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4章雨夜茶香,暗湧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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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北的秋雨,總是來得又急又冷。
    夜幕低垂,大稻埕的街巷在連綿細雨中泛著青石板的幽光。林默涵披著一件舊式西裝外衣,撐傘緩步穿行於窄巷之間。他如今的身份是“陳文彬”——一名從南洋歸來的顏料商人,經營著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門麵不大,卻因所售顏料色澤獨特,在畫家圈中漸漸有了些名氣。
    傘沿低垂,遮住了他半邊臉,隻露出一截線條冷峻的下頜。他的目光掃過街角,確認無人跟蹤後,才輕輕叩響了一扇雕花木門。
    “三長兩短,再一長。”
    門開了條縫,蘇曼卿的身影浮現,發髻微濕,眼神卻如鷹隼般警覺。她打量片刻,才拉開門:“陳先生,這麽晚了,可是出了什麽事?”
    林默涵步入屋內,收起傘,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台風計劃第三階段的坐標,已通過江一葦傳出來。但……魏正宏開始懷疑內部有內鬼,昨夜突擊搜查了軍情局檔案室。”
    蘇曼卿倒了杯熱茶遞來,指尖微顫:“江一葦還能撐多久?”
    “不知道。”林默涵吹了口熱氣,茶香氤氳中,他眼神漸沉,“他告訴我,魏正宏最近換了安眠藥的品牌,還特意讓醫官登記在案——像是在設局,引蛇出洞。”
    蘇曼卿冷笑:“那老狐狸,連自己的藥都要做文章。”
    兩人沉默片刻,雨聲敲打著屋簷,如細密的鼓點,敲在人心上。
    忽然,後院傳來孩童的哭聲。蘇曼卿起身欲去,林默涵卻抬手製止:“別動。你一走,這屋子就空了。若有人監視,反而露餡。”
    他靜靜聽著那哭聲斷斷續續,像被刻意壓抑。他知道,那是蘇曼卿的兒子小舟——丈夫犧牲後,她獨自撫養的孩子。組織曾建議將孩子送往大陸,但她拒絕了:“他爹死在台灣,我就要讓他活著看見這片土地回歸。”
    “你不怕嗎?”林默涵輕聲問,“萬一哪天……他們拿孩子做文章。”
    蘇曼卿抬眼看他,燭光下眸子亮得驚人:“怕?我每天都在怕。可若連怕都壓垮了我,那他們就贏了。我們不是為活著而戰,是為值得活的世界而戰。”
    林默涵久久未語。他想起曉棠,那個在大陸長大的女兒。她是否也曾在雨夜裏哭過?是否也問過母親:“爸爸什麽時候回來?”
    他從袖中取出一張泛黃的照片,輕輕放在桌上——是曉棠六歲時的留影,紮著羊角辮,站在梧桐樹下笑。這是陳明月冒險托人帶出的最後一份信物。
    “她長大了。”蘇曼卿看著照片,聲音柔和了些,“像你。”
    “但願不像我。”林默涵低聲道,“不希望她懂這世間的暗影與犧牲。”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照亮了牆上掛著的一幅水墨畫——畫的是海燕掠過驚濤,題字為:“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
    蘇曼卿忽然道:“明天,明星咖啡館要辦一場‘秋茶會’,文藝界、軍政家屬都會來。魏正宏的夫人也收到了請柬。”
    林默涵抬眼:“你打算動手?”
    “不是我,是你。”她遞來一份名單,“這是出席者中,可能接觸機密的人員。你以‘南洋畫家’身份入場,借品茶之名,套取口風。江一葦會故意提起‘演習補給線’,你隻需順勢接話。”
    林默涵皺眉:“太險。魏正宏夫人素來多疑,若我露怯……”
    “你不會。”蘇曼卿直視他,“因為你不是在演戲,你是在做你自己——那個愛茶、懂畫、談吐風雅的沈墨。那個連魏正宏都曾讚‘可惜生不逢時’的男人。”
    她頓了頓,聲音輕了下來:“默涵,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台風計劃’若成,大陸沿海將遭重創。我們必須在十一月前,把完整情報送出去。”
    林默涵凝視著那張照片,良久,緩緩將其收起,放入胸前內袋,貼近心髒的位置。
    “好。”他站起身,整了整衣領,“那就讓這場雨,洗一洗這汙濁的夜。”
    一、茶會暗局
    秋茶會定在台北市中山北路的“雅集”會館,原是日據時期一位富商的宅邸,光複後成了軍政要員夫人小姐們附庸風雅的場所。會館不大,卻極盡雅致,庭院裏一棵百年老榕樹盤根錯節,枝葉如蓋,將整座主樓籠罩在一片靜謐的綠蔭之下。
    林默涵以“南洋畫家陳文彬”的身份受邀。他的請柬是蘇曼卿通過一位報社主編輾轉送出的。為了這個身份,他提前半月便開始準備,臨摹了數張南洋風情的水彩畫,又托人從香港買來幾盒錫蘭紅茶作為見麵禮。此刻,他一身藏青色中山裝,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手中提著一個紫檀木畫匣,儼然一副海外歸來的文人做派。
    會館門口,已有三三兩兩的賓客 arriving。大多是些衣著光鮮的太太小姐,她們的談笑聲在雨後的清新空氣裏顯得格外輕快。林默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波瀾,邁步上前。
    “陳先生,久仰。”迎賓的是蘇曼卿,她今日穿著一襲墨綠色旗袍,襯得膚色愈發白皙,眉眼間帶著恰到好處的疏離與熱情,“這位是魏處長的夫人,李女士。”
    林默涵循聲望去,隻見一位約莫四十歲上下,氣質雍容華貴的婦人正端坐在門廊下的太師椅上,手中把玩著一串沉香木佛珠。她的眼神看似平淡,卻在林默涵抬眼的瞬間,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
    “魏夫人。”林默涵微微躬身,用略帶閩南口音的國語問候,“在下陳文彬,冒昧打擾,還望海涵。”
    李夫人抬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嘴角勾起一抹淺笑:“陳先生是從南洋回來的?聽口音,像是我們閩南人。”
    “祖籍晉江,幼年隨父移居南洋,算起來,已有二十多年沒回故土了。”林默涵語氣誠懇,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鄉愁。
    “哦?晉江……好地方啊。”李夫人點了點頭,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畫匣上,“聽蘇老板說,陳先生畫得一手好畫?”
    “不過是些塗鴉之作,不足掛齒。”林默涵謙遜道,“聽聞今日有茶會,特地帶了幾幅南洋的風物畫,權當是獻醜了。”
    “南洋的風物?”旁邊一位身著旗袍,珠光寶氣的太太好奇地湊了過來,“可是那些椰林樹影,碧海白沙?”
    “正是。”林默涵順勢打開畫匣,取出一幅畫展開。畫上是檳城的街頭景象,穿著紗籠的馬來婦女,騎著三輪車的華裔少年,色彩明快,筆觸細膩。
    “呀,真好看!”幾位太太小姐立刻圍了上來,發出一陣讚歎。
    李夫人也站起身,踱步過來,目光在畫上停留了片刻,淡淡道:“畫得倒是有幾分意思,隻是這南洋的水土,終究是比不上我們寶島的風雅。我們今日品的是凍頂烏龍,陳先生可會品?”
    “略懂一二。”林默涵微笑,“南洋的茶,多是加了香料的奶茶,遠不如我們中華茶道的清雅醇厚。”
    “那正好,”李夫人示意下人,“給陳先生上茶,就用我帶來的那套‘冰裂紋’茶盞。”
    林默涵心中一凜。他知道,考驗來了。
    茶很快端了上來。一套青瓷茶具,釉色溫潤,盞壁上布滿了細密的冰裂紋,在光線下泛著幽幽的藍光,果然精致。為他斟茶的是一位麵容清秀的侍女,動作嫻熟優雅。
    林默涵端起茶杯,輕輕嗅了嗅,讚道:“好茶。湯色金黃,香氣清幽,是上好的凍頂。隻是……”
    他話鋒一轉,眉頭微蹙。
    “隻是什麽?”李夫人立刻追問,眼中閃過一絲探究。
    “隻是這水,似乎……稍老了些。”林默涵放下茶杯,語氣平靜,“煮水的火候,宜武火急沸,文火保溫。這水,煮沸後靜置了片刻,再用來衝泡,雖不失其香,卻失了幾分鮮活之氣,用來衝泡這嬌嫩的烏龍,不免有些可惜。”
    他這番話不卑不亢,專業而精準。周圍幾位太太雖聽得半懂,卻都露出了佩服的神色。
    李夫人眼中那絲銳利褪去了幾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玩味的笑意:“陳先生果然懂茶。看來,是我這主人招待不周了。”
    “夫人言重了。”林默涵微微一笑,“茶如人生,過猶不及,恰到好處方為上品。這泡茶的功夫,和做人處事,倒也有幾分相通。”
    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右手,用拇指、食指、中指三指,輕輕捏住茶杯的杯沿,以一種看似隨意,實則暗含玄機的手勢,將茶杯湊到唇邊,淺酌慢飲。
    這個手勢,是地下工作中的簡易密碼。三指捏杯,代表“安全”;食指輕敲杯壁一下,代表“等待”;中指在杯底一抹,代表“情報已到”。
    他對麵,蘇曼卿正與幾位客人寒暄,眼角的餘光卻一直關注著他。看到這個手勢,她不易察覺地眨了眨眼,表示收到。
    然而,林默涵的心卻並未放下。因為他知道,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二、暗流湧動
    茶會正式開始,眾人移步至主廳。廳內早已布置妥當,數十張小幾呈扇形排開,上麵擺放著各式茶點與茶具。主位上,一位身著唐裝的老者,是台灣茶界泰鬥陳老先生,今日由他主講茶道,並主持品鑒。
    林默涵被安排在靠後的位置,旁邊坐著的是一位腆著大肚子的軍需官,姓王,滿身酒氣,說話聲音洪亮,顯然對茶道並無多少興趣,隻是來應酬場麵的。
    “陳先生,你是畫畫的?”王軍需官拍著林默涵的肩膀,噴著酒氣,“我兒子也喜歡畫畫,整天在牆上塗塗畫畫,回頭你得空,幫我指點指點?”
    “王先生客氣了,指點不敢當,交流學習。”林默涵不動聲色地挪了挪身子,避開他身上的酒氣。
    “好說好說!”王軍需官哈哈大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咂咂嘴,“這茶也就那樣,還沒我家的白開水痛快。”
    林默涵笑了笑,不再接話,轉而將注意力放在前麵。
    陳老先生正在講述茶的曆史與文化,聲音平和而緩慢。林默涵一邊聽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觀察著四周。他看到蘇曼卿坐在斜前方,正與一位穿著空軍製服的年輕軍官低聲交談。那位軍官他認得,是空軍後勤部的一位科長,姓劉,是蘇曼卿發展的外圍情報員。
    他也看到了李夫人,她端坐在主位旁的貴賓席,看似在認真聽講,但目光卻時不時地掃過全場,尤其在林默涵身上,停留的次數明顯多了幾次。
    林默涵心中警鈴大作。他知道,自己必須主動出擊,打破這種被動的觀察。
    趁著陳老先生講解的間隙,他舉手提問:“陳老先生,在下有個疑問。我曾在南洋見過一種獨特的‘調香茶’,是將茶葉與茉莉、桂花等鮮花一同窨製,香氣格外馥鬱。不知這與我們傳統的‘清飲’之道,孰優孰劣?”
    這個問題提得巧妙,既展現了他對茶文化的了解,又引出了一個有趣的話題。
    陳老先生撫須笑道:“陳先生所言極是。‘調香茶’亦是我國茶文化之一脈,古已有之。不過,我輩茶人,更推崇‘清飲’,為的是品出茶之本味,感悟茶之真性。這就好比鑒賞一幅好畫,若是在上麵塗滿了香料,豈非掩蓋了畫作本身的神韻?”
    “老先生說得極是。”林默涵點頭讚同,“不過,在下倒覺得,茶如人,各有其性。有人喜其清雅,有人愛其濃烈,本無高下之分,隻在個人喜好。就像我們閩南的‘功夫茶’,講究的就是一個‘濃’字,卻也別有一番風味。”
    “陳先生此言差矣。”一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林默涵轉頭,隻見一位身著筆挺西裝,戴著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的中年男子正看著他。此人他之前並未注意到,不知何時坐到了他的另一側。
    “哦?這位先生有何高見?”林默涵不動聲色地問。
    那男子微微一笑,眼神卻帶著一絲審視:“茶道,講究的是‘和敬清寂’,是修身養性之道。若一味追求濃烈刺激,豈非落入了下乘?這就好比治國用兵,若隻知逞匹夫之勇,不懂謀定後動,必敗無疑。”
    林默涵心中一動。此人談吐不凡,言語間帶著一股官氣,絕非普通商賈。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先生所言極是。不知先生高姓大名?在何處高就?”
    “在下姓周,周明遠,在國防部總務司,混口飯吃。”男子淡淡地回答,語氣雖謙虛,卻透著一股掩飾不住的傲氣。
    國防部總務司!
    林默涵心中一震。這個部門雖然不直接參與軍事指揮,卻掌管著軍隊的後勤、物資調配,甚至是高級軍官的住所安排!能在這個部門擔任要職的,絕非等閑之輩。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原來是周先生,失敬失敬。”林默涵立刻換上一副恭敬的神色,“在下久聞國防部乃精英雲集之地,今日得見周先生,果然氣度不凡。不知周先生對這茶道,有何更深的見解?”
    周明遠似乎很受用他的恭維,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說道:“在我看來,茶道之精髓,在於‘控製’二字。水溫、時間、茶量,每一步都需精準控製,方能成就一杯好茶。治國用兵,亦是如此。資源的調配,兵力的部署,時機的把握,無一不需要精確的計算與控製。差之毫厘,便可能謬以千裏。”
    他這番話,看似在談茶,實則在炫耀自己的工作理念。
    林默涵心中一動,順著話頭問道:“周先生說得太對了。我聽說,最近軍隊不是在搞什麽‘台風計劃’嗎?聽說規模很大,這後勤保障,肯定是個大工程吧?”
    他問得極其自然,仿佛隻是一個好奇的普通市民,在向一位政府官員打聽小道消息。
    然而,他話音一落,周明遠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台風計劃’?”周明遠的眼神立刻變得警惕起來,他壓低聲音,語氣嚴肅地問,“陳先生,你是從哪裏聽說這個的?”
    “啊?難道這不能說嗎?”林默涵故作驚訝,一臉無辜地撓了撓頭,“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前些日子,我有個朋友在基隆港做生意,他說看到好多軍艦進進出出,忙得不得了,還聽說是要搞什麽大演習,好像就叫‘台風’什麽的。我也是隨口一問,周先生要是不方便說,就當我沒問過。”
    他這番表演天衣無縫,將一個消息閉塞、又愛打聽八卦的普通商人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周明遠審視了他片刻,見他不似作偽,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放鬆,但依舊警告道:“陳先生,有些事情,不是我們該打聽的。‘台風計劃’是軍事機密,關乎國家安危,還是少議論為妙。”
    “是是是,周先生教訓的是,是我不對,不該亂嚼舌根。”林默涵連忙道歉,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
    周明遠滿意地點了點頭,端起茶杯,不再理會他。
    林默涵低下頭,掩飾住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他要的信息,已經得到了。
    周明遠的反應,證實了“台風計劃”不僅存在,而且規模巨大,已經到了需要國防部總務司深度參與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他從周明遠那句“資源的調配,兵力的部署,無一不需要精確的計算與控製”中,嗅到了一絲關鍵信息——這個計劃的後勤補給線,很可能就是其核心與命脈!
    如果能搞到這條補給線的詳細情報……
    林默涵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他悄悄地看了一眼對麵的蘇曼卿,蘇曼卿也正好看向他,兩人目光交匯,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
    然而,就在此時,他忽然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目光,正死死地鎖定著自己。
    他猛地抬頭,循著感覺望去。
    是李夫人。
    她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正站在主廳的門口,隔著人群,靜靜地注視著他。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手中的佛珠停止了轉動,那雙看似平淡的眼睛裏,此刻卻充滿了冰冷的審視與……殺意。
    林默涵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剛才的試探,雖然看似天衣無縫,但終究還是引起了這位深藏不露的魏夫人的懷疑。
    一場精心策劃的茶會,一場驚心動魄的試探,此刻,終於演變成了一場無聲的對決。窗外,天色漸暗,烏雲再次聚集,一場更大的風雨,似乎正在醞釀。
    三、風起青萍
    茶會的氣氛,隨著天色的暗沉,悄然發生了變化。
    陳老先生的講座已經結束,眾人開始自由品茶交流。原本熱鬧的談笑聲,此刻卻像是被蒙上了一層陰影,顯得有些沉悶壓抑。
    李夫人沒有再回到座位,她就站在門口,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目光時不時地掃過林默涵的方向。她身邊聚集了幾位同樣神情嚴肅的太太,正低聲交談著什麽,不時發出幾聲壓抑的驚呼。
    林默涵知道,自己必須盡快離開。
    他找到一個機會,湊到蘇曼卿身邊,用極低的聲音說:“情況有變,我先走。拿到的東西,按B計劃處理。”
    蘇曼卿臉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同樣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回答:“小心。她可能已經起疑了。”
    “我知道。”林默涵深吸一口氣,“幫我拖住她。”
    說完,他便轉身,向王軍需官走去,故作熱情地說道:“王兄,我那裏有幾幅不錯的水墨畫,改天請你去鑒賞鑒賞?”
    “好啊好啊!”王軍需官正覺得無聊,立刻來了精神,“陳老弟夠朋友!”
    兩人勾肩搭背地向門口走去,林默涵一邊走,一邊回頭,最後看了一眼蘇曼卿。
    蘇曼卿正端著一杯茶,向李夫人走去,臉上帶著職業性的微笑,似乎在邀請她品嚐新泡的茶。
    林默涵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但他知道,此刻不是猶豫的時候。
    他和王軍需官走出會館,雨又開始下了起來,比之前更大。
    “陳老弟,你住哪兒?我送送你?”王軍需官打著酒嗝說。
    “不用了王兄,我家就在附近,幾步路就到了。改天我請你喝酒!”林默涵笑著拒絕,將一把南洋的錫蘭紅茶塞進他手裏。
    “那好,那好!”王軍需官也不客氣,收下茶葉,搖搖晃晃地鑽進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林默涵目送轎車遠去,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他迅速轉身,沒有走向回家的路,而是拐進了一條漆黑的小巷。
    他必須立刻轉移!
    他能感覺到,危險正在迅速逼近。
    他剛拐進小巷,就聽到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和汽車引擎的轟鳴聲。
    他沒有回頭,隻是加快了腳步,身影迅速融入黑暗之中。
    與此同時,茶會會館內。
    李夫人推開蘇曼卿遞來的茶杯,冷冷地說道:“蘇老板,你這位‘陳先生’,來曆可真是不簡單啊。”
    蘇曼卿心中一沉,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微笑:“李夫人,您這是什麽意思?陳先生不過是個從南洋回來的畫家,怎麽了?”
    “畫家?”李夫人冷笑一聲,“一個畫家,會對國防部的‘台風計劃’那麽感興趣?一個畫家,會懂得那麽多茶道機鋒,還會用三指捏杯的江湖手勢?”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變得冰冷:“蘇老板,我勸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麽。有些火,不是你能碰的。”
    蘇曼卿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她知道,一切都完了。
    李夫人不再理她,轉身對身邊的一位便衣特務低聲吩咐道:“通知魏處長,目標出現,代號‘海燕’,極有可能就在今晚行動。封鎖所有路口,全麵搜捕!”
    “是!”
    特務領命而去。
    蘇曼卿站在原地,看著窗外瓢潑的大雨,雨水衝刷著玻璃,模糊了整個世界。她知道,一場腥風血雨,即將席卷整個台北。
    而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她悄悄地將手伸進旗袍的口袋,摸到了一個小小的、硬硬的物體——那是一顆用蠟封好的微型膠卷,是林默涵在剛才遞給她茶單時,悄悄塞進她手中的。
    這是最後的情報。
    她必須把它送出去。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恐懼與絕望,臉上重新掛上了那副八麵玲瓏的笑容,對周圍驚慌失措的賓客們說道:“各位,各位,別慌。可能隻是虛驚一場。來,我們繼續喝茶,喝茶……”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回蕩,顯得那麽無力,卻又那麽堅定。
    雨,越下越大。
    一場驚心動魄的潛伏與反潛伏,情報與反情報的生死博弈,在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終於拉開了最殘酷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