡的隱秘據點之一,連墨軒都未必知曉全部。他允許我們隱匿於此,已是最大的庇護。”
沈硯若有所思。夜寧痕這種搖擺不定的態度,確實耐人尋味。是實力不足?還是另有圖謀?
“至於洛無涯留下的‘叛’字…”夜凝霜眼中寒光一閃,“恐怕指的不是閣主,而是影閣內部,早已出現了真正的叛徒!不僅僅是墨軒那一派,甚至可能…就在我們遺脈派內部!”
她的話,讓在場的幾位遺脈派成員臉色都微微一變,彼此對視間,多了幾分猜疑與警惕。
就在這時,一名負責在入口附近警戒的年輕族人匆匆從石階上跑下,神色緊張地對夜遠和夜凝霜稟報道:“七長老,凝霜姐!上麵有動靜!陣法殘留的能量波動似乎引來了搜查的人,聽腳步聲,不止一方勢力!”
眾人臉色頓時一緊。
沈硯沉聲道:“此地恐怕已不安全。夜長老,夜姑娘,我等前來,一是為葉尋尋根,二是為追查真相。如今既然得知影閣內部分裂,墨軒與李宗元勾結,不知遺脈派,接下來有何打算?我們又該如何合作,才能破此僵局?”
他將問題拋了出來,目光灼灼地看向夜遠和夜凝霜。短暫的溫情與認親之後,殘酷的現實與未來的抉擇,已然擺在了所有人麵前。
在這暗無天日的秘道之中,寒月穀殘存的血脈與背負著冤屈和秘密的三人,命運再次交織。對抗墨軒與李宗元聯盟的微弱火種,能否在此點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