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邁開被冷水泡得沉重的雙腿，頂著傾盆水幕，艱難地朝著那處廊簷移動。
    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趟過小溪，鞋子“咕唧咕唧”作響。
    身上的濕麻布緊緊貼在皮膚上，黏膩冰冷，讓人渾身不適。
    好不容易縮進那窄小的廊簷下，空間已被兩個逃過來的雜役和一個提著菜的老媽子擠得滿滿當當。
    “見鬼的天氣！”雜役甲抱怨著，抹去臉上水珠。
    “就是啊，老天爺開眼了，專挑出門時下……”
    雜役乙甩著帽子上的水，附和道，目光瞥到最角落渾身滴著水、衣衫破舊卻難掩幾分清俊，但狼狽得像個落水雞的林燁，後半截話硬生生憋了回去，變成了訕訕的沉默。
    林家“黴神”嘛，誰沾誰晦氣。
    兩人下意識往另一邊擠了擠。
    林燁對他們的反應視若無睹。
    他背對著眾人，麵朝外，目光落在雨幕衝刷的青石板上，水花四濺。
    他第一時間小心翼翼地檢查懷中——那幾張用厚厚油紙緊緊包裹的《異聞雜記》殘頁！
    還好油紙給力，隻在邊角有點濕意，核心內容絕對安全！
    他鬆了口氣。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蒼老、帶著一絲遲疑的聲音：
    “燁…燁少爺？”
    林燁微微一怔，轉過身。
    隻見廊簷下雜物堆旁，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打著好幾處補丁的深藍色粗布短褂、身形佝僂的老者，也擠在那裏避雨。
    是老林頭。
    不是藏書閣的老林執事，而是府裏常年負責在外跑腿、傳遞消息的一個老仆。
    林燁記得他，似乎是侍奉過自己早故生母幾年廚房差事的老人。
    老林頭頭發花白稀疏，臉上皺紋深深刻畫著歲月的風霜。
    他看著林燁，渾濁的老眼裏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有舊日恩情的感懷，也有對林燁如今“災星”地位的畏怯，還有幾分…看到故主之子如此落魄的…不易察覺的唏噓？
    “林伯？”林燁點點頭，聲音還算平靜，“也避雨呢。”
    他對這老仆沒惡感，但也談不上親近。
    前身紈絝，自己穿越後泥菩薩過江，跟這些底層仆人幾乎沒交集。
    老林頭看著林燁濕透單薄的衣服，微腫未消的眼圈，還有平靜眼神下那份掩不住的倔強，嘴唇嚅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麽，又顧忌旁邊的雜役，欲言又止。
    沉默持續了幾息，隻有滂沱的雨聲敲打著瓦片和地麵，發出嘩啦啦的喧囂。
    突然，老林頭像是下定了決心，往前湊了湊，佝僂著身子，借著雨水聲的掩護，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蚊蚋，卻又字字清晰地鑽進林燁耳朵：
    “燁少爺…最近…最近可要留心府外動靜啊…”
    林燁瞳孔驟然一縮！心跳猛地加速！
    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目光看似隨意地掃過老林頭的臉，帶著幾分疑問。
    老林頭避開林燁銳利的眼神，依舊低著頭，仿佛在自言自語，但語速加快了幾分：“老奴，前兒個在府衙給庫房送新鮮野味時，送錯了門兒，碰巧…碰巧聽到了點牆角，是城主府執事和咱府裏一位，有頭臉的管事說話…”
    他聲音更低了：“那位城主府裏的大人，言語間對咱們林家今年的靈晶礦場份額分配，似有…似有諸多不滿和微詞，口氣挺硬，話裏話外都透漏著不好聽。”
    靈晶礦！林家命脈之一！
    老林頭身體微微發抖，不知是冷的還是怕的：“城裏的張家和陳家的管事那兩天都在城主府打轉，都像是嗅到味兒了似的，燁少爺，老奴是下人，不懂什麽大事，可！可這味道不對啊…”
    晴天霹靂！比剛才那道雷光更直接地劈在林燁心頭！
    城主府！那可是青雲城真正的掌控者！
    林家在這個龐然大物麵前，不過是大一點的螞蚱！
    若城主府真對林家露出打壓之意，再配合嗅到血腥味圍攏上來的豺狼，林家頃刻間就有傾覆之危！
    一絲冰寒徹骨的危機感，比身上的雨水更刺骨地鑽進林燁脊柱！
    “哦？”
    林燁的聲音異常平靜，甚至帶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紅腫未消的眼睛讓這笑有點詭異，他對老林頭微微頷首，仿佛隻是在聽一個無足輕重的八卦，“知道了，謝謝林伯了。”
    語氣平淡得就像在說今天雨下得真大。
    老林頭看著林燁平靜得過分的反應，愣了愣，旋即眼中那點微薄希冀的光芒暗了下去，似乎歎了口氣，以為自己這提醒如同石沉大海，這位落魄少爺根本聽不懂或者不在意。
    林燁卻似乎不想結束這場“閑聊”。
    他像是不經意般，從懷裏掏出那個油紙小包，當著老林頭的麵，慢條斯理地打開一角，露出裏麵幾張焦黑殘破、但字跡依稀可辨的書頁，那“驅使殘魂”幾個字尤其顯眼。
    他對老林頭展示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自嘲的弧度，紅腫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種奇異的、洞悉一切的光亮：“林伯你看，再大的風雨，總有些‘好東西’是澆不著它的…這道理我懂。”
    他慢悠悠地將書頁重新包好，收進最貼身的幹燥處。動作從容，帶著一種近乎固執的安穩感。
    老林頭看著林燁的舉動，再看看他那雙經曆過今日之雨、昨日塵灰依然紅腫卻異常明亮的眼睛，眼神終於變了。
    那不再是純粹的同情或畏懼，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觸動？
    這少爺…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不再是那個隻會欺男霸女的紈絝！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渾濁的老眼裏似乎有了點水光，最終隻是感慨地搖了搖頭，喃喃了一句什麽，沒再言語。
    雨勢漸漸變小，從瀑布變成了密集的絲線。
    老林頭和其他雜役老媽子，很快低著頭冒雨匆匆離開了廊簷。
    林燁卻站在那裏沒動，任由屋簷的殘水滴落在肩頭。
    心頭，那份關乎整個林家存亡的沉重陰雲，比頭頂那未散盡的烏雲還要厚實千倍萬倍！
    變強！掙脫此地！擺脫這黴運囚籠！
    這念頭如同毒刺，從未像此刻這般尖銳、明確而急迫！
    他需要一條清晰的修煉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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