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汴京第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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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是天空傾倒的髒水,毫無美感地拍打著窗戶,發出沉悶而持續的“劈啪”聲。富英峰癱在吱呀作響的電腦椅上,目光空洞地盯著屏幕上那幾行冰冷的宋體字。
“……感謝您投遞我司‘新媒體內容運營專員’崗位。您的簡曆非常出色,但經過我們慎重評估,認為您的職業規劃與本公司現階段的發展需求存在一定偏差……”
“偏差。”他無聲地咧了咧嘴,一個苦澀而扭曲的笑容。第三十七次了。畢業一年,投出去的簡曆石沉大海是常態,偶爾能激起幾朵水花的,最終也無非是這類措辭禮貌卻本質殘忍的拒絕信。仿佛他二十多年的寒窗苦讀,他那些在圖書館熬過的夜、在社團裏揮灑的汗,都隻是為了證明他與這個社會需求之間,存在著一種根深蒂固的“偏差”。
房間裏彌漫著一股複雜的味道——昨晚泡麵湯殘存的酸腐氣、潮濕衣物難以蒸發的黴味,以及一種屬於失意者特有的、精神層麵的頹敗氣息。這間位於城市邊緣“握手樓”裏的出租屋,在暴雨的籠罩下,更像一個密不透風的囚籠。
他伸手去摸桌上的煙盒,空了。用力將空盒捏扁,扔進牆角的紙簍,那裏已經堆滿了類似的“遺骸”。胃裏傳來一陣熟悉的抽搐,不是饑餓,而是一種被現實反複捶打後的生理性痙攣。
視線漫無目的地掃過雜亂的書桌,最終落在了那本邊緣卷曲、封麵泛黃的《水滸傳》上。這是他從大學旁舊書攤淘來的,中華書局的老版本,紙張脆黃,帶著歲月的沉澱感。前幾天心煩意亂時翻了幾頁,正看到“林教頭刺配滄州道”,那股子憋悶氣沒處發泄,書就被他扔在了一邊。
此刻,鬼使神差地,他又拿起了它。仿佛自虐般,他直接翻到了那一回,目光死死釘在那些早已熟悉的文字上:
“……高衙內……設下圈套……白虎節堂……屈打成招……野豬林……火燒草料場……”
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根燒紅的針,紮在他的神經上。林衝,八十萬禁軍教頭,一身好武藝,一個恪盡職守的軍官,就因為妻子被權貴看上,便被一步步逼得家破人亡,走投無路,最終隻能雪夜上梁山。而那個始作俑者——高俅,一個靠蹴鞠媚上發跡的潑皮無賴,卻高居太尉之位,享盡榮華,肆意妄為。
憑什麽?
憑什麽好人就該忍氣吞聲,被命運淩遲?憑什麽壞人就能高高在上,逍遙法外?
現實中積壓的所有委屈、不公、憤怒,此刻找到了一個絕佳的宣泄口,與書中林衝的冤屈產生了強烈的共鳴。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加速流動,太陽穴突突直跳,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火在胸腔裏左衝右突,灼燒著他的理智。
“操!”他終於忍不住,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拳頭狠狠砸在桌麵上。廉價的合成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電腦屏幕也跟著晃動了一下。
他像一頭困獸,在狹小的房間裏來回踱步,呼吸粗重。窗外的雨聲更大了,伴隨著隆隆的雷聲,仿佛在應和他內心的風暴。
“高俅!高俅!高俅!”他一遍遍念著這個名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個王八蛋!人渣!社會的毒瘤!曆史的垃圾!”
他衝到窗邊,猛地推開窗戶,冰冷的雨水夾雜著風瞬間撲打在他臉上。但他渾然不覺,對著窗外電閃雷鳴、如同末日般的景象,用盡全身的力氣,嘶聲怒吼:
“高俅!我**!別讓老子碰到你!不然……不然老子見你一次打你一次!幹翻你個狗東西!把你踩進泥裏!讓你也嚐嚐什麽叫絕望!”
他的聲音在雷雨聲中顯得聲嘶力竭,甚至帶著幾分哭腔。這是一個失敗者對八百年多年前另一個“成功”敗類的無能狂怒,是跨越時空的、毫無意義的詛咒。
然而,就在他最後一個字吼出的瞬間——
“轟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慘白閃電,仿佛一條狂暴的銀龍,就在他窗外不到十米的地方炸裂!光芒瞬間吞噬了一切,將整個房間映照得如同曝光過度的膠片,纖毫畢現!緊隨其後的,是幾乎要震碎耳膜的恐怖雷聲!
富英峰被強光刺得下意識緊閉雙眼,咒罵聲戛然而止。
雷聲過後,世界陷入一片死寂。不是安靜的寂,而是某種聲音被徹底抽離後的虛無之寂。連窗外的暴雨聲都消失了。
停電了。
房間陷入絕對的黑暗,隻有視網膜上還殘留著閃電的灼痕。
他緩緩睜開眼,心髒還在瘋狂跳動。黑暗中,他隱約感覺到一絲異樣。
他猛地轉頭,看向書桌的方向。
然後,他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閃電劈中,徹底僵在了原地。
那本《水滸傳》,正在發光。
不是反射任何光源的光,而是從書頁內部,從那些承載著高俅罪行的文字深處,滲透出的、柔和卻無比詭異的白光。
墨跡,活了。
書中所有關於“高俅”的名字,那些原本靜止的黑色筆畫,此刻如同擁有了生命,化作一條條微小的墨色遊魚,開始扭曲、旋轉,並且速度越來越快!它們圍繞著一個無形的中心,形成了一個越來越清晰的、順時針旋轉的墨色漩渦。
空氣中,那股熟悉的泡麵黴味被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氣息取代——是陳年的墨香,混合著古老木材、雨後青草,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仿佛推開了一間塵封千年的古籍藏書室。
漩渦在他眼前迅速擴大,從書本大小,到臉盆大小,再到一人多高,穩定地懸浮在房間中央,離地約半尺。光暈內部,不再是熟悉的牆壁,而是一片模糊、扭曲、不斷變幻的景象。隱約可見雕梁畫棟的輪廓,朱漆的欄杆,琉璃瓦的反光……甚至,有縹緲的絲竹管弦之聲和隱約的歡聲笑語,跨越了時空的屏障,絲絲縷縷地傳入他的耳中。
富英峰張大了嘴,大腦一片空白。酒精?他今晚沒喝酒。幻覺?被現實逼瘋了?他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清晰的痛感傳來,告訴他這不是夢。
或者說,這是一個他無法理解的、無比真實的“夢”。
恐懼?有。麵對未知的本能戰栗攫住了他。
但更多的,是一種破罐子破摔的、被逼到絕境後產生的瘋狂好奇心,以及那尚未完全熄滅的、對高俅的滔天怒火!
他回頭看了看漆黑、壓抑、散發著失敗氣息的出租屋,又看了看那片散發著未知、神秘,甚至帶著一絲危險誘惑的光門。
那一邊,是北宋?是高俅的太尉府?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無比誘人的念頭,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瘋長。
“媽的……穿越是吧?高俅是吧?”他咧嘴,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混合著恐懼與興奮的笑容,“行!老子正愁沒地方瀉火!與其在這裏爛掉,不如去幹票大的!”
他像是被某種力量牽引,踉蹌著撲到桌邊,胡亂抓過那個用來記錄麵試失敗經曆的舊筆記本和一支快沒水的簽字筆。借著漩渦發出的、如同月光般清冷的光輝,他用顫抖的手,在那空白的首頁上,潦草而用力地寫下了一行字。這不僅僅是一行字,這是他向平庸現實遞交的辭呈,是他對不公曆史發起的挑戰書,更是他為自己這荒謬行動立下的、必須執行的軍令狀:
“今晚,去幹了高俅。”
筆一扔,他把筆記本塞進隨身的舊帆布背包。想了想,又把桌上那半瓶用來澆愁的二鍋頭擰開,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辛辣的液體如同火焰般滾過喉嚨,給他虛弱的身體和意誌注入了一絲虛假的勇氣。空酒瓶被他隨手甩到牆角,發出清脆而決絕的碎裂聲。
然後,他深吸一口混合著墨香與酒氣的空氣,緊緊背包帶,像一顆義無反顧的人肉炮彈,朝著那片旋轉的光明,埋頭衝了進去!
短暫的、令人心悸的失重感,仿佛乘坐一部失控的電梯。周圍是流光溢彩、無法辨識的混沌通道,時間與空間在這裏失去了意義。
僅僅一兩個呼吸之後,雙腳便踩踏在了堅實而冰涼的地麵上,觸感細膩,似乎是某種石材。巨大的慣性讓他向前踉蹌了好幾步,差點摔倒,連忙伸手扶住旁邊一樣東西——觸手冰涼滑潤,借著微弱的光線一看,竟是雕刻著蓮瓣紋樣的漢白玉欄杆。
富英峰穩住身形,心髒狂跳,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他用力甩了甩昏沉的腦袋,強迫自己睜大眼睛,觀察四周。
酒意,在穿越的震撼和此刻環境的衝擊下,瞬間醒了大半。
他正站在一條曲折精美的露天回廊裏。回廊外側是精心打理過的園林,假山層疊,樹木蔥蘢,雨後的空氣濕潤而清新,帶著泥土、花草和一種他從未聞過的、似乎是某種名貴香料燃燒後的淡雅氣息。遠處,一座氣勢恢宏的廳堂如同蟄伏的巨獸,飛簷鬥拱,張燈結彩,將周圍映照得如同白晝。悅耳的絲竹聲和清晰的歡聲笑語,正從那個方向源源不斷地傳來,與他出租屋的死寂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反差。
而他身上,還是那件洗得發白的灰色T恤、磨得起毛的牛仔褲和那雙快要開膠的國產運動鞋。與周圍這極盡奢華的古典環境相比,他就像一個剛剛從工地上逃出來的流民,突兀得刺眼。
“我……操……真穿了?”富英峰喃喃自語,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幹澀。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背後的背包,裏麵硬邦邦的筆記本和那半瓶二鍋頭給了他一絲微不足道的、屬於現代世界的虛幻安定感。
冷!這是他第二個清晰的感覺。北宋秋夜的涼意,透過單薄的T恤侵襲著他的皮膚,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打了個寒顫,小心翼翼地沿著回廊的陰影,朝著燈火最盛、聲音最喧鬧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那座主廳,音樂聲和談笑聲就越發清晰。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酒肉香氣,勾得他饑腸轆轆的肚子一陣鳴叫。他躲在一根需要兩人合抱的朱紅色廊柱後麵,屏住呼吸,探出半個腦袋,向廳內窺視。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理解了什麽叫“朱門酒肉臭”。
廳內空間極大,地上鋪著華麗的氈毯,天花板上懸掛著琉璃宮燈。數十張矮案後坐滿了衣著光鮮的男女,個個綾羅綢緞,珠光寶氣。舞姬們身著輕紗,水袖輕揚,身姿曼妙;樂師們賣力地吹拉彈唱,演奏著富英峰從未聽過的、卻異常悅耳的古典樂曲。觥籌交錯,笑語喧嘩,一派窮奢極欲的盛世狂歡景象。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間鎖定了主位之上那個眾星捧月般的身影。
一個身著紫色錦袍、體型微胖、麵皮白淨的中年男子,正斜倚在軟榻上,誌得意滿地捋著下巴上稀疏的短須,眯著眼睛欣賞著歌舞。他身邊圍著幾個官員模樣的人,正滿臉堆笑、姿態謙卑地向他敬酒。那紫袍胖子來者不拒,神態倨傲,顯然極為享受這種被奉承的感覺。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體麵、像是管家模樣的下人,小步快跑著來到那紫袍胖子身邊,躬身低語了幾句。
富英峰距離稍遠,聽不清具體內容,但他清晰地聽到那下人用一種極其恭敬、甚至帶著諂媚的語氣喚了一聲:
“高太尉。”
兩個字,如同兩道真正的驚雷,在他腦海中轟然炸響!
高俅!
真的是高俅!那個在書裏遺臭萬年、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奸臣!那個逼走王進、陷害林衝、梁山好漢的萬惡之源之一!此刻,就活生生地坐在他麵前不足五十米的地方,享受著普通人幾輩子都無法想象的奢靡生活!
書頁上冰冷的文字,林衝血淚的冤屈,現實中積壓的所有憋屈、不公、憤怒,還有剛剛穿越帶來的驚恐與茫然,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無比清晰、無比具體的焦點,轟然爆發!酒精最後殘餘的效力,混合著腎上腺素瘋狂分泌帶來的狂暴力量,讓他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眼睛瞬間布滿了血絲!
什麽後果?什麽曆史改變?什麽邏輯理性?
去他媽的!日記上寫了什麽,就得做到!
他看了看自己這雙因為長期敲鍵盤而顯得有些蒼白無力的手,用力攥緊成拳,骨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出“嘎巴”的脆響。一股混合著正義感、破壞欲和極端興奮的複雜情緒,如同火山熔岩般在他胸中奔騰洶湧!
就是現在!
富英峰像一頭被徹底激怒的野獸,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狼嚎般的低吼,猛地從廊柱後竄了出來!他甚至沒有思考任何路線,憑借著一股源自本能的血氣,朝著那座燈火通明、歌舞升平的宴會廳,朝著主位上那個胖胖的、可憎的身影,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什麽人?!”
“站住!攔住他!”
回廊與廳堂連接處的護衛終於發現了這個衣著怪異、行為癲狂的不速之客。他們反應極快,厲聲嗬斥的同時,已然拔出了腰間的佩刀,雪亮的刀鋒在燈光下閃爍著寒光,朝著富英峰劈頭蓋臉地砍來!
但富英峰的速度太快,而且他的目標明確得可怕!他根本不理睬劈來的刀鋒(或許是因為醉意、激動和視死如歸的勇氣讓他忽略了危險),一個狼狽卻有效的矮身,從兩名護衛揮舞出的刀光縫隙中驚險地鑽了過去!衝刺的慣性讓他撞翻了旁邊一張擺放著水果點心的案幾。
“哐當!”瓷盤碎裂,瓜果滾落一地。
他看也不看,順手抄起案幾上一個沉甸甸的、用來盛放碩大梨子的銀盤!
“高俅!我幹你祖宗!!”
他用盡生平最大的力氣,吼出了這句醞釀已久、跨越了八百多年時空的“問候”!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變慢。
廳內,原本流暢的歌舞戛然而止,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舞姬們僵在原地,水袖半舉。樂師們的手指停在琴弦笛孔上,最後一個音符扭曲著消失在空氣裏。所有賓客臉上洋溢的笑容瞬間凍結,轉化為極致的驚愕與茫然,紛紛轉過頭,尋找這瘋狂聲音的來源。
主位上的高俅,臉上的得意和享受尚未完全褪去,就混合上了猝不及防的茫然和一絲迅速放大的驚恐。他顯然完全沒搞清狀況,隻是下意識地身體後仰,肥胖的臉上贅肉抖動,嘴巴微微張開。
就在這一片詭異的慢鏡頭中,富英峰衝刺,急停,擰腰,揚臂,擲出!動作因為憤怒和緊張而略顯變形,卻帶著一種摒棄了所有技巧的、純粹的力量與恨意!
那個沉甸甸的銀盤,在空中劇烈地旋轉著,劃出一道算不上優美卻無比決絕的弧線,如同被賦予了使命的複仇之輪,精準無比地……拍在了高太尉那張養尊處優、寫滿了驚愕的臉上!
“啪——!!!”
一聲清脆到令人牙酸的巨響,混合著高俅短促而淒厲的慘叫:
“哎呦喂——!”
銀盤結結實實地印在他的麵門,巨大的衝擊力讓他整個人直接從軟榻上向後翻倒,“噗通”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汁水淋漓的梨肉、瓜果殘渣糊了他滿臉,混合著瞬間流淌下來的鼻血,將他那張原本白淨的臉染得五彩斑斕,狼狽不堪到了極點!
整個宴會廳,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驚呆了,仿佛集體石化。他們無法理解眼前發生的一切。有人敢在太尉府行刺?行刺用的還是個水果盤子?還把高太尉……給砸翻了?
富英峰站在原地,胸膛如同風箱般劇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看著高俅四腳朝天的滑稽模樣,看著那張被果汁和鼻血汙染的臉,一股難以言喻的、極度暢快的情緒,如同高壓下的噴泉,猛地衝上了他的頭頂,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恐懼和緊張!這種感覺,比他這輩子考過的任何一次滿分、拿過的任何一次獎金,都要強烈千百倍!
爽!
真他媽的爽!
然而,這極致的、顛覆性的快感,隻持續了不到三秒。
“有刺客!!!”
“護駕!快護駕!保護太尉!!”
“拿下此獠!格殺勿論!!”
反應過來的護衛們,如同被捅了窩的馬蜂,發出震天的怒吼,從四麵八方潮水般湧來!刀光劍影瞬間織成一張死亡之網,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風,刺痛了富英峰裸露的皮膚,讓他瞬間從複仇的快感巔峰,跌回了殘酷的現實。
完了!樂極生悲!
他可不是什麽萬軍叢中取上將首級的武林高手,剛才全憑一股不要命的衝動和出其不意。現在,麵對數十名真正訓練有素、刀頭舔血的古代精銳護衛,他連一個照麵都撐不住!
求生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躲開劈向脖頸的第一刀,冰冷的刀鋒擦著他的耳畔掠過,帶起的勁風讓他汗毛倒豎!他顧不上形象,手腳並用地向後退去,眼角餘光死死鎖定著來時的那條回廊。
想活著,隻能跑!原路返回!
“別讓他跑了!”
“圍起來!”
“抓住這個狂徒!”
身後是憤怒到極點的咆哮和密集如雨的腳步聲。利刃破空的聲音緊貼著他的後背,他甚至能感覺到刀鋒劃破空氣的涼意。一名護衛的長槍擦著他的肋下刺過,將他的T恤劃開了一道口子!
富英峰爆發出這輩子從未有過的速度,沿著來路亡命狂奔!他不再是衝鋒,而是逃竄。他撞翻了沿途的燈架、盆景、裝飾用的青銅器,製造出一片狼藉和混亂,試圖延緩追兵的腳步。
快!再快一點!回到那個地方!
來時覺得短暫的回廊,此刻變得無比漫長,仿佛沒有盡頭。身後的追兵越來越近,怒吼聲、兵甲碰撞聲如同死神的催命符。他甚至能聽到他們沉重的呼吸聲,聞到他們身上傳來的汗味和鐵腥氣。
在哪裏?那個發光的漩渦到底在哪裏?!
就在他肺部火辣辣地疼,雙腿如同灌鉛,幾乎要被絕望吞噬的時候——
眼角的餘光,終於瞥見了回廊一側,那片原本是假山石壘砌的陰影處,一點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白光,正在輕輕蕩漾、閃爍!
是它!回歸的坐標!
希望如同強心劑注入身體!富英峰用盡最後一絲快要枯竭的力氣,朝著那片搖曳的白光,一個近乎脫力的魚躍,撲了過去!
“抓住他!”
一名護衛的手,指尖已經觸碰到了他被劃破的T恤布料。
下一刻,天旋地轉,光影扭曲。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傳來,眼前的奢華園林、憤怒的護衛、混亂的宴會廳、高俅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所有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迅速扭曲、模糊、拉長成彩色的線條,最終被無盡的黑暗吞噬。
“砰!”
沉重的摔落感,伴隨著一聲悶響。
富英峰五體投地地摔在堅硬冰冷的水泥地板上,摔得他眼冒金星,五髒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他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空氣,鼻腔裏不再是花香、酒香和檀香,而是熟悉的、帶著黴味和灰塵的出租屋空氣。耳邊不再是喊殺聲和兵器碰撞聲,隻有窗外漸漸停歇的雨聲,和遠處街道傳來的、微弱的、屬於現代城市的汽車鳴笛聲。
他回來了。
他真的……活著回來了。
他掙紮著,用手臂支撐起上半身,渾身上下無處不痛,尤其是肋骨和膝蓋,像是被拆開重組過一樣。房間依舊一片漆黑,停電還沒恢複。但那個將他帶去又帶回的時空漩渦,已經消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隻有空氣中殘留的那一絲極淡的、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墨香,證明著剛才的一切並非虛幻。
還有……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T恤被撕裂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露出裏麵泛紅的皮膚;身上沾滿了泥土、草屑和不知名的汙漬;右手手臂傳來一陣刺痛,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一看,一道約莫寸許長的淺淺血痕正在緩緩滲血——那是被護衛刀鋒劃過的證據,火辣辣地疼。
以及,他懷裏死死抱著的、沾滿了灰塵的帆布背包。
還有,那如同被抽幹所有力氣、連動一根手指都困難的虛脫感,和心髒依舊在胸腔裏瘋狂擂鼓、久久無法平息的的後怕。
但這一切真實的痛楚與疲憊,都無法掩蓋他內心深處那股熊熊燃燒的、前所未有的亢奮與激動。
他做到了!
他真的穿越了!而且,當著滿堂北宋權貴的麵,把那個遺臭萬年的高俅,用銀盤砸翻在地!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低笑起來,笑聲開始很小,帶著顫抖,隨即越來越大,越來越暢快,最後變成了近乎癲狂的、釋放在這黑暗房間裏的朗聲大笑!笑聲中,有劫後餘生的慶幸,有完成壯舉的得意,更有一種仿佛打破了某種無形枷鎖的、徹頭徹尾的瘋狂快意!
他掙紮著爬起來,摸索著找到手機,按亮屏幕。手電筒的光柱劃破黑暗,首先迫不及待地照向了書桌。
那本《水滸傳》靜靜地躺在那裏,封麵古樸,仿佛隻是一本再普通不過的舊書。
富英峰的心跳再次加速,他走過去,深吸一口氣,用微微顫抖的手,翻開了它。
他的手,頓在了半空中。瞳孔,驟然收縮。
書頁,依然停留在“林教頭刺配滄州道”那一回。但是,在描寫高俅宴飲享樂、權勢熏天的段落旁邊,空白處,竟然多出了一行蠅頭小楷!墨跡新鮮,與他之前看到的古籍印刷體截然不同,筆觸清晰,帶著一種倉促記錄的味道:
“政和X年秋,太尉府夜宴,賓朋滿座。忽有狂徒自暗處出,衣著怪異,狀若瘋魔,口出穢語,擲銀盤擊太尉麵,中,太尉仆地,鼻血濺衣。狂徒旋即遁走,無蹤。疑為妖人作祟,京師震動,敕令有司嚴查。”
富英峰一字一句地讀著,呼吸變得越來越粗重。
曆史……真的被改寫了!
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筆,雖然他被定義成了“狂徒”、“妖人”,但確確實實,因為他那瘋狂的一擊,在八百多年前的曆史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痕跡!“京師震動”、“敕令嚴查”……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高俅暴跳如雷、整個汴京城雞飛狗跳的場景!
他猛地合上書,心髒狂跳得像是要炸開,但這次,不再是恐懼,而是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巨大的激動和成就感!
他癱坐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夜空,烏雲散開,一縷清冷的月光掙紮著穿透雲層,恰好照亮了他嘴角那一抹抑製不住、越來越濃的笑容。手臂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卻仿佛成了他最榮耀的勳章。
原來,那句憋屈時的氣話,真的能打開一扇通往奇跡的門。
原來,一次不計後果的泄憤,真的能在那厚重的史書上,刻下屬於自己的、哪怕微不足道的一筆。
他摸了摸手臂上已經凝結的血痕,疼痛感真實而清晰,提醒著他這一切並非夢境。
今晚,他去幹了高俅。
那麽,下次呢?
這個看似荒誕不經的念頭,如同落入沃土的種子,開始在他心中瘋狂地生根、發芽、滋長,纏繞著他的心髒,點燃了他的瞳孔。
寂靜的黑暗中,他低聲自語,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更充滿了某種新生的堅定:
“好像……找到比找工作……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