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刀不紮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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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椅上的明黃身影依舊繃著麵色,指節卻悄悄鬆開了幾分。
    看著老臣們被顧窈的詰問、李聿三人的坦蕩懟得麵紅耳赤,連平日裏最善狡辯的禦史大夫都支支吾吾說不出完整話來,梁承朝心底竟莫名竄起一絲隱秘的痛快。
    這些老臣仗著資曆深厚,平日裏上朝動輒以“祖宗之法”“天下安危”施壓,政見不合時便集體叩首、以死相諫,他早已忍了許久。
    今日見他們被幾個“不守規矩”的女子和年輕武將噎得啞口無言,那副氣急敗壞卻無從反駁的模樣,倒讓他憋了許久的鬱氣散了些。
    但這絲痛快轉瞬即逝,他很快斂去眼底的波瀾——身為帝王,豈能被私人情緒左右?朝堂秩序、江山穩固終究是頭等大事。
    他清了清嗓子,沉聲道:“都住口!”
    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殿內的竊竊私語。
    龍椅上的帝王喉結滾動,方才稍緩的麵色瞬間沉凝如鐵,聲音陡然拔高:“放肆!朝堂之上,豈容爾等巧言令色、頂撞老臣!”
    他重重叩了下禦案,鎮紙震得案上奏折簌簌作響:“諸位大人皆是朝中元老,為大梁鞠躬盡瘁,豈容你們這般言語冒犯?”
    說罷,他刻意加重語氣,對著顧窈斥道:“顧卿,燕卿,念你們有功,朕不與你計較衝撞之罪,但往後休要再出此狂言!老臣們的顏麵,亦是皇家的顏麵,豈容輕辱?”
    “至於和離一事……”
    梁承朝是絕對不能允許的,不是他要罔顧公道,而是這‘夫為妻綱’的律法,已在大梁乃至鄰國沿襲數百年。
    一朝推翻,便是動搖國本——後人會罵他是顛覆祖製,朝堂上更會有無數人借‘違逆古法’生事,到時候天下動蕩,百姓不安,這江山如何治理?”
    他不是不明白這幾個人口中的公平,隻是不願為了女子的“小權益”,去冒這個風險。
    梁承朝抬手,剛好開口,龍袍拂過禦案的瞬間,殿外突然傳來尖細卻清晰的通傳:“皇後娘娘到——”
    話音未落,朱紅殿門被緩緩推開,皇後身著朱紅色朝袍,鳳冠上的東珠隨著步履輕搖,卻未發出半分細碎聲響。
    她身姿挺拔,步態從容,沒有尋常女子的溫婉,反倒帶著一股久經朝堂的沉穩氣場。
    眾人紛紛朝兩側退去,給她讓出一條路,皇後行至梁承朝麵前,在台階前鄭重下拜,“臣妾參見聖上。”
    梁承朝先是驚訝,隨即立刻起身,三兩步上前,伸出雙手去扶她,“皇後,你身子不好,快起來。”
    皇後卻並未順著力道起來,而是依舊跪的筆直,“聖上,臣妾今日前來,也是為了替天下女子爭取能夠主動提出和離的權力,不得不向聖上進言。”
    話畢,殿內眾人的目光突然被她身上的朝袍驟然攫住——那並非尋常的朱紅鳳紋錦緞,而是一件浸著暗沉血色的“血衣”。
    衣料上密密麻麻的字跡,竟全是用女子鮮血書寫而成,筆畫歪扭卻力道千鈞,從領口蔓延至裙擺,長長的衣袂拖曳在金磚上,一路延伸出殿外,像是一條鋪就的血色長卷。
    “這不是臣妾的朝袍,是天下受苦女子的萬民書。”
    皇後抬手撫過衣襟上的血字,指尖劃過那些陌生的名字,聲音帶著難以抑製的震顫,卻依舊堅定,“每一個字,都來自被夫家苛待、淩虐,卻求告無門的女子。她們有的刺破指尖,有的耗盡心血,隻求在律法上爭一絲生路——請聖上過目!”
    她轉身,裙擺掃過地麵,血字在燭火下泛著刺目的光,映得滿殿臣工臉色煞白。
    殿外隱約傳來女子們低低的啜泣聲,與殿內的死寂交織在一起。
    顧窈望著皇後身上的血衣,猛地跪倒在地:“聖上!皇後娘娘所言句句屬實!這些血字背後,是無數女子的血淚!求聖上開恩,準女子和離之請!”
    燕庭月、李聿等人緊隨其後,齊齊跪倒:“求陛下開恩!”
    梁承朝望著皇後決絕的側臉,心底忽然生出一絲隱秘的擔憂來。
    守舊派的老臣們更是如坐針氈,禮部尚書率先往前半步,剛要開口念叨“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訓,皇後已轉身冷冷瞥來:“幾位大人別急著發難,不妨先看看這血書。”
    她抬手示意宮人將血衣展開,長長的衣袂從殿內鋪至階前,暗沉的血色在燭火下愈發刺目。
    “上麵每一個名字,都是求告無門的女子。”皇後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若看完之後,諸位仍覺得她們的訴求是‘悖逆’,再彈劾臣妾幹預朝政不遲。”
    老臣們麵麵相覷,終究抵不過心底的疑竇與帝王默許的眼神,紛紛躬身上前。
    禮部尚書的目光掃過血字,起初還帶著不耐,可當“李氏”二字刺入眼簾時,他猛地僵住——那是他母親在寫他早逝的妹妹,當年被夫家虐打致死,他雖心中憤懣,卻礙於“夫為妻綱”的規矩,隻能不了了之。
    太傅顫抖著指尖撫過一個稚嫩的字跡,喉頭一緊——那是他遠嫁他鄉的嫡女,半年前寄信哭訴被丈夫冷落、被婆母苛待,他勸她“忍一時風平浪靜”,卻不知她竟也刺破指尖,寫下了這血書。
    還有幾位老臣,均在上麵看到了許許多多熟悉的名字,那是他們的發妻,胞妹,女兒,老母……
    原本鐵青的臉色瞬間褪去血色,取而代之的是震驚與難言的愧疚。
    那些先前義正詞嚴的“綱常倫理”,在親人的血字麵前,竟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