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近那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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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調動起自己作為記憶修複師壓箱底的能力——一種近乎“數據考古”的深度挖掘技術。這需要極其龐大的精神力和對記憶數據結構最精微的掌控。她如同一個在時間的廢墟中挖掘化石的考古學家,用最柔軟的工具,一點點地刷去覆蓋在真相之上的塵埃。
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強度輸出,她感到一陣陣的眩暈和惡心,眼前甚至開始出現黑斑。但她不管不顧,死死地盯著那段記憶,盯著畫板上那片模糊的遠景。
一點,一點……像素被強行喚醒,灰度被重新定義。那些淡到極致的線條,開始如同沉睡的巨龍般,緩緩蘇醒,連接,成型……
首先出現的,是一個輪廓。一個……建築的輪廓!
汐音的呼吸驟然停止。
那輪廓……為什麽……如此眼熟?
她繼續挖掘,增強。更多的細節浮現出來——屋頂獨特的、流暢而帶著微妙弧度的曲線,那不是鏡城常見的平頂或尖頂,是一種她非常熟悉的、空羽標誌性的設計語言!
還有……窗戶!那些窗戶的排列方式,那分割的比例,那隱藏在陰影裏的窗欞結構……
不……不可能!一股冰寒徹骨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髒!血液仿佛在刹那間凝固!她像瘋了一樣,猛地切斷了與記憶處理單元的連接,踉蹌著撲到工作室的另一端,那裏有一個用於展示建築模型的全息投影台。她顫抖著手指,飛快地調取出了一個數據模型——
那是她和空羽在鏡城的家的、完整的建築結構圖!
每一個尺寸,每一個角度,每一處細節,她都無比熟悉!這是空羽親手設計的,他們愛情的象征,她在這座冰冷城市裏唯一的溫暖港灣!
她將剛剛從記憶幻境中挖掘出的、那個遠景建築的輪廓和細節,與眼前全息圖中自己家的結構,進行了重疊比對……時間,在這一刻徹底凝固。工作室裏死一般的寂靜。汐音僵立在原地,瞳孔放大到極致,死死地盯著那幾乎完美重合的兩個影像輪廓。
畫板遠景裏,那個被少年空羽在遺忘之穀、在野螢身邊、在琥珀色的天空下,用那樣專注而充滿愛意的神情,盡管她當時隻看到他的背影,但她能感覺到!描繪出的建築……
正是她和空羽在鏡城的家!一模一樣!分毫不差!!!仿佛整個宇宙在她腦海中爆炸了。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光線,所有的思維,都在這一刻被炸得粉碎。她聽不到自己粗重的呼吸,看不到周圍純白的牆壁,感覺不到自己冰冷的手指。
整個世界,隻剩下那兩個在她眼前死死重合、如同最惡毒詛咒般的建築影像。
原來……如此。原來她所以為的、獨一無二的、承載著他們愛情夢想的家……根本不是什麽愛的創造。它隻是一個……複製品。
一個少年空羽,在另一個時空,對另一個女孩,許下的承諾的……拙劣模仿!
他坐在野螢身邊,看著星隕之湖,心中構畫的、夢想與野螢共同居住的“家”,就是後來他送給她的這個“鏡城愛情範本”!
她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她隻是一個……住進了別人夢想藍圖裏的、可悲的房客。她所珍視的每一個角落,她所感動的每一個設計細節,原來都早已在多年前,被另一個女孩的身影所填滿。她睡在空羽為野螢設計的臥室裏,坐在空羽為野螢設計的沙發上,看著空羽為野螢設計的窗外風景……
她活在一個,從頭到尾,都不屬於她的愛情故事裏。一聲不似人聲的、破碎而絕望的嗚咽,終於從她痙攣的喉嚨裏擠了出來。她雙腿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像一片在狂風中凋零的葉子。
原來,星衍說的“被折疊的時空”是真的。原來,野螢的獨白是真的。原來,那個琥珀色的幻影是真的。原來,她這兩年所有的深情、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堅守……都是一個天大的、荒謬絕倫的笑話!
這比單純的背叛更殘忍,比單純的失去更絕望。這是對她存在意義的、最徹底、最精準的……否定。
她引以為傲的家,她愛情的最後堡壘,在此刻,化作了一座華麗而冰冷的墓碑,墓碑上刻著的,是她永遠無法企及的、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畫中的秘密,不是答案。是死刑判決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