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7章鍾表廠的暗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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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的雨,像是永遠都停不了。
“海鷗號”在雨幕中緩緩靠岸,碼頭上空無一人,隻有幾隻海鳥在濕漉漉的纜樁上跳躍。林默涵和蘇曼卿下了船,立刻鑽進一輛早就等候在那裏的黑色轎車。司機是個生麵孔,戴著一頂壓得很低的鴨舌帽,一言不發地發動了汽車。
“魏正宏的動作很快。”林默涵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聲音低沉。
“他怕我們反悔。”蘇曼卿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隻老懷表的表鏈。表鏈冰冷,像一條冬眠的蛇。
轎車沒有駛向市區,而是沿著海岸線一路向北,最終停在了一座廢棄的工廠前。鐵皮廠門上掛著一把生鏽的大鎖,上麵的“宏昌鍾表廠”幾個字已經斑駁不清。
“到了。”司機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
林默涵推開車門,一股混雜著鐵鏽和海腥味的冷風撲麵而來。他打量著這座工廠,破敗的煙囪指向鉛灰色的天空,幾扇破碎的窗戶像野獸空洞的眼眶。
“這就是我們的新據點?”蘇曼卿的聲音裏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
“暫時的。”林默涵從司機手裏接過一個帆布包,“等我們拿到‘雷霆計劃’,這裏就會被夷為平地。”
司機沒有多做停留,掉頭便走,轎車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林默涵從帆布包裏拿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工廠的大鎖。門軸發出一聲刺耳的**,仿佛沉睡的巨獸被驚醒。
工廠內部比外麵看起來還要破敗。地上散落著生鏽的齒輪和斷裂的發條,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味。唯一的光源是從破碎的屋頂漏下的幾縷天光,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塵埃。
“魏正宏讓我們來這種地方做什麽?”蘇曼卿皺著眉,踢開腳邊一個空罐頭。
林默涵沒有回答,他正蹲在地上,仔細查看著地上的痕跡。在堆積的灰塵中,有一串清晰的腳印,一直延伸到工廠深處的一排巨大鍾表機芯模型前。
“有人來過。”林默涵站起身,抽出腰間的勃朗寧手槍。
蘇曼卿也從包裏拿出了她的那把小巧的勃朗寧,警惕地跟在他身後。
那排機芯模型足有兩人高,齒輪和發條的結構被放大了無數倍,顯得既壯觀又詭異。林默涵走到其中一個模型前,伸手撥弄了一下那枚巨大的秒針。
“哢噠。”
一聲清脆的機括聲響起,緊接著,他們腳下的地麵開始微微震動。
“退後!”林默涵一把將蘇曼卿拉到自己身後。
隻見那排機芯模型緩緩向兩側分開,露出了一道隱藏在後麵的鐵門。鐵門上沒有把手,隻有一個圓形的密碼盤。
“這就是保險櫃的入口?”蘇曼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林默涵走到密碼盤前,仔細端詳著上麵細微的劃痕。他伸出手指,沿著劃痕輕輕描摹,最終停在了幾個數字上:**8、15、48**。
“八點十五分……1948年……”蘇曼卿喃喃自語。
“你的生日。”林默涵看著她,“也是你和魏正宏在南京相識的年份。”
蘇曼卿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看著那幾個數字,仿佛看到了當年櫻花樹下那個意氣風發的年輕軍官。
“他還是沒變。”她苦澀地笑了笑,“還是這麽自戀。”
“這是他的弱點。”林默涵的手指懸在密碼盤上方,“也是我們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依次按下了那三個數字。
“哢噠。”
又是一聲機括聲,鐵門中央裂開一道縫隙,然後緩緩向上升起。
一股比外麵更加陰冷潮濕的空氣從門內湧出。林默涵打開手電筒,光束刺破了門後的黑暗。
裏麵是一個不大的密室,正中央放著一個厚重的保險櫃,櫃門上鑲嵌著一個黃銅打造的鷹隼浮雕——和中山北路20號小樓門楣上的那隻一模一樣。
“‘雷霆計劃’就在裏麵。”蘇曼卿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林默涵走到保險櫃前,發現除了常規的密碼鎖,還多了一個鑰匙孔。他從懷裏掏出那把刻著“國防部B27”的黃銅鑰匙。
“鑰匙和密碼,缺一不可。”他將鑰匙插進鎖孔,但沒有轉動,“密碼是什麽?”
蘇曼卿走到他身邊,看著保險櫃上的鷹隼浮雕。鷹隼的眼睛是兩顆紅寶石,在手電筒的光線下閃爍著妖異的光芒。
“試試我的名字。”她輕聲說,“蘇曼卿。”
林默涵搖搖頭:“太簡單了,魏正宏不會這麽蠢。”
“不是全名。”蘇曼卿伸出手,指尖輕輕觸碰著鷹隼的左眼,“是‘卿’。當年在南京,他總是這麽叫我。”
林默涵看著她,從她的眼神裏,他看到了一種複雜的情緒——有痛苦,有懷念,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溫柔。
他將密碼盤上的字母撥到“Q”、“I”、“N”、“G”四個位置。
然後,他握住鑰匙,緩緩轉動。
“哢噠。”
保險櫃的門彈開了一條縫。
蘇曼卿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仿佛那扇門後藏著什麽洪水猛獸。
林默涵深吸一口氣,拉開了保險櫃的門。
裏麵沒有想象中的機密資料,隻有一個小小的檀木盒子。
林默涵拿起盒子,打開。
盒子裏,靜靜地躺著一枚白金鑽戒,戒托上鑲嵌著細小的碎鑽,在手電筒的光線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戒指下麵,壓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蘇曼卿穿著一襲紅色旗袍,站在南京總統府的櫻花樹下,笑靨如花。魏正宏站在她身邊,穿著筆挺的少校軍服,眼神裏滿是愛慕。照片的背麵,是魏正宏遒勁有力的字跡:“卿卿如晤,見字如麵。——正宏,1948年春。”
“他……他竟然……”蘇曼卿的嘴唇顫抖著,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林默涵拿起那枚戒指,發現戒指內側刻著一行小字:“SC&WMQ, 1948.4.17”。
&nuel Chen的縮寫。”蘇曼卿哽咽著說,“1948年4月17日……那是他向我求婚的日子。”
她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滑落:“他明明知道我是地下黨,明明知道我們不可能……他為什麽還要……”
林默涵將戒指放回盒子,把照片翻過來,看著背麵那行字。他忽然注意到,照片的右下角,有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墨點。
他湊近了仔細看,才發現那不是墨點,而是一個極小的針孔。
“這不是照片。”他忽然說。
蘇曼卿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
林默涵從帆布包裏拿出一個放大鏡,對準那個針孔。透過針孔,他看到裏麵藏著一卷比米粒還要細小的膠卷。
“這是……”蘇曼卿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雷霆計劃’的原件。”林默涵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微縮膠卷。魏正宏把真正的計劃藏在了求婚戒指的盒子裏,用一張照片做掩護。”
他立刻從帆布包裏拿出一個***,小心翼翼地從針孔裏抽出那卷膠卷,放進了***裏。
***的屏幕上,一行行文字開始顯現:
**“雷霆計劃”最終行動方案**
**行動代號:雷霆**
**行動時間:1950年1月15日 淩晨4:00**
**行動目標:**
**1. 炸毀廈門港、汕頭港、湛江港的碼頭設施及停泊船隻。**
**2. 破壞福州、汕頭、海口的空軍基地跑道。**
**3. 刺殺負責東南沿海防禦的三位高級將領。**
**行動兵力:**
**1. 海軍陸戰隊三個加強營。**
**2. 空軍P51戰鬥機十二架。**
**3. 海軍驅逐艦四艘。**
**……**
蘇曼卿湊過來看著屏幕上的內容,臉色越來越白:“他們瘋了……這是要挑起全麵戰爭……”
林默涵快速地翻看著屏幕上的內容,將所有信息都記在腦子裏。這不僅僅是一份作戰計劃,更是魏正宏叛國投敵,勾結外部勢力的鐵證。
就在這時,工廠外麵傳來了一陣汽車引擎的聲音。
“有人來了!”蘇曼卿臉色一變。
林默涵立刻關掉***,將微縮膠卷重新藏回戒指盒裏,然後把盒子放回保險櫃。
“是魏正宏?”蘇曼卿緊張地問。
“不知道。”林默涵拉著她躲到巨大的鍾表機芯模型後麵,熄滅了手電筒。
工廠的大門被推開,沉重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廠房裏回蕩。
“他們果然在這裏。”一個陌生的男聲響起。
“魏副局長讓我們直接動手。”另一個聲音說。
林默涵的心沉了下去。是軍情局的人,而且是魏正宏派來的。
“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為首的人命令道。
手電筒的光束在廠房裏四處掃射,腳步聲越來越近。
蘇曼卿緊張地握著手槍,手心全是冷汗。林默涵輕輕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冷靜。
他貼在她耳邊,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等我信號,你往左邊跑,我引開他們。”
蘇曼卿搖搖頭,同樣用氣音說:“不行,要走一起走。”
林默涵還想說什麽,一束強光突然照在了他們藏身的機芯模型上。
“在那裏!”有人喊道。
“開火!”
子彈立刻像雨點一樣掃射過來,打在巨大的金屬機芯上,濺起一串串火花。
林默涵猛地推開蘇曼卿:“快跑!”
他自己則就地一滾,躲到另一個機芯模型後麵,同時拔槍還擊。
蘇曼卿咬了咬牙,轉身就往左邊的破窗戶跑去。
“別讓她跑了!”為首的人喊道,“抓住那個女人!”
至少有兩個人朝著蘇曼卿的方向追了過去。
林默涵趁機從藏身處探出半個身子,對著追蘇曼卿的那兩個人連開兩槍。其中一人應聲倒地,另一人嚇得趕緊躲了起來。
“沈墨!你跑不掉的!”為首的人喊道,“魏副局長說了,隻要你投降,他可以既往不咎!”
林默涵沒有回答,他換了個彈夾,對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就是一槍。
“媽的!”為首的人罵了一句,“給我炸了這裏!”
林默涵聽到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緊接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
“是***!”他心中一驚。
他看到一個冒著煙的玻璃瓶從機芯模型的縫隙中滾了進來,落在他腳邊。瓶子裏的液體灑了出來,瞬間點燃,火焰“騰”地一下竄起一人多高。
“咳咳……”濃煙嗆得林默涵喘不過氣來。
他顧不上許多,彎著腰,朝著蘇曼卿逃跑的方向衝了過去。火焰和濃煙是最好的掩護,追兵的視線受到了嚴重影響。
他衝到破窗戶邊,看到蘇曼卿正躲在一堆廢棄的鐵皮後麵,有幾個黑影正在朝她那邊逼近。
林默涵對著那幾個黑影連開數槍,逼得他們再次躲了起來。
“這邊!”他對著蘇曼卿大喊。
蘇曼卿立刻從鐵皮後麵衝了出來,朝著林默涵的方向跑去。
兩人匯合後,沒有絲毫停留,拚命地朝著工廠後門跑去。
“站住!”身後的追兵一邊開槍一邊追趕。
林默涵拉著蘇曼卿,一頭紮進了工廠後門外茂密的灌木叢中。荊棘劃破了他們的衣服和皮膚,但他們渾然不覺,隻有一個念頭——逃!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後再也聽不到追兵的聲音,他們才敢停下來喘口氣。
兩人癱坐在一棵大樹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髒狂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
“你……你沒事吧?”林默涵喘著氣問。
蘇曼卿搖搖頭,她的手臂被荊棘劃開了一道口子,鮮血正緩緩滲出。
林默涵從自己衣服上撕下一條布,幫她簡單包紮了一下。
“‘雷霆計劃’……到手了嗎?”蘇曼卿問。
林默涵點點頭,從懷裏掏出那個***:“都在這裏。”
蘇曼卿鬆了口氣,靠在樹幹上,閉上了眼睛。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淅淅瀝瀝地打在樹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魏正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她忽然睜開眼睛,聲音裏充滿了困惑和痛苦,“他明明……明明……”
“他愛過你,這是真的。”林默涵看著她,平靜地說,“但他更愛他自己,更愛權力。”
蘇曼卿的眼淚又流了下來,混著雨水,順著臉頰滑落。
“我們得把計劃送出去。”她擦了擦眼淚,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魏正宏不會善罷甘休的。”
林默涵點頭:“我們得去找阿海。”
他扶著蘇曼卿站起來,兩人辨認了一下方向,朝著海岸線走去。
雨越下越大,衝刷著他們身上的血跡和泥土。那隻老懷表在林默涵的懷裏,表針依舊固執地停在八點十五分。
當他們終於走到海邊時,天已經快亮了。東方的海平線上,透出了一絲微弱的魚肚白。
阿海的“海鷗號”正靜靜地停泊在離岸不遠的地方,船頭的燈一閃一閃,像一隻溫暖的眼睛。
林默涵掏出懷表,借著微光看了一眼。
八點十五分。
他合上表蓋,金屬外殼上的“革命必勝”四個字,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仿佛散發著微弱卻堅定的光芒。
“走。”他對蘇曼卿說。
兩人涉水走向那艘等待著他們的船,走向即將到來的黎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