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與新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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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末的火車像條綠色的長龍,載著滿車廂的期待駛向海邊。葉凡靠窗坐著,看窗外的景物從熟悉的街巷變成陌生的田野,最後漸漸染上濕潤的藍。方可兒趴在小桌板上,手裏捏著那張畫著青島海景的素描,鉛筆在紙麵輕輕摩挲,把海浪的弧度描得愈發柔和。
    “還有半小時就到了。”葉凡碰了碰她的胳膊,遞過一瓶礦泉水,“喝點水,別睡著了。”
    方可兒抬起頭,眼裏還蒙著層睡意,睫毛上沾著點陽光的金粉:“我沒睡,在想棧橋的海鷗會不會怕人。”她把素描本往他麵前推了推,“你看我畫的海鷗,像不像鴨子?”
    紙上的線條歪歪扭扭,確實有點像肥碩的鴨子。葉凡忍不住笑出聲,被她瞪了一眼,又趕緊憋回去:“不像,挺可愛的,有……有靈魂。”
    “算你識相。”方可兒把素描本收起來,嘴角卻悄悄翹著。她從背包裏翻出件淺藍色的襯衫,“你要不要換衣服?到站了肯定熱。”
    是葉凡說過要穿的那件襯衫。他接過來時,指尖碰到她的手,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車廂頂上的風扇“呼呼”轉著,吹不散空氣裏的微熱。
    火車駛進青島站時,潮濕的海風順著車窗縫鑽進來,帶著鹹腥的氣息。葉凡拎著兩個大行李箱走在前麵,方可兒跟在後麵,白裙子在人群裏像朵晃動的雲。出站口的風更大了,吹亂了她的頭發,葉凡回頭幫她攏發時,看到遠處的海岸線泛著粼粼的光,像打翻了的碎銀。
    “海!”方可兒指著那片藍,眼睛亮得驚人,拖著行李箱就往前跑,裙擺掃過地麵,帶起一陣輕快的風。
    葉凡笑著追上去,看著她站在海邊的堤壩上,張開雙臂迎著風,白裙子被吹得鼓鼓的,像隻即將起飛的蝴蝶。他忽然覺得,這一路的顛簸都值了——原來她看到海時,是這樣好看的模樣。
    他們在棧橋附近找了家民宿,推開窗就能看到海浪拍打著礁石。老板是個熱心的阿姨,給他們推薦了附近的海鮮館,還說:“明早四點去海邊,能看到最美的日出。”
    “那我們定鬧鍾。”方可兒趴在窗台上,看著遠處的燈塔,“我要把日出畫下來。”
    傍晚的棧橋擠滿了人,賣貝殼手鏈的小販推著車穿梭,海鷗在頭頂盤旋,發出清亮的叫聲。方可兒買了袋麵包屑,踮著腳往空中拋,海鷗俯衝下來叼走食物時,翅膀差點掃到她的頭發,嚇得她往葉凡身後躲,卻又忍不住探出頭看。
    “小心點。”葉凡護住她的肩膀,幫她把麵包屑拋得更遠些,“別被啄到手。”
    “你看那隻海鷗,翅膀上有塊白!”方可兒指著一隻海鷗,興奮地拉他的胳膊,“它好像認識我,總跟著我們。”
    葉凡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夕陽的金光灑在海麵上,也灑在她仰起的臉上,絨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那個雪天,她也是這樣指著雪人笑,眼裏的光比雪還亮。
    海鮮館的桌子擺在露天的院子裏,海風帶著涼意吹過來,吹散了暑氣。葉凡給方可兒剝蝦殼,她則給他挑魚刺,盤子裏的皮皮蝦堆得像座小山,殼上的紅油蹭到手指上,黏糊糊的,卻吃得格外香。
    “明天去八大關吧?”葉凡蘸著醋吃了口蝦,“聽說那裏的梧桐道特別美。”
    “好啊,”方可兒點頭,又想起什麽,“還要去大學路,我查了攻略,紅磚牆配著綠樹,拍照最好看。”
    “都聽你的。”
    海浪拍岸的聲音成了最好的背景音,兩人聊著開學後的生活,說要一起去圖書館占座,要去對方的學校蹭課,要在周末探索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月光灑在桌麵上,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近,幾乎要疊在一起。
    淩晨四點的海邊格外安靜,隻有海浪低低的吟唱。葉凡牽著方可兒的手走在沙灘上,腳印深深淺淺地印在沙裏,又被漲潮的海水悄悄撫平。她穿著他的外套,寬大的袖子晃來晃去,卻緊緊攥著他的手,掌心沁出了點汗。
    “冷不冷?”葉凡停下腳步,把外套的拉鏈給她拉到頂,隻露出雙亮晶晶的眼睛。
    “不冷。”方可兒搖搖頭,指著東邊的天空,“你看,是不是快亮了?”
    天邊果然泛起了魚肚白,漸漸染上粉紫、橘紅,最後變成耀眼的金。當太陽像個熟透的蛋黃跳出海麵時,方可兒捂住了嘴,眼淚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
    “怎麽哭了?”葉凡慌了,掏紙巾給她擦臉。
    “就是……覺得太好看了。”她哽咽著說,“比我想象中好看一萬倍。”
    葉凡沒說話,隻是握緊了她的手。海浪一遍遍湧上沙灘,又退去,把貝殼和小石子留在沙裏。他忽然覺得,那些高三的夜晚,那些解不出的題,那些偷偷紅過的眼眶,都在這一刻有了意義——原來努力奔向的遠方,是這樣值得。
    日出後的海邊熱鬧起來,晨練的老人打著太極,趕海的小孩提著小桶撿貝殼。方可兒坐在礁石上畫畫,裙擺沾了沙也不在意,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把日出的金光、海浪的藍、礁石的褐都畫了下來,角落裏還畫了兩個牽手的小人。
    “畫好了。”她把素描本遞給他,臉頰紅紅的,“給你。”
    葉凡翻開來看,最後一頁的角落裏寫著行小字:“2009年7月28日,和葉凡一起看海。”他忽然想起那個奧運夜,他們約定要一起看奧運會,原來有些約定,真的會在時光裏慢慢實現。
    在青島的日子像被拉長的橡皮筋,緩慢而柔軟。他們在八大關的梧桐道上騎自行車,影子被陽光切成碎片;在大學路的紅磚牆前拍照,她的白裙子和磚的紅格外配;在五四廣場看燈光秀,巨大的屏幕映著他們的笑臉,比星星還亮。
    離開前的最後一晚,他們又去了棧橋。海風比來時更涼了些,吹得人心裏發空。方可兒靠在欄杆上,看著遠處的燈塔,忽然說:“開學後,我們每周見一次麵吧?”
    “好,”葉凡點頭,“我周三下午沒課,去你的學校找你。”
    “那我帶你來我們學校的櫻花道,”方可兒眼睛彎成月牙,“春天的時候,櫻花開得像雪一樣。”
    “那我帶你去我們學校的實驗室,”葉凡笑著說,“有3D打印機,能給你打印小房子模型。”
    海浪拍打著礁石,發出“嘩嘩”的聲響,像是在為他們的約定伴奏。方可兒從脖子上解下一條項鏈,是那個銀質的小魚吊墜,魚嘴銜著雪花的那個。
    “這個給你。”她把項鏈戴在他脖子上,指尖劃過他的鎖骨,帶來一陣細微的顫,“等冬天第一場雪落的時候,就代表我在想你。”
    葉凡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盒子,裏麵是枚和她同款的玉蘭戒指,隻是尺寸更大些。他執起她的手,把戒指套在她的中指上——比無名指更顯眼的位置。
    “這個給你,”他的聲音有點啞,“等玉蘭花再開的時候,我們……”
    “我們就在一起。”方可兒接過他的話,眼睛裏閃著水光,卻笑得格外甜。
    海風把這句話吹向遠方,帶著鹹腥的氣息,也帶著兩個少年最鄭重的約定。遠處的燈塔忽明忽暗,像在為他們指引前路,而腳下的海浪,正一遍遍衝刷著沙灘,仿佛要把這個夜晚的記憶,刻進永恒的時光裏。
    火車駛離青島時,方可兒靠在葉凡肩上睡著了,手裏還攥著那本素描本。葉凡看著窗外倒退的海岸線,摸了摸脖子上的小魚吊墜,冰涼的金屬貼著皮膚,卻覺得心裏暖暖的。
    他知道,這個夏天結束後,他們會走進不同的校園,麵對不同的課程和人群,會有新的朋友,新的挑戰。但有些東西是不會變的——周三下午的約定,櫻花道的春天,實驗室的小房子,還有脖子上的吊墜和指間的戒指,都會像海風一樣,時時吹拂著彼此的記憶。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方可兒的短信,大概是醒了:“到學校了告訴我。”
    葉凡回了個“好”,抬頭看向窗外,陽光正好,天空藍得像青島的海。他忽然覺得,未來像幅展開的畫卷,雖然還看不清細節,卻已經有了最明媚的底色。
    而這幅畫的主角,是他,是她,是那些一起走過的路,和那些還沒來得及實現的,長長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