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再臨汴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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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希望,是世界上最神奇的燃料。
    僅僅是察覺到書頁那幾乎不可辨的輕微顫動,僅僅是看到“高俅”二字墨色那微不足道的加深,就足以讓富英峰從絕望的泥潭中一躍而出,重新煥發出近乎偏執的活力。
    他不再像無頭蒼蠅一樣胡亂咒罵,而是有了明確的方向和步驟——他要成為一個合格的“磨鑰匙的人”。
    第一步:積蓄怒火。
    他不再被動地等待憤怒自己湧上來,而是開始主動“收集”素材。他翻開那個記錄麵試失敗的筆記本,不再是以往那種麻木的登記,而是帶著強烈的情緒去“重溫”每一個細節:
    “XX科技,HR麵試後再無音訊,連個拒信都懶得發。”——(冷漠的憤怒)
    “YY集團,二麵官全程看手機,最後問‘你還有什麽要問我的?’”——(被輕視的憤怒)
    “ZZ公司,實習期要求996,轉正後薪資砍半,還美其名曰‘福報’。”——(被剝削的憤怒)
    他將這些具體的、鮮活的屈辱,與《水滸傳》中高俅的罪行——迫害王進、陷害林衝、貪贓枉法、荼毒百姓——強行關聯起來。在他的精神世界裏,那個肥胖的太尉,儼然成為了所有這些現代社會中“惡”的化身,是所有不公與壓迫的終極符號。
    當怒火被醞釀、催化到一定程度,感覺胸腔快要被那股邪火燒穿時,他便會抓起那支快沒水的簽字筆,在那個“幹了高俅”的筆記本上,用力地寫下新的“行動宣言”。
    字跡潦草,力透紙背,仿佛不是用墨水,而是用他燃燒的血液在書寫:
    “高俅,等著,爺又來給你做麵部按摩了!”
    “太尉府的酒好喝嗎?給你加點現代工業風味!”
    “這次目標:讓高俅當眾摔個狗吃屎!”
    每一次書寫,都像是一次戰前動員,一次靈魂的宣誓。他能感覺到,當筆尖劃過紙麵,他體內那股躁動不安的能量,似乎找到了一個傾瀉的出口,被引導、灌注到了文字之中。
    在書寫完成的瞬間,趁著那股決絕的意誌和沸騰的怒火尚未消退,他立刻將手按在《水滸傳》上,指向“高俅”的名字,發出低沉而堅定的吼聲:
    “開門!高俅!”
    過程是枯燥且反複的。一次,兩次,十次……幾十次……
    大多數時候,書頁依舊沉默。但偶爾,非常偶爾,在他情緒醞釀得極其飽滿、書寫時心無旁騖、召喚的時機恰到好處的那些瞬間,他能再次捕捉到那微弱的悸動——書頁似有若無的顫抖,墨色細微如蛛絲的變化。
    這種反饋雖然微弱,卻如同在黑暗中跋涉的人看到了遠方燈塔一閃而過的微光,堅定了他走下去的信心。
    他知道,這把“鑰匙”正在被慢慢打磨,那扇門,正在一點點被撬動。
    這個過程持續了整整兩天。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完全沉浸在這種古怪的“修煉”之中。餓了就啃方便麵,渴了就喝自來水。他手臂上的傷口開始結痂,但精神卻處於一種高度亢奮和疲憊交織的奇異狀態,眼睛裏布滿了更密的血絲,但瞳孔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
    隔壁的小情侶似乎已經認定他是個危險的瘋子,盡量避免與他打照麵。
    富英峰毫不在乎。現實的規則和目光,對他已經失去了約束力。他的整個世界,都收縮在了這本舊書和那個筆記本之間。
    第三天,傍晚。
    夕陽的餘暉透過肮髒的窗戶,給房間內彌漫的灰塵鍍上了一層頹廢的金色。富英峰剛剛完成了一輪“修煉”,正癱在椅子上休息,感受著喉嚨的幹痛和精神的虛脫。
    就在這時,手機不合時宜地尖銳響起——是網貸平台的催收電話。
    他盯著屏幕上那個陌生的號碼,沒有接。但鈴聲固執地響了一遍又一遍,像一把冰冷的錐子,不斷鑿擊著他緊繃的神經,也將他好不容易暫時壓抑下去的現實焦慮,重新勾扯出來。
    房租、欠款、生存壓力、渺茫的前途……所有這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煩惱,隨著這刺耳的鈴聲,如同潮水般洶湧回灌,瞬間淹沒了他。
    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和暴戾之氣,不受控製地直衝頂門。這不是他刻意調動的、針對高俅的“定向憤怒”,而是一種對自身處境、對整個操蛋現實的、無差別的、徹底的絕望和憤怒!
    去他媽的簡曆!去他媽的麵試!去他媽的高俅!去他媽的一切!
    他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雙眼赤紅,一把抓過桌上的筆記本和筆,甚至不需要任何醞釀,憑借著這股本能的總爆發,用幾乎要戳破紙背的力量,瘋狂地寫下了新的宣言:
    “老子不過了!這就去汴京城門口撒泡尿!高俅你個龜孫有種來抓我!!!”
    寫下的根本不是什麽計劃,而是最徹底的擺爛宣言和最原始的挑釁!
    筆扔下的瞬間,他甚至沒有特意去指“高俅”的名字,隻是用盡全身力氣,對著那本《水滸傳》,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嘶啞的咆哮:
    “開——門——!!!”
    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裏炸開,震得空氣嗡嗡作響。
    奇跡,就在這最不經意的、情緒最原始狂暴的時刻,發生了!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遠古的嗡鳴,陡然從書頁中傳出!
    富英峰猛地瞪大了眼睛。
    隻見書頁上,所有關於“高俅”的墨字,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麵,瞬間蕩漾開來!墨色不再是微微加深,而是如同擁有了生命般,迅速從紙麵上“站立”起來,化作一條條歡快遊動的墨色小魚,速度快得帶起了殘影!
    空氣中,那股消失了數日的、混合著陳年墨香、古老木材和淡淡檀香的奇異氣息,再次出現,並且迅速變得濃鬱!
    墨色小魚們圍繞著一個無形的中心,開始了瘋狂的旋轉,一個逆時針的、深邃的墨色漩渦,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形成、擴大!
    光芒,柔和而詭異的白光,再次從漩渦中心滲透出來,照亮了富英峰因極度激動而扭曲的臉龐!
    成功了!
    他成功了!
    而且這次漩渦形成的速度,比第一次似乎更快!更穩定!
    “哈哈!哈哈哈!”富英峰看著眼前這熟悉而又夢寐以求的景象,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中充滿了癲狂的快意。
    他沒有絲毫猶豫。現實的催債電話還在不知疲倦地響著,像為他鳴響的戰鼓(或者說喪鍾?)。
    他一把抓過早已準備好的背包(裏麵除了筆記本和筆,這次他還塞了一小瓶辣椒水、一包縫衣針和一卷透明膠帶——這是他基於上次逃跑經驗升級的“裝備”),甚至連那半瓶用來“壯行”的二鍋頭都顧不上喝,朝著那已經擴張到一人多高、穩定旋轉的光明漩渦,如同撲火的飛蛾,再次埋頭衝了進去!
    短暫的失重和流光溢彩的混沌感之後,雙腳再次踏上了實地的感覺傳來。
    這一次,富英峰有了心理準備,雖然依舊踉蹌,但勉強穩住了身形,沒有摔倒。
    他立刻警惕地環顧四周。
    不再是雕梁畫棟的回廊,而是身處一條寬闊的、黃土夯實的大路邊緣。腳下是鬆軟的泥土和雜草,空氣中彌漫著塵土、牲畜糞便和一種……類似於燃燒秸稈的煙火氣。
    耳邊傳來鼎沸的人聲、車輪碾過路麵的吱呀聲、商販的叫賣聲、騾馬的響鼻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充滿了鮮活的、嘈雜的市井氣息。
    他抬起頭,然後,整個人都震撼地呆立當場。
    眼前,是一座巍峨聳立的古代城池。
    青灰色的城牆高聳入雲,牆體斑駁,布滿歲月的痕跡,卻依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巨大的城門洞開,仿佛巨獸的口腔,吞吐著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車馬。城門上方,巨大的牌匾上,兩個雄渾有力的繁體大字,在夕陽的餘暉下清晰可見:
    “汴京”。
    他真的來到了汴京城外!不是太尉府那種相對封閉的私人府邸,而是北宋王朝的心髒,萬商雲集、人口百萬的超級都市的大門口!
    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的理智。是穿越成功的興奮,是目睹曆史名城真容的激動,是擺脫現實壓抑的狂喜,更是他寫下那句“撒尿宣言”後破罐破摔的擺爛心態,在此刻得到了徹底的釋放!
    他感覺自己像個終於掙脫了所有韁繩的野馬,一股惡作劇的、想要在這曆史上留下更荒誕一筆的衝動,如同岩漿般噴湧而出!
    去他媽的謹慎!去他媽的後果!
    他就是要幹票更離譜的!
    在周圍行人好奇、詫異、甚至帶著幾分警惕的目光注視下(他這身T恤牛仔褲運動鞋的打扮,在北宋無異於奇裝異服),富英峰猛地將背包甩到身前,快速拉開拉鏈,不是去找什麽武器,而是直接掏出了……那瓶二鍋頭!
    他擰開瓶蓋,仰頭自己先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讓他咳嗽連連,眼淚都快出來了,但也讓他的血液更加沸騰。
    然後,在汴京城門川流不息的人流旁,在無數道驚愕的目光聚焦下,他麵對著那巍峨的城牆,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
    他一邊用盡平生最大的力氣,對著城門樓子方向,發出了石破天驚的怒吼,一邊實施了他在筆記本上“宣誓”過的行動:
    “高俅!我*你大爺!爺爺我到此一遊!給你這破城門消消毒!!”
    伴隨著這聲怒吼,他……真的開始解褲腰帶!
    他要實踐他的“宣言”!在汴京城門口,留下他的“印記”!
    這一刻,時間仿佛再次凝固。
    城門口進出的百姓、商旅、士兵,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推車的停下了,挑擔的放下了,騎驢的勒緊了韁繩,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如同看一個從十八層地獄裏爬出來的、失了智的妖魔般,看著這個衣著怪異、口出穢語、行為癲狂的“狂徒”。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富英峰那囂張到極點的怒吼聲,在城門洞子裏回蕩。
    “嘩——”
    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短促的驚呼。
    緊接著,如同在滾沸的油鍋裏潑進了一瓢冷水,整個城門口瞬間炸開了鍋!
    “瘋……瘋子!!”
    “妖人!是前幾日太尉府那個妖人!!”
    “快跑啊!妖人又來作祟了!!”
    “褻瀆!這是褻瀆京師!快報官!!”
    “守城的兵爺呢!快抓住這個狂徒!”
    人群驚恐地四散奔逃,哭爹喊娘,亂成一團。車馬擁堵在一起,發生了碰撞和踩踏,場麵徹底失控。
    富英峰看著這雞飛狗跳、如同末日降臨般的景象,看著那些人臉上純粹的恐懼和厭惡,他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產生了一種病態的快感。
    爽!
    這才是真正的“整頓職場”!隻不過他的“職場”,是整個汴京城!
    然而,他的快樂,依舊無比短暫。
    “何方妖孽!膽敢在此放肆!!”
    一聲如同炸雷般的怒吼,從城門方向傳來。
    隻見一隊頂盔貫甲、手持長槍樸刀的守城士兵,在一個隊正的帶領下,如同虎狼般從城門洞裏衝了出來!他們顯然早已被此地的騷亂驚動,此刻看到富英峰這驚世駭俗的舉動,更是目眥欲裂!
    尤其是當那個隊正聽到人群中有人喊出“太尉府妖人”幾個字時,他的眼睛瞬間就紅了!天可見憐,自從太尉府出事,整個汴京的軍巡院、開封府都被折騰得雞飛狗跳,他們這些守城兵丁也沒日沒夜地被盤查、被訓斥,壓力巨大!
    如今,這個讓整個京師震動、讓高太尉顏麵掃地的“正主”,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跑到城門口來撒野?!這簡直是送上門的天大功勞!
    “抓住他!死活不論!!”隊正聲嘶力竭地吼道,第一個挺槍衝了上來!他仿佛已經看到了升官發財的錦繡前程在向自己招手!
    富英峰的酒意和狂意,在看到那明晃晃衝過來的槍尖時,瞬間醒了一大半!
    我操!玩脫了!
    在太尉府,他麵對的是府內護衛,空間相對複雜,還有出其不意的優勢。可這裏是開闊的城門口!麵對的是一整隊如狼似虎、殺人不眨眼的正規軍!而且對方顯然已經收到了格殺勿論的命令!
    跑!
    必須跑!
    他褲子都來不及完全提好(場麵一度十分狼狽),手忙腳亂地係著腰帶,轉身就往城外野地的方向亡命狂奔!也顧不上什麽形象了,保命要緊!
    “哪裏走!”
    “放箭!快放箭!”
    身後傳來士兵們憤怒的吼聲和弓弦震動的嗡鳴!
    “嗖!嗖!”
    幾支利箭擦著他的頭皮和身邊飛過,深深地釘進前方的泥土裏,箭尾兀自顫抖不休!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著他!
    富英峰嚇得魂飛魄散,爆發出比上次在太尉府逃命時更快的速度,之字形奔跑,利用路邊稀疏的樹木和土坑作為掩護。
    但他的速度,怎麽可能快得過訓練有素的士兵?眼看著追兵越來越近,他甚至能聽到對方沉重的腳步聲和鎧甲葉片碰撞的嘩啦聲。
    不行!這樣下去必死無疑!
    他猛地想起背包裏的“裝備”!情急之下,他一邊跑,一邊手忙腳亂地拉開背包拉鏈,胡亂在裏麵摸索著。
    辣椒水!對!辣椒水!
    他掏出那個用小型噴霧瓶分裝好的辣椒水,也顧不上瞄準,對著身後追得最近的那個隊正和幾名士兵,閉著眼睛,狠狠地按下了噴頭!
    “噗——嗤——”
    一股辛辣刺鼻的紅色霧氣猛地向後噴出!
    “啊!我的眼睛!!”
    “什麽東西!咳咳咳!!”
    “妖法!是妖法!!”
    追在最前麵的幾名士兵猝不及防,被辣椒水噴了個正著,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捂著眼睛痛苦地蹲了下去,鼻涕眼淚橫流,瞬間失去了戰鬥力。
    這突如其來的“妖術”讓後麵的士兵們攻勢一滯,臉上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神色,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富英峰趁此機會,又拉開了一點距離。
    但他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那個隊正雖然也被辣椒水波及,眼睛紅腫,卻依舊強忍著劇痛,嘶聲吼道:“別怕!是障眼法!用投槍!扔他!”
    剩餘的士兵反應過來,紛紛舉起手中的短矛或標槍,奮力向富英峰投擲過來!
    一時間,數道黑影帶著破空之聲,呼嘯而至!
    富英峰嚇得亡魂皆冒,連滾帶爬地躲避。
    “噗!”一支投槍擦著他的大腿外側飛過,帶走了一片布料和一絲血皮,火辣辣地疼。
    另一支投槍則“奪”的一聲,深深地紮進了他前方不遠處的樹幹上,槍杆劇烈震顫!
    更要命的是,城門方向似乎傳來了馬蹄聲,顯然有更多的援兵正在趕來!
    完了!這下真的插翅難飛了!
    富英峰內心一片冰涼,絕望地看著前方似乎沒有盡頭的野地,和身後越來越近的、如同附骨之疽的追兵。
    難道他富英峰的穿越生涯,就要在這汴京城外,以被亂槍捅死或者亂箭射殺而告終?
    他不甘心!
    他瘋狂地四處張望,尋找任何一線生機。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瞥見了右前方不遠處,一片生長得異常茂密的、帶著尖刺的灌木叢,以及灌木叢後麵,一個似乎被荒草掩蓋了一半的、黑黢黢的洞口。
    像是一個廢棄的野獸洞穴,或者……一個狗洞?
    管不了那麽多了!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朝著那個洞口的方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再次加速!
    “他想鑽洞!攔住他!”隊正看出了他的意圖,焦急地大喊。
    幾支投槍再次飛來,封鎖了他的路線。
    富英峰一個狼狽的魚躍前撲,幾乎是貼著地麵,險之又險地避開了投槍,然後不顧一切地扒開荒草,朝著那個黑黢黢的、散發著土腥氣和不知名臭味洞口鑽了進去!
    洞口很小,他鑽進去十分勉強,背包都被卡了一下,被他用力扯了進來。
    就在他大半個身子剛鑽進洞口的瞬間,他清晰地聽到身後傳來士兵們氣急敗壞的怒吼和馬蹄聲已經到了很近的地方。
    “媽的!讓他鑽進去了!”
    “是個獾子洞!很深!”
    “火!快去找火和煙來!熏死他!”
    洞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和動物糞便的臭味。空間極其狹小,他隻能匍匐前進,粗糙的洞壁摩擦著他受傷的手臂和大腿,帶來陣陣刺痛。
    但他顧不上這些了。
    他像一隻受驚的土撥鼠,拚命地、不顧一切地往洞穴深處鑽去,隻求能離洞口遠一點,再遠一點。
    身後,隱隱傳來了士兵們尋找燃料的嘈雜聲和模糊的咒罵聲。
    黑暗、狹窄、未知的危險和迫在眉睫的威脅,將他緊緊包裹。
    這一次的汴京之旅,比上一次,更加刺激,也更加接近死亡。
    富英峰不知道自己在這個該死的獾子洞裏爬了多久。洞穴似乎向下傾斜,而且比想象中要深,岔路也多,他在黑暗中完全失去了方向感,隻能憑著本能往感覺更深處、更遠離洞口的方向爬。
    身後的嘈雜聲和叫罵聲漸漸聽不到了,不知道是他們放棄了,還是洞穴的曲折隔斷了聲音。
    他精疲力盡,渾身都被汗水、泥土和不知名的汙漬浸透,傷口在摩擦下再次滲血,火辣辣地疼。恐懼和體力透支讓他幾乎虛脫。
    他停下來,癱在冰冷的泥土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心髒跳得像要炸開。
    完了,難道要被困死在這個老鼠洞裏?
    就在他幾乎要被絕望吞噬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前方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非自然的光?
    不是陽光,而是一種他熟悉的、清冷的、詭異的光。
    他心中一動,掙紮著,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朝著那光亮的方向艱難地爬去。
    光線越來越清晰。
    終於,在爬過一段特別狹窄的通道後,他來到了一個稍微寬敞一點的……死胡同?洞穴在這裏到了盡頭。
    而光線的來源,正是盡頭的土壁。
    不,不是土壁。那是一片如同水波般蕩漾著的、柔和而詭異的白光漩渦!和他來時那個一模一樣,隻是規模小了很多,靜靜地懸浮在洞穴的盡頭,仿佛一個等待已久的回歸坐標!
    是回去的門!
    它竟然開在了這裏!
    富英峰狂喜之下,幾乎要哭出來。他來不及思考為什麽回歸的門會開在這個鬼地方,求生的本能讓他爆發出最後的潛力,連滾帶爬地、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朝著那片白光漩渦撲了過去!
    熟悉的失重感。
    流光溢彩的通道。
    “噗通!”
    他再次五體投地地摔在出租屋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摔得他眼冒金星,差點背過氣去。
    他回來了。
    他貪婪地呼吸著混合黴味和灰塵的空氣,感受著劫後餘生的虛脫。渾身上下無處不痛,比上次嚴重得多。大腿外側被劃傷,手臂的舊傷崩裂,全身骨頭都像散架了一樣。
    他掙紮著抬起頭。
    房間依舊黑暗,停電還沒恢複。那個救命的漩渦在他回來後已經消失。
    他第一件事就是摸索到手機,按亮手電筒,迫不及待地照向書桌。
    《水滸傳》安靜地躺在那裏。
    他連滾帶爬地過去,顫抖著翻開。
    目光直接投向“林教頭刺配滄州道”後麵的空白處。
    果然!
    又多了一行字!
    依舊是新鮮的蠅頭小楷,筆觸似乎比上次更顯倉促和……難以置信?
    “政和X年秋,汴京東城門。有狂徒再現,衣著襤褸怪異,於眾目睽睽之下,口吐狂言穢語,竟解褲作欲溺狀,褻瀆京師!守城官兵緝拿,狂徒複施妖法,噴吐毒霧傷數人,旋即遁入郊野獾穴,無蹤。朝野愈駭,太尉震怒,懸賞千金,敕令天下通緝此獠。”
    富英峰一字一句地讀完,先是愣住,隨即,一種荒誕至極的感覺湧上心頭,讓他忍不住想笑,卻又因為全身疼痛而笑得比哭還難看。
    懸賞千金?
    天下通緝?
    還“此獠”?
    他這算是……名動天下了?雖然是以一種極其不光彩的方式。
    但看著那“褻瀆京師”、“施妖法”、“懸賞千金”的字眼,一股混合著後怕和極度刺激的快感,再次衝淡了身體的疼痛和現實的煩惱。
    他做到了!他不僅去了,還幹了更離譜的事!雖然差點死在那裏,但他在曆史上的“印記”,變得更清晰、更濃重了!
    他癱在椅子上,看著窗外漆黑的夜空,感受著身體的疲憊和心靈的亢奮。
    這一次,他帶回來的不隻是傷口,還有半身泥土、一背包的狼狽,以及那瓶用了三分之一的辣椒水。
    他摸了摸臉上混合著汗水、泥土和血漬的汙垢,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中那瘋狂而興奮的光芒,越來越亮。
    “千金啊……”他低聲自語,“高俅老賊,看來你是真的恨上我了。”
    “不過……老子爽了!”
    下一次,該幹點什麽呢?
    這個念頭,如同野草,在他這片剛剛經曆過“狂風暴雨”的心田裏,更加頑強地滋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