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5章暗湧下的黎明

字數:9634   加入書籤

A+A-


    晨光熹微,透過“福安顏料行”後院廂房的木格窗,在青磚地麵上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鬆節油與礦物顏料混合的特殊氣味,掩蓋了林默涵身上尚未散盡的魚腥與硝煙氣息。他坐在一張竹製靠椅上,任由竹先生用碘酒為他左臂的槍傷進行二次消毒。刺鼻的藥水浸入創口,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卻隻是微微蹙眉,連一絲悶哼都未曾發出。
    “傷口處理得還算及時,但缺乏專業藥物,恐怕會留下隱患。”竹先生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帶著江浙一帶的口音。他熟練地用幹淨的紗布為林默涵包紮好傷口,又從抽屜裏取出一小包磺胺粉末,“這是從教會醫院搞來的,每日換藥時撒一些,能預防潰爛。”
    林默涵接過藥粉,鄭重地道了聲謝。他環顧這間簡樸的廂房,牆上掛著幾幅未完成的山水畫,書桌上擺著文房四寶和一本翻開的《莊子》,處處透著主人的儒雅與從容。然而,他清楚地知道,這位看似文弱的竹先生,正是中共在台北地下情報網的核心樞紐之一,代號“磐石”。
    “情況比預想的還要嚴峻。”竹先生在書桌後坐下,臉色變得凝重,“蘇曼卿被捕,‘明星咖啡館’暴露,意味著台北西區的情報交通線被斬斷了一半。更棘手的是,魏正宏已經盯上了你‘沈墨’這個身份,現在全島都在通緝一個左臂帶傷的‘匪諜’。”
    林默涵點了點頭,將昨夜從陳伯處獲得的情報簡要匯報:“‘影子’身份未變,但‘滴水刑’的警告說明魏正宏已經開始懷疑內部。我們必須盡快與‘影子’取得聯係,否則……”
    “否則對方可能會采取更極端的手段,逼出內鬼。”竹先生接過話頭,眼神銳利如刀,“我明白。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換個身份,徹底從‘沈墨’的影子裏走出來。”
    他從書桌的暗格中取出一個牛皮紙袋,推到林默涵麵前:“這是你的新身份——‘陳文彬’,祖籍福州,早年隨父親移居菲律賓,去年才回台探親。這裏有你的戶籍謄本、護照和幾封‘家書’,足夠應付常規盤查。”
    林默涵打開紙袋,仔細翻閱著裏麵偽造得幾可亂真的證件。每一張紙都浸潤著組織的心血與同誌的冒險,他指尖摩挲過“陳文彬”三個字,仿佛觸摸到了另一段人生。
    “顏料行的賬房先生上月返鄉奔喪,至今未歸。”竹先生繼續道,“你便頂替他的位置,對外就說是我遠房表親,暫時代理賬務。平日裏隻需在後院記賬,不需拋頭露麵,相對安全。”
    林默涵心中一暖。竹先生為他安排的這個位置,既隱蔽又關鍵,既能讓他安身,又能接觸情報傳遞的樞紐。他鄭重點頭:“我明白,會盡快熟悉賬目,不給組織添麻煩。”
    “麻煩是避免不了的。”竹先生苦笑一聲,從抽屜深處取出一張折疊的報紙,“你自己看吧。”
    林默涵展開報紙,頭版赫然印著觸目驚心的標題:《匪諜血洗高雄港,軍警全力緝凶》。下方配著一張模糊的照片——正是他化名“沈墨”時在貿易行開業典禮上的留影,臉上被畫了個碩大的紅叉。
    文章繪聲繪色地描述了“匪諜頭目沈墨”如何勾結“**武裝”,在愛河碼頭槍殺愛國誌士老趙,又如何逃竄至台北繼續作亂。文中甚至捏造了他“殘害無辜百姓”的情節,字裏行間充斥著煽動性的仇恨。
    “魏正宏這是在放***。”林默涵冷靜地分析,“他故意誇大我的‘罪行’,一是為了激怒民眾,製造恐慌,方便他大肆搜捕;二是想試探我的反應——如果我因憤怒而暴露行蹤,就正中他的下懷。”
    竹先生讚許地看了他一眼:“不錯。此人陰險狡詐,我們必須比他更冷靜,更耐心。”他頓了頓,壓低聲音,“還有一件事。蘇曼卿……昨夜被轉送到了軍情局本部的‘水牢’。”
    林默涵的心猛地一沉。他雖早有預感,但親耳聽到這個消息,依舊感到一陣窒息般的痛楚。蘇曼卿的堅韌他是知道的,但魏正宏的“滴水刑”與水牢的殘酷,他也有所耳聞。那不是人能承受的折磨。
    “她……還撐得住嗎?”他艱難地開口,聲音幹澀。
    竹先生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沒人能在水牢裏撐過三天。魏正宏這是想從她嘴裏撬出你的下落,或者……‘影子’的身份。”
    廂房內一時陷入死寂,隻有窗外傳來的幾聲鳥鳴,顯得格外淒清。林默涵低頭看著自己包紮好的左臂,傷口的疼痛遠不及心中的煎熬。蘇曼卿是為了掩護他才被捕的,她的命,此刻就懸在一根細線上。
    “我們必須救她。”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
    “不行!”竹先生斷然拒絕,“軍情局本部戒備森嚴,我們現在連她被關在哪個房間都不知道,貿然行動隻會白白犧牲同誌,還會暴露整個台北網絡!”
    “那也不能坐視不管!”林默涵的聲音陡然提高,隨即意識到失態,又壓低了聲音,“蘇曼卿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如果她……如果她撐不住……”
    “她不會的。”竹先生的目光堅定而悲憫,“我相信她。就像我相信你一樣。現在,我們能為她做的,就是完成她用生命掩護的任務——把‘台風計劃’的情報送出去,讓她的犧牲有價值。”
    林默涵緊握的拳頭緩緩鬆開。他知道竹先生是對的,理智告訴他,此刻最正確的選擇是蟄伏,是等待,是為了更大的目標忍耐。但情感上,他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讓我試試。”他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卻燃燒著決絕的火焰,“我有辦法聯係到‘影子’。隻要能確認‘影子’的安全,或許能找到營救蘇曼卿的契機。”
    竹先生深深地看著他,良久,才緩緩點頭:“好。但你要記住,你的命,不隻是你自己的。你背後,是組織,是千千萬萬期盼解放的台灣同胞。行動必須絕對隱蔽,一旦有暴露風險,立刻放棄,明白嗎?”
    “明白。”
    “影子”的真實身份,是魏正宏的機要秘書江一葦。這個情報,是蘇曼卿在被捕前,用咖啡勺在杯碟上敲擊出的最後摩斯密碼。江一葦,一個看似文弱、唯唯諾諾的年輕女子,誰能想到她竟是潛伏在敵人心髒的利刃?
    如何與江一葦取得聯係,是擺在林默涵麵前的第一道難題。軍情局本部守衛森嚴,江一葦作為魏正宏的貼身秘書,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下,任何直接的接觸都無異於自投羅網。
    林默涵在顏料行的後院枯坐了一整天,翻閱著賬本,卻一個字也看不進去。他的腦海裏,反複推演著各種方案,又被一一否定。直到傍晚,當竹先生送來一碗熱騰騰的魚粥時,他忽然注意到了碗邊一道細小的裂痕。
    “竹先生,”他放下碗,眼中閃過一絲亮光,“您這兒,可有金繕的工具?”
    金繕,是用天然大漆調和金粉,修補破碎瓷器的古老技藝。它不掩飾裂痕,而是將裂痕本身化為一種獨特的美。
    竹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會意:“有。你想……”
    “裂痕,有時候是最好的掩護。”林默涵的嘴角,勾起一抹久違的、帶著鋒芒的笑意。
    次日清晨,台北市最繁華的榮町(今台北車站附近),新開了一家名為“拾光”的古董修補鋪子。店主是個戴著金絲眼鏡、麵容清臒的年輕先生,自稱“陳師傅”,據說師從日本金繕名家,修補過的瓷器,裂痕處金線流轉,渾然天成,引得不少達官貴人和收藏家慕名而來。
    沒人知道,“陳師傅”正是化名“陳文彬”的林默涵。而這家鋪子,是竹先生連夜為他安排的又一個身份掩護。
    林默涵坐在鋪子的後堂,麵前的檀木工作台上,擺放著一套破碎的青花瓷茶具。他屏氣凝神,用一支極細的毛筆,蘸著調好的金漆,沿著瓷片的裂痕,小心翼翼地描摹著。他的動作輕柔而精準,仿佛不是在修補器物,而是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
    他的目標,是江一葦。
    江一葦有個不為人知的癖好——收集破碎的瓷器。她曾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裏,向蘇曼卿透露過,她覺得那些破碎又重圓的器物,像極了人生的無常與堅韌。這個信息,是蘇曼卿在一次閑聊中無意間得知,並記錄在交通站的備忘錄裏的。林默涵在顏料行翻閱舊檔案時,發現了這條不起眼的記錄,如同在黑暗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推測,江一葦很可能會對金繕技藝產生興趣。而一個新開的、技藝高超的金繕鋪子,就是吸引她前來的最好誘餌。
    然而,一連三天,鋪子裏顧客盈門,卻始終沒有出現那個他期待的身影。
    林默涵並不氣餒。他知道,江一葦行事必然萬分謹慎。他一邊耐心地接待顧客,修補器物,一邊暗中觀察著每一個踏入鋪子的人。他的耳朵,時刻留意著門外的腳步聲;他的眼睛,捕捉著顧客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
    第四天下午,一個戴著麵紗、身穿墨綠色旗袍的女子,悄然走進了“拾光”。
    她沒有像其他顧客那樣四處打量,而是徑直走到展示架前,目光落在了一隻金繕修補過的天目盞上。她伸出戴著黑色蕾絲手套的手,輕輕撫過盞壁上那道蜿蜒的金線,動作輕柔得像在撫摸情人的肌膚。
    林默涵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認得那隻天目盞。那是他昨天剛剛修補完成的作品,盞壁的裂痕,被他巧妙地修補成了一隻展翅的海燕的形狀。那是他留給同誌的,隻有他們才能看懂的暗號。
    女子端詳了許久,才轉過身,用清冷的聲音問道:“這位先生,這隻盞……是你修補的?”
    “正是。”林默涵起身,微微欠身,“姑娘好眼力。這金繕之術,講究的是‘殘缺之美’,裂痕既是傷痕,也是重生的印記。”
    女子點了點頭,從手袋裏取出一隻用絲絨包裹的物件,輕輕放在桌上:“我這裏,也有一件破碎的器物,不知先生可願一試?”
    林默涵打開絲絨,裏麵是一隻小巧的粉彩鼻煙壺,壺身從中間斷開,斷裂處參差不齊,看得出是被人故意摔碎的。
    “此物對我意義非凡。”女子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希望能將它修補如初,但……我不想看到金線。”
    林默涵心中一動。不想看到金線,意味著她不希望修補的痕跡過於明顯,這或許是一種試探。
    “姑娘的要求,倒是給我出了個難題。”他沉吟道,“不用金漆,便隻能用傳統的‘蛋清漆’,以蛋白調和生漆,修補後色澤與原瓷渾然一體,幾乎看不出痕跡。隻是此法耗時耗力,且對環境溫濕度要求極高,成功率不足三成。”
    “我願付雙倍價錢。”女子立刻說道,“隻是……我希望能盡快拿到。”
    “最快,也需要七日。”林默涵看著她,“而且,為確保修補效果,這七日裏,我需要將鼻煙壺留在鋪中,不能讓外人打擾。”
    女子沉默了。她似乎在權衡利弊。麵紗下的眼睛,透過鏡片,與林默涵的目光短暫交匯。
    林默涵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焦急、警惕,以及一絲微弱的希望。
    “好。”她終於點頭,“七日後,我來取。”
    她留下一個聯係電話,便轉身離去,身影很快消失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
    林默涵拿起那隻斷裂的鼻煙壺,指尖觸碰到斷口處一絲微不可察的濕潤。他湊近鼻尖,嗅了嗅。
    是一股極淡的、屬於軍情局檔案室特有的消毒水氣味。
    他笑了。他知道,自己釣到這條至關重要的“魚”了。
    接下來的七天,林默涵將自己關在“拾光”後堂的密室裏,開始了對鼻煙壺的“修補”。當然,修補隻是幌子,真正的任務,是利用這七天時間,與江一葦建立信任,並傳遞出最關鍵的情報。
    他沒有使用蛋清漆,而是在鼻煙壺的斷裂處,塗抹了一層特製的化學藥劑。這種藥劑無色無味,卻能在特定波長的紫外光下,顯現出用隱形墨水寫就的字跡。而顯影的“鑰匙”,就藏在他為江一葦準備的“取件憑證”裏。
    憑證是一張手工製作的卡片,上麵用毛筆寫著“拾光”二字,背麵,則是一幅他親手繪製的、極其微小的金繕紋樣。那紋樣看似繁複的雲紋,實則暗藏著摩斯密碼的對照表。
    七日之期轉瞬即至。
    取件那天,江一葦沒有親自前來,而是派了一個看似普通的女傭。女傭核對了憑證,取走了用錦盒裝好的鼻煙壺。
    林默涵目送女傭離去,心中並無波瀾。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當晚,軍情局本部,江一葦的辦公室。
    江一葦支走了所有同事,鎖好門,拉上窗簾。她將那隻修補得天衣無縫的鼻煙壺放在台燈下,借著燈光,仔細檢查著每一個角落。她沒有找到任何異常,那隻鼻煙壺,看起來真的就像從未破碎過一樣。
    她有些失望,難道是自己多心了?那個“陳師傅”,隻是一個技藝高超的普通匠人?
    她拿起鼻煙壺,無意識地摩挲著。指尖,觸碰到了憑證卡片上那幅微小的紋樣。她將卡片舉到燈下,看著那些繁複的線條,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她猛地想起,蘇曼卿曾給她看過一本大陸傳來的摩斯密碼手冊,其中的對照表,似乎就用類似的符號標注。
    一個念頭,如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她立刻找出紫外燈,這是她用來檢驗機密資料是否被篡改的工具。她關掉台燈,用紫外燈照射鼻煙壺。
    奇跡出現了。
    在紫外光的照射下,原本看不見的斷痕處,浮現出了一行行細小的、用隱形墨水寫成的字跡!
    “台風計劃核心坐標已確認,為基隆港東經121.7°,北緯25.1°。艦隊將於下月十五日集結。情報已分三路送出,一路經香港,一路經澳門,一路……”
    字跡到這裏,戛然而止。
    江一葦的心髒狂跳起來。她知道,這是為了防止情報一次性被截獲而采取的分段加密。但這已經足夠了!這證實了她之前冒險送出的情報是真實的,也讓她掌握了最關鍵的坐標和時間!
    她強壓住激動,用顫抖的手,將那張憑證卡片也放在紫外燈下。
    卡片背麵的紋樣,在紫外光下,顯露出清晰的摩斯密碼對照表!
    江一葦立刻拿出紙筆,對照著紋樣,破譯出了一串看似毫無意義的數字和字母組合。但她知道,這絕非無意義的亂碼。這很可能是下一次聯絡的暗號,或者是情報的另一部分加密方式!
    她將卡片和鼻煙壺小心收好,走到窗邊,望著軍情局大院裏森嚴的崗哨。遠處,台北城的燈火如星河般璀璨,但在她眼中,這燈火之下,正湧動著看不見的暗流。
    她知道,自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而那個神秘的“陳師傅”,就是暗流中,指引她方向的燈塔。
    與此同時,在“福安顏料行”的密室裏,林默涵也通過一條隱秘的渠道,收到了來自軍情局內部的、極其簡短的回應。
    那是一張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尋人啟事,貼在了“拾光”鋪子門口的公告欄上。啟事的內容平淡無奇,但其中一句“若有好心人拾獲,望聯係××路××號”中的地址,卻是一個早已廢棄的聯絡點代號。
    這是“影子”在告訴他:情報已收到,行動可行。
    林默涵燒掉那張尋人啟事,臉上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他與江一葦的這次“隔空對話”,雖然充滿了風險與不確定性,但終究是成功邁出了第一步。
    然而,他並不知道,就在他與江一葦用如此精妙的方式傳遞情報時,一場針對他的、更加凶險的陰謀,已經在魏正宏的辦公室裏,悄然醞釀。
    軍情局本部,魏正宏的辦公室。
    魏正宏站在巨大的台北市地圖前,手中夾著一支雪茄,煙霧繚繞中,他的臉顯得陰晴不定。他的辦公桌上,放著一份關於“拾光”古董修補鋪的調查報告。
    “陳文彬……”他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陰鷙,“菲律賓華僑,福州籍……背景查得一清二楚,毫無破綻。”
    但他就是覺得不對勁。自從“沈墨”失蹤後,這個“陳文彬”就突然冒了出來,開了一家金繕鋪子,手藝高超,行事低調。一切都合情合理,但那種感覺,就像一根細小的魚刺,卡在他的喉嚨裏,不上不下。
    “處長,要不要……”一名特務站在他身後,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魏正宏搖了搖頭,冷笑一聲:“不急。一隻受傷的孤狼,跑不遠的。他出現在榮町,絕非偶然。給我盯緊了‘拾光’,還有……”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毒辣的光,“把水牢裏的那個女人,給我提出來。”
    特務一愣:“蘇曼卿?她已經快不行了……”
    “就是要她快不行了才好。”魏正宏的笑容殘忍而得意,“把她押到‘拾光’鋪子附近,就說我給她最後一個機會,隻要她能指認出任何一個可疑的人,我就放了她。”
    特務恍然大悟:“是!我明白了!這是‘釣魚’!”
    “不,”魏正宏掐滅雪茄,走到窗邊,望著遠處榮町的方向,“這叫‘引蛇出洞’。我倒要看看,這隻‘海燕’,到底有多重情義!”
    夜色如墨,籠罩著台北城。
    在“福安顏料行”的密室裏,林默涵正在燈下,用極細的筆尖,將一份關於“台風計劃”後續補充情報,謄抄在一張薄如蟬翼的米紙上。他需要盡快將這份情報傳遞給竹先生,再由竹先生通過秘密電台,發往大陸。
    他全神貫注,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仿佛整個世界,隻剩下他和這張紙。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正悄無聲息地駛出軍情局本部的大門,朝著榮町的方向,疾馳而去。車裏,蘇曼卿被兩個特務架著,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雙眼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逝的街景。
    她的生命,如同風中殘燭,即將被投入到一場最殘酷的考驗之中。
    黎明前的黑暗,總是最深沉的。
    但林默涵知道,無論前方是刀山火海,還是萬丈深淵,他都必須走下去。因為他的身後,是祖國,是親人,是無數雙期盼的眼睛。
    他放下筆,吹幹墨跡,將米紙小心地卷起,藏入一支特製的毛筆筆杆中。然後,他站起身,推開密室的門,準備將這份承載著希望與犧牲的情報,親手交給竹先生。
    窗外,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