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3章暗室密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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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鐵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走廊裏唯一的光源。房間瞬間陷入一片漆黑,隻有窗外透進來的、被百葉窗切割成條狀的微弱路燈光,勉強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
    林默涵背靠著門板,緩緩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後背的傷口在剛才的疾奔和劇烈的情緒衝擊下,仿佛又裂開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傳來,但他渾然不覺。比起身體的痛楚,心中的驚濤駭浪更讓他難以喘息。
    蘇曼卿反手關緊窗戶,插好插銷,動作輕盈而迅捷。她轉過身,背靠著牆壁,同樣緩緩蹲下,與林默涵在黑暗中無聲對視。兩人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急促的呼吸聲在死寂的房間裏清晰可聞。
    剛才在碼頭漁網堆後聽到的每一句話,此刻都像炸雷一般在他們腦海中反複轟鳴。
    “王副書記……是軍情局的人……”蘇曼卿終於打破了沉默,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顫抖。
    林默涵沒有說話,隻是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皺巴巴的火柴,劃亮了一根。微弱的火光跳動著,映照出他緊鎖的眉頭和眼中翻湧的寒意。他點燃了桌上的煤油燈,將燈芯擰到最小,房間裏這才勉強有了一絲光亮。
    昏黃的燈光下,兩人都能看到對方眼中的震驚與後怕。
    “阿海不是叛徒,”林默涵的聲音沙啞而低沉,像砂紙磨過木頭,“他是被脅迫的。他的家人,落在了王振坤——不,是那個假的王副書記手裏。”
    他終於將那個名字和那張虛偽的臉對上了號。王振坤,這個代號,這個身份,從頭到尾都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陷阱。
    蘇曼卿的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她緊了緊拳頭:“他們想用阿海的家人做要挾,讓阿海交出我們掌握的所有情報,然後……然後把我們當成棄子,丟給軍情局。”
    “不止如此,”林默涵的眼神銳利如刀,“‘雷霆計劃’,或許從一開始,就是他們計劃中的一環。一個可以用來向上級邀功,又可以用來引我們上鉤的誘餌。”
    他想起從台北一路輾轉而來的那份絕密文件,那份用方枕流的生命和無數同誌的信任換來的計劃。原來,在幕後黑手看來,它不過是一塊可以隨意拋擲的石頭。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蘇曼卿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焦急,“王振坤既然已經拿到了他想要的東西,他會不會……對阿海的家人下手?會不會……對我們下手?”
    “他會。”林默涵的語氣斬釘截鐵,“在他們撤離香港之前,我們是最大的隱患。他知道我們聽到了不該聽的,所以,他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來清理門戶。”
    這是一個資深特工的本能判斷。斬草除根,永絕後患。
    蘇曼卿的心猛地一沉:“那我們不能坐在這裏等死!”
    “當然不是。”林默涵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光,“我們不等他來,我們去找他。”
    “找他?”蘇曼卿一愣。
    林默涵站起身,走到桌邊。他攤開一張皺巴巴的香港地圖,手指在灣仔區和香港仔避風塘之間來回移動。
    “王振坤的據點,一定不在莊士敦道。這裏隻是他用來迷惑我們的幌子。”他分析道,“他真正的巢穴,應該就在碼頭附近,方便他隨時轉移。‘海龍號’就是他的船。”
    “你的意思是,他就在碼頭?”
    “不,他不會在那麽顯眼的地方。”林默涵搖頭,“但他的眼線,一定遍布碼頭。我們剛才的潛入,說不定已經暴露了行蹤。”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他現在,肯定以為我們已經逃跑了,或者,正在驚慌失措地尋找新的藏身之處。他不會想到,我們會主動找上門去。”
    蘇曼卿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說……我們來個‘燈下黑’?”
    “沒錯。”林默涵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以為我們是獵物,卻不知道,我們才是獵人。他以為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卻不知道,最安全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危險的。”
    他拿起桌上的鉛筆,在地圖上碼頭附近的一片老舊居民區上畫了一個圈。
    “這裏是他們監視的盲區,也是他們防禦最薄弱的地方。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會放在那些可能的逃跑路線上,而不會想到我們會反其道而行。”
    “那我們怎麽做?”蘇曼卿已經完全被林默涵的思路所吸引,她湊過去,看著地圖上的那個圈。
    林默涵湊到她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出了自己的計劃。
    蘇曼卿靜靜地聽著,眼中先是閃過一絲驚訝,隨即變成了然,最後,化為一片堅定的決絕。她聽完,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就這麽辦!”
    “記住,我們的目標不是和他們硬拚,”林默涵看著她,語氣嚴肅,“我們的目標是救人,是拿到證據,是把王振坤的真實身份,公之於眾。”
    “我明白。”蘇曼卿深吸一口氣,“為了阿海,為了方船長,為了所有犧牲的同誌。”
    林默涵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走到床邊,從床墊下摸出一個沉甸甸的帆布包。他打開包,裏麵是幾件拆解的武器零件,幾捆炸藥,還有幾枚手雷。
    這些都是他們之前藏在這裏的應急物資。
    他開始沉默地組裝武器,動作熟練而精準。金屬零件碰撞發出輕微的哢嗒聲,在寂靜的房間裏,卻像戰鼓一樣,敲響了反擊的序曲。
    蘇曼卿也動了起來。她從自己的行李中翻找出幾件舊衣服,又找出一些顏料和化妝工具。她走到鏡子前,對著鏡中的自己,開始仔細地塗抹起來。
    幾分鍾後,一個麵容憔悴、神色疲憊的中年漁婦,出現在鏡中。
    與此同時,林默涵也已換上了一身漁民的粗布衣服,臉上用油彩抹得黝黑,頭發也弄得亂蓬蓬的。他背上一支拆解後藏在魚簍裏的步槍,看起來和香港任何一個靠海吃飯的窮苦漢子毫無二致。
    兩人在房間中央匯合,彼此打量著對方的偽裝,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肯定。
    林默涵拿起桌上的煤油燈,吹熄了火焰。房間裏再次陷入黑暗。
    他握緊了腰間的手槍,對著蘇曼卿做了一個手勢。
    蘇曼卿會意地點點頭,握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林默涵輕輕打開房門,側耳傾聽。走廊裏依舊空無一人,死寂得可怕。
    他率先走出房間,蘇曼卿緊隨其後,輕輕帶上了門。
    兩人一前一後,悄無聲息地融入了走廊的黑暗中,朝著樓梯口走去。
    他們的腳步很輕,像貓一樣,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夜,還很長。
    但屬於他們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他們要讓那些藏在黑暗中的人知道,獵物,也是會咬人的。而且,咬起人來,會更加致命。
    走廊盡頭的窗戶,透進一絲微光,映照在他們堅定的背影上,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這影子,仿佛一把出鞘的利劍,劃破了香港這個不夜城的重重迷霧,直指那顆隱藏在心髒地帶的、最危險的毒瘤。
    複仇的火焰,已經在他們心中熊熊燃起。
    而這一次,他們要讓這火焰,焚盡一切罪惡與謊言。
    淩晨三點,是人體最為疲憊的時刻,也是守夜人警惕性最低的時刻。
    林默涵和蘇曼卿的身影,如同兩道融入夜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穿梭在香港仔避風塘碼頭錯綜複雜的巷道裏。鹹濕的海風裹挾著魚腥味撲麵而來,吹拂著蘇曼卿額前幾縷散落的發絲,也吹不散兩人眼中凝結的寒冰。
    他們沒有選擇大路,而是專挑那些堆滿漁網和雜物、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林默涵在前,左手反握著匕首,右手虛按在腰間的手槍上,每一步都踩在陰影最濃重的地方。蘇曼卿緊隨其後,懷裏抱著一個破舊的竹籃,裏麵裝著幾條用油紙包著的“鹹魚”,那是他們最好的偽裝。
    “維哥,前麵左轉,就是那片舊居民區了。”蘇曼卿壓低聲音,在他身後輕聲說道。
    林默涵點了點頭,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前方,耳朵捕捉著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聲響。遠處,偶爾傳來幾聲野貓的嘶叫和海浪拍打堤岸的聲音,除此之外,一片死寂。
    他們轉過一個堆滿廢棄木桶的牆角,眼前出現了一片低矮破敗的平房。這裏曾是碼頭工人聚居的地方,如今大多已經搬遷,隻剩下斷壁殘垣和瘋長的野草。正是藏汙納垢、設置秘密據點的絕佳場所。
    林默涵停下腳步,抬起手,示意蘇曼卿隱蔽。他伏低身體,像一隻蓄勢待發的獵豹,仔細觀察著這片區域。
    很快,他的目光鎖定在了其中一棟相對完好的小樓。那棟樓的門窗都緊緊關閉著,看似與其他廢棄房屋無異,但林默涵卻敏銳地發現,二樓最西邊的窗戶,窗簾的縫隙裏,似乎有極其微弱的光亮一閃而過。
    而且,樓下的巷口,看似隨意地堆著幾個垃圾桶,但其中一個的擺放角度,卻恰好能將巷口的動靜盡收眼底。
    “就是那裏。”林默涵用口型對蘇曼卿說道。
    蘇曼卿會意,輕輕點頭。
    接下來,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
    強攻顯然不是明智之舉。對方人數不明,且有備而戰,硬拚無異於自尋死路。
    林默涵的目光,落在了小樓旁邊的一根粗大的排水管上。那根鐵管從屋頂一直延伸到地麵,雖然有些鏽跡斑斑,但看起來依舊堅固。
    他指了指排水管,又指了指二樓的窗戶,然後對蘇曼卿做了一個“吸引注意力”的手勢。
    蘇曼卿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她深吸一口氣,從竹籃裏拿出一條鹹魚,用盡全力,朝著遠處的另一條巷子扔了過去。
    “啪嗒”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夜裏傳出去很遠。
    幾乎是同一時間,小樓一樓的一扇窗戶被推開了一條縫,一個腦袋探了出來,朝著鹹魚落地的方向張望。
    就是現在!
    林默涵腳下猛地一蹬,身體如離弦之箭般衝出,三兩下便攀上了排水管。他的動作敏捷而無聲,像一隻靈巧的壁虎,迅速向上攀爬。
    二樓的窗戶緊閉著,但林默涵毫不費力地用匕首撬開了窗栓,翻身而入。
    房間內一片漆黑,彌漫著一股灰塵和黴味。林默涵屏住呼吸,貼著牆壁,緩緩移動。他能聽到樓下傳來低低的交談聲,還有收音機裏播放的咿咿呀呀的粵劇。
    他輕輕推開房門,探出頭去。走廊裏空無一人。他順著樓梯,一步步向下潛行。
    一樓的客廳裏,亮著一盞昏暗的煤油燈。兩個穿著便衣的男人正坐在桌旁打牌,旁邊還站著一個,手裏端著茶杯,正探頭探腦地看著。
    正是在碼頭巷口監視他們,後來又追捕他們的那幾個人!
    林默涵的心沉了下去。對方有三個人,而且都帶著武器。他必須速戰速決,不能給他們發出警報的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猛地從樓梯口衝出,手中的勃朗寧手槍毫不猶豫地開火。
    “砰!砰!”
    兩聲槍響在狹小的空間裏顯得格外震耳欲聾。兩個打牌的男人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眉心便各自多了一個血洞,軟軟地倒在了桌子上。
    第三個男人反應極快,槍聲響起的瞬間,他便猛地向一旁撲倒,同時拔出了腰間的手槍。
    “誰!”他厲聲喝道,槍口慌亂地四處掃視。
    林默涵沒有給他瞄準的機會。他一個翻滾,躲到沙發後麵,同時抬手又是一槍。
    子彈擦著那人的耳朵飛過,打在身後的牆上,濺起一片碎石。
    那人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朝著後門跑去。他一邊跑,一邊大喊:“來人!有……”
    “噗——”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
    一把鋒利的匕首,從他的後頸刺入,精準地切斷了他的頸椎。他甚至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蘇曼卿的身影從後門的陰影裏浮現出來,她拔出匕首,麵無表情地擦了擦上麵的血跡。
    “幹得漂亮。”林默涵從沙發後走出,對她比了個大拇指。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慶幸。幸虧他們製定了周密的計劃,分頭行動,否則,一旦讓這個人逃出去,或是發出警報,他們就會立刻陷入重圍。
    “搜!”林默涵低聲說道。
    他們開始在這棟小樓裏仔細地搜查起來。
    一樓是客廳和廚房,顯然隻是個偽裝和日常活動的場所。真正的秘密,應該在二樓。
    二樓有三個房間。他們推開第一個房間,裏麵堆滿了雜物,顯然沒有人居住。
    第二個房間的門,上了鎖。
    林默涵沒有猶豫,抬起一腳,狠狠地踹在門鎖處。
    “砰!”
    年久失修的木門應聲而開。
    房間內,景象讓他們觸目驚心。
    房間中央,擺著一張簡陋的行軍床。床上,躺著一個中年婦女,臉色蠟黃,雙目緊閉,似乎處於昏迷狀態。床邊,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蜷縮著,正驚恐地看著突然闖入的他們。
    “別怕,我們是來救你們的。”蘇曼卿連忙上前,用溫和的語氣安撫道。
    小女孩嚇得瑟瑟發抖,卻緊緊地抓住了床上女人的手。
    林默涵的目光,則被牆角的一個鐵籠子吸引了。籠子裏,蜷縮著一個男人,他雙手雙腳都被鐐銬鎖著,身上布滿了傷痕,正是阿海!
    “阿海!”林默涵低呼一聲,快步上前,用匕首撬開了籠子的鎖。
    阿海聽到聲音,艱難地抬起頭。當他看清是林默涵和蘇曼卿時,渾濁的眼睛裏,湧出了難以置信的淚水。
    “維……維哥……蘇……蘇同誌……”他哽咽著,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我們來了。”林默涵扶起他,看著他身上的傷,心中一陣刺痛,“你受苦了。”
    “我……我對不起你們……”阿海泣不成聲,“他們抓了我的老婆孩子,逼我交出情報……我……”
    “我們知道,我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蘇曼卿安撫道,“我們都聽到了。王振坤那個混蛋,他才是叛徒!”
    “王……王副書記是叛徒?”阿海愣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千真萬確。”林默涵沉聲道,“他根本不是我們的人,他是軍情局的高級特工。他從一開始,就在利用我們。”
    他將他們在碼頭聽到的對話,以及自己的分析,簡單地告訴了阿海。
    阿海聽完,整個人都癱軟在地,臉上充滿了悔恨和痛苦:“是我……是我害了大家……我……”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林默涵扶起他,“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裏。王振坤隨時可能回來,或者發現這裏出了事。”
    “對,先離開這裏。”蘇曼卿也點頭道。
    就在這時,樓下忽然傳來了一陣汽車引擎的聲音。
    林默涵心中一凜,快步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掀起窗簾的一角,朝外望去。
    隻見一輛黑色轎車,正停在小樓門口。車門打開,一個熟悉的身影走了下來。
    正是王振坤!
    他似乎並沒有察覺到異常,正從容地整理著自己的風衣,對著司機說著什麽。
    林默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轉身,對阿海和蘇曼卿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壓低聲音道:“王振坤回來了!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房間裏的幾個人,瞬間陷入了極度的緊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