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8章茶盞暗語,港風詭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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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雄港的秋晨總裹著鹹濕的霧氣,像一層化不開的紗,將碼頭的吊機、貨輪與穿梭的人群都暈染得朦朧。沈墨(林默涵)站在墨海貿易行二樓的辦公室窗前,指尖摩挲著玻璃上凝結的水珠,目光卻穿透霧氣,落在港務局辦公樓的方向。桌上的鎏金座鍾敲過九點,銅質鍾擺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與他腕上梅花表的滴答聲形成微妙的呼應——那是老漁夫昨日交接時特意校準的,指針每一次重合,都意味著高雄港的貨運調度會更新一次加密電報。
    “先生,樓下有位香港來的客人,說要談蔗糖出口的長期合作,姓蘇。”傭人阿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幾分小心翼翼。她是陳明月挑選的傭人,手腳勤快且嘴嚴,隻知道自家先生是做正經生意的僑商,卻不知這貿易行的每一寸空氣裏,都藏著看不見的暗線。
    沈墨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精光,轉瞬便恢複了溫文爾雅的模樣。他整了整月白色的真絲襯衫袖口,將桌上的《國際貿易實務》合起,書頁間夾著的一張女兒曉棠的周歲照片一閃而過——那是他每次接頭前必看的念想,小小的臉龐笑得眉眼彎彎,總能讓他在緊繃的神經裏找到片刻柔軟。“請他到會客室,泡一壺雨前龍井。”他的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下樓時,他刻意放緩了腳步,皮鞋踩在木質樓梯上發出沉穩的聲響。會客室的門虛掩著,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混著茉莉花香飄了出來,與尋常商人身上的煙草味截然不同。沈墨推開門的瞬間,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抹豔色——穿月白布衫的女子坐在沙發上,烏發鬆鬆挽成發髻,斜插一支銀質梅花簪,指尖夾著一支未點燃的女士香煙,正是台北明星咖啡館的老板娘,蘇曼卿。
    “沈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墨海貿易行的規模,在高雄港可是數一數二的。”蘇曼卿起身時,裙擺掃過茶幾,帶起一陣微風。她的笑容明媚,眼角眉梢卻藏著幾分精明,目光快速掃過沈墨的衣著、神態,乃至會客室牆上掛著的《清明上河圖》贗品——那是組織約定的安全信號,若畫作收起,則意味著此地已暴露。
    沈墨笑著抬手示意她落座,親自為她斟上一杯茶。青瓷茶盞碰撞桌麵的聲響清脆悅耳,他斟茶的動作極為講究,提壺、注水、刮沫,每一個步驟都透著茶道的雅致。“蘇小姐遠道而來,不知是哪家商號的生意?”他刻意用帶著閩南腔的國語發問,這是老漁夫交代的第一層試探——真正的組織同誌,會聽懂這暗指“是否為自己人”的暗號。
    蘇曼卿端起茶盞,卻沒有喝,而是用拇指和食指捏著杯沿,輕輕轉動了三圈。“談不上什麽大商號,隻是替香港的親戚跑腿。聽說沈先生手裏有高雄糖廠的優先供貨權,我們想長期合作,價格好商量。”她說話時,目光落在茶幾上的茶盤裏,那裏擺著四個茶盞,其中一個的杯底有一道極細的裂痕——那是第二層試探,是蘇曼卿抵達前特意布置的暗號,代表“有緊急情報”。
    沈墨的指尖在茶盤邊緣輕輕敲了一下,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這是摩斯密碼裏的“確認”,也是他與老漁夫約定的回應方式。“價格好說,但高雄港的規矩蘇小姐也懂,貨運調度、海關通關,都需要打點。”他話鋒一轉,語氣裏帶上了幾分商人的市儈,“尤其是最近港務局查得嚴,聽說軍情局的人天天在碼頭轉悠,稍有不慎,貨物被扣是小,惹上麻煩就不好了。”
    他刻意提到“軍情局”,觀察著蘇曼卿的反應。隻見她臉上的笑容不變,反而拿起桌上的咖啡勺,輕輕敲擊著茶杯邊緣,“叮、叮、叮”三聲脆響,節奏均勻。沈墨心中一凜——這是約定好的“情報緊急,需立即交接”的信號,比之前約定的任何一種情況都更為迫切。
    “蘇小姐顧慮的是。”沈墨不動聲色地起身,走到窗邊,假裝查看窗外的碼頭景象,實則用餘光掃視著貿易行門口的動靜。街角停著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車窗貼著深色玻璃,看不清裏麵的人,但那熟悉的車牌號讓他心頭一緊——是軍情局第三處的車,魏正宏的人,竟然已經查到了這裏。
    “不如我們去樓上詳談?”沈墨轉身時,笑容依舊溫和,卻在蘇曼卿耳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樓上有間書房,隔音好,適合談‘機密’。”他特意加重了“機密”二字,同時左手自然下垂,食指和中指並攏,輕輕劃過褲縫——這是告知她“有監視,需謹慎”的手勢。
    蘇曼卿心領神會,笑著點頭:“正有此意,沈先生的書房,想必收藏了不少好東西。”她起身時,故意將手包掉在地上,彎腰去撿的瞬間,左手無名指上的槍傷疤痕一閃而過——那道暗紅色的疤痕,是她與犧牲丈夫的“愛情印記”,也是組織規定的最終識別暗號。
    沈墨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他轉身引路,上樓時特意走在前麵,每一步都踩在樓梯的邊緣,發出的聲響比平時更重——這是在向隱藏在二樓書房的陳明月傳遞信號,用腳步聲的節奏告知她“自己人,有緊急情報”。
    書房的門推開時,陳明月正坐在書桌前整理賬目,她穿著素雅的藍布旗袍,頭發挽成整齊的發髻,看到蘇曼卿時,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先生,這位是?”
    “這位是香港來的蘇小姐,談蔗糖生意的。”沈墨介紹道,同時給陳明月使了個眼色。陳明月立刻會意,起身給蘇曼卿倒了杯溫水,遞過去時,指尖在她手背上輕輕按了三下——這是“安全,可信任”的意思。
    蘇曼卿接過水杯,目光快速掃過書房。書架上擺滿了各類書籍,從經濟學著作到古典詩詞,看似雜亂無章,實則暗藏玄機——第三層的《唐詩三百首》與《孫子兵法》並排擺放,代表“可以交接情報”;書桌抽屜上的銅鎖是打開狀態,意味著“附近無監聽設備”。她放下水杯,從手包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錦盒,放在桌上:“沈先生,這是我們商號的樣品,你看看成色。”
    錦盒打開的瞬間,裏麵並非什麽樣品,而是一疊折疊整齊的宣紙。沈墨伸手接過,指尖觸到宣紙的刹那,便感覺到裏麵夾著硬物——是微縮膠卷。他不動聲色地將錦盒合上,遞給陳明月:“把樣品收好,放在書房的保險櫃裏。”
    陳明月接過錦盒時,手指與蘇曼卿的手指短暫觸碰,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她轉身走向保險櫃,動作從容不迫,仿佛隻是在存放普通的商業文件。而沈墨則與蘇曼卿繼續談論著蔗糖的價格、貨運的路線,話題看似普通,卻在字裏行間傳遞著關鍵信息——
    “最近高雄港的貨輪多,怕是要等半個月才能裝船。”沈墨說道,這是在問“情報是否緊急,需要多久傳遞出去”。
    蘇曼卿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回答:“半個月太久了,我們的客戶等著要貨,最好能在三天內裝船。”這是在回應“情報萬分緊急,三天內必須發出”。
    “三天怕是難,港務局那邊打點也需要時間。”沈墨皺了皺眉,實則在問“是否有危險,是否被跟蹤”。
    蘇曼卿放下水杯,指尖在桌麵上輕輕畫了一個圈:“沈先生神通廣大,想必有辦法。至於打點的費用,我們可以加倍。”這是在告知“被軍情局的人跟蹤,需盡快轉移”。
    就在這時,樓下突然傳來阿珠驚慌的聲音:“先生,港務局的人來了,說要檢查貿易行的賬目!”
    沈墨和蘇曼卿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軍情局的人來得這麽快,顯然是早有準備。沈墨立刻起身,走到書桌前,拿起一支毛筆,假裝要寫字,實則用毛筆的筆杆敲擊桌麵,發出“噠、噠噠、噠”的聲響——這是摩斯密碼,告知蘇曼卿“從後門走,陳明月會接應你”。
    蘇曼卿立刻起身,臉上依舊帶著笑容:“既然沈先生有客人,那我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談合作。”她轉身走向書房的側門,那裏通往後院,是貿易行的緊急通道。
    陳明月早已打開了側門,遞給蘇曼卿一把傘:“蘇小姐,外麵起霧了,帶著傘吧。”傘柄裏藏著一把勃朗寧手槍,是為她準備的防身武器。
    蘇曼卿接過傘,回頭看了沈墨一眼,目光裏帶著感激與決絕。她快步走出側門,身影很快消失在濃霧中。
    沈墨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口,深吸一口氣,轉身走出書房。樓下,兩名穿著黑色中山裝的男子正站在會客室裏,神色嚴肅,胸前別著軍情局的徽章。為首的男子約莫四十歲,三角眼,鷹鉤鼻,正是魏正宏手下的得力幹將,李副官。
    “沈先生,打擾了。”李副官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目光在會客室裏四處打量,“最近接到舉報,說有些不法商人利用貿易行的名義,從事通共活動。我們奉命來檢查賬目,還請沈先生配合。”
    沈墨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與不滿:“李副官說笑了,我沈墨是正經的僑商,在高雄港做生意,向來遵紀守法,怎麽可能通共?”他抬手示意陳明月:“把賬目拿出來,讓李副官檢查,也好還我們一個清白。”
    陳明月很快將賬目冊抱了過來,厚厚的幾大本,整齊地擺放在桌上。李副官的目光落在賬目冊上,卻並沒有立刻翻看,而是轉頭看向沈墨:“聽說沈先生早年在日本早稻田大學留學?”
    “是啊,留學三年,學的是經濟學。”沈墨從容應對,心中卻暗自警惕——魏正宏的人果然開始調查他的身份了。
    “那沈先生對大陸的時局怎麽看?”李副官突然問道,語氣帶著試探。
    沈墨端起桌上的茶盞,輕輕喝了一口,慢悠悠地回答:“我隻是個商人,不懂什麽時局。隻希望兩岸能和平相處,生意才能做得長久。”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不**,也不親共,完全符合一個僑商的身份。
    李副官盯著他看了半晌,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卻最終一無所獲。他轉頭對身邊的手下使了個眼色,手下立刻開始翻看賬目冊,動作粗暴,顯然是想從中找出破綻。
    沈墨站在一旁,神色平靜,心中卻在快速盤算。蘇曼卿已經安全離開,微縮膠卷也藏在了保險櫃的夾層裏,賬目冊都是陳明月精心偽造的,應該不會有問題。但魏正宏的人既然來了,就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這場試探,隻是剛剛開始。
    窗外的霧氣越來越濃,高雄港的輪廓漸漸模糊。沈墨的目光再次落在桌上的《唐詩三百首》上,女兒曉棠的笑臉仿佛就在眼前。他在心中默念:“曉棠,爸爸一定會完成任務,平安回家。”
    而此刻,魏正宏坐在台北軍情局第三處的辦公室裏,手中把玩著一枚銅錢,目光落在牆上的“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條幅上。桌上放著一份關於沈墨的調查報告,上麵詳細記錄了他的身份、背景、商業活動,甚至包括他抵達高雄港後的每一次出行。
    “這個沈墨,倒是滴水不漏。”魏正宏嘴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容,“不過,越是完美的偽裝,越容易藏著秘密。李副官,密切監視他的一舉一動,我就不信,他能一輩子裝下去。”
    他拿起桌上的安眠藥,倒出一粒,就著溫水服下。嚴重的失眠症讓他備受折磨,隻有依靠藥物才能入睡。他從未想過,這個讓他痛苦不堪的習慣,日後會成為“海燕”傳遞關鍵情報的突破口。
    高雄港的霧氣中,一場無聲的較量正在悄然進行。沈墨站在書房的窗前,看著樓下李副官等人離去的背影,知道自己又一次度過了危機。但他清楚,這隻是潛伏路上的一個小插曲,更大的危險還在後麵。他抬手摸了摸藏在胸口的口袋,那裏藏著那枚祖傳玉佩——是陳明月早上塞給他的,冰涼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像是一種無聲的鼓勵。
    “明月,我們一定會堅持到勝利的那天。”沈墨在心中說道,目光望向大陸的方向,眼神堅定。而書房的保險櫃裏,那卷承載著重要情報的微縮膠卷,正靜靜地等待著被傳遞出去的那一刻。這場跨越海峽的隱秘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