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誰在怕一個快死的贅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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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府後宅的偏院本就陰冷,此時更似墜了冰窖。
    陳默半倚在褪色的錦被裏,喉間溢出斷續的喘息,青灰色的紋路順著脖頸爬上麵頰,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幽光。
    蘇清漪跪在榻邊,指尖攥著他冰涼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自己掌心——她能清楚摸到那脈門之下暗湧的內息,《易筋經》的勁氣正將"血咒引"的毒素死死困在皮下。
    "你可知這藥粉滲進血管是什麽滋味?"她聲音發顫,另一隻手輕輕撫過他手背的青紋,"昨日替你換帕子,你握帕子的指節都在抖......"
    陳默扯動嘴角,咳出半聲笑:"清漪,若我活蹦亂跳站在林墨白麵前,他敢把半枚攝政副璽掏出來?"他垂眸看向自己胸口——青紋正順著鎖骨蜿蜒,像條隨時會噬主的毒蛇,"他越覺得我命不久矣,越急著處理那些見不得光的秘密。"
    窗外突然傳來瓦片輕響。
    蘇清漪猛地抬頭,卻見一道紅影自簷角翩然而落,正是柳如煙。
    她腰間銀鈴未響,顯然刻意收斂了氣息,發間那支玉簪卻閃著幽光——是影閣特有的傳訊標記。
    "西嶺地窟。"柳如煙將一卷染著焦痕的密報拍在案上,指尖還沾著未擦淨的血漬,"程霸舊部找了七個匠戶,說是重繪魂契陣圖。
    今早我派影衛去查,那七人腦子都被掏得幹幹淨淨,隻剩兩個守夜的啞巴,在牆上摳了半幅蛇吞尾的圖。"
    陳默的手指在錦被上輕輕叩了兩下。
    他閉著眼,喉結滾動:"蛇吞尾是上古祭陣的標記......他們要複活的不是先帝。"他突然睜開眼,眼底寒芒刺破病容,"是更老的東西。"
    蘇清漪的手一顫,密報"嘩啦"落在榻上。
    柳如煙卻似沒聽見,隻盯著陳默臉上的青紋:"你這妝扮倒是逼真,連影閣的醫仙都信了。"她忽然傾身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他的:"可我聞見了,你身上有《易筋經》的藥香——內息都凝在膻中穴,根本沒傷著根本。"
    陳默不置可否,指節輕輕敲了敲案上的密報:"去查那七個匠戶的籍貫。"他聲音又弱了幾分,像隨時會斷氣,"尤其是......昭德年間被屠的匠戶村。"
    柳如煙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猛地站直身子,銀鈴終於發出清脆的響聲:"明白。"話音未落,人已翻上屋簷,隻餘一縷胭脂香散在冷空氣中。
    禦史台後巷的私宅裏,林墨白捏著茶盞的手在發抖。
    案上的燭火被穿堂風刮得東倒西歪,照見他臉上忽明忽暗的陰狠。
    "拓文原件......真的燒了?"他盯著跪在地上的家奴,聲音像淬了冰。
    家奴額頭抵著青磚,聲音發顫:"回大人,小的親眼見宰相府的婆子把碎紙扔進灶膛,連灰都沒剩。"
    林墨白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幾分癲狂。
    他抓起茶盞砸向牆角,瓷片飛濺:"燒了好!
    燒了好!"他踉蹌著扶住書案,指腹摩挲著袖中那半枚金色令符——程霸許他的"攝政副璽",邊角還帶著血鏽,"那贅婿活不過七日,等他一死,誰還能......"
    "吱呀——"
    後窗突然被夜風吹開。
    林墨白打了個寒顫,冷汗順著後頸滑進衣領。
    他想起昨夜的夢:烈日當空,父親的墳頭被刨開,白骨散了一地,其中一截指骨上還套著枚青銅戒指——那是當年父親"代帝監工"時,先帝賜的"督造印"。
    "大人?"家奴小心翼翼抬頭。
    林墨白猛地甩袖,金令符"當啷"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卻見青磚縫裏爬著隻黑背紅紋的蜈蚣——和父親墳前的守墓獸,長得一模一樣。
    "滾!"他尖叫著踹翻家奴,"去!
    把程家的暗樁都叫過來!"他抓起案頭的狼毫,在紙上狂草:"三日後早朝,我要上《請廢贅婿封籍疏》!"筆鋒一頓,墨汁濺在"贅婿"二字上,暈開一團黑血,"再......再讓他們去西嶺盯著,別讓那贅婿臨死前再攪局......"
    家奴連滾帶爬退出門去。
    林墨白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哪裏不對——那奴才的腳步太穩了,不像平時被他打怕了的模樣。
    他正要喊人,案頭的信鴿突然撲棱著翅膀,腳環上係著塊染血的碎布。
    "韓"字的殘角在燭火下忽明忽暗。
    林墨白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抓起碎布要燒,窗外卻傳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
    這一聲像根針,猛地紮破了他的慌亂。
    他深吸一口氣,將碎布塞進香爐,看著火星子舔過"韓"字,突然笑了:"不過是些雕蟲小技......"
    可他沒看見,那名退出門的家奴剛轉過街角,就被一道黑影拽進巷子裏。
    韓無極的手像鐵鉗般掐住他後頸:"說,林墨白今晚見了哪些人?"家奴疼得齜牙咧嘴,卻笑得詭異:"韓將軍,您要的東西,都在這了。"他從懷裏摸出個蠟丸,"林大人擬的疏稿,還有程家暗樁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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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宰相府偏院的燭火一直亮到三更。
    陳默靠在蘇清漪肩頭,聽韓無極的親衛將消息一字不漏地複述完。
    他的手指在榻上輕輕敲著,青紋在掌心裏扭曲成蛇形:"他要早朝廢我封籍?"他突然笑出聲,震得蘇清漪心頭一緊,"那正好,我要他親自把那半枚副璽捧到我麵前。"
    "明日巳時,"他轉頭對韓無極道,"讓親衛去禦史台門口傳話:"執刀者臨終前欲見林大人一麵,有要事相托。
    ""
    韓無極抱拳:"諾。"他退下時,目光掃過陳默臉上的青紋,喉結動了動,終究沒說話。
    次日巳時三刻,禦史台的朱漆大門"吱呀"打開。
    林墨白站在門廊下,望著那名傳話的親衛——對方穿的是宰相府的玄色勁裝,腰間懸著陳默常用的柴刀鞘。
    "贅婿......真的快死了?"他聲音發澀。
    親衛低頭:"回大人,我家姑爺今早咳了半盆血,現在連話都說不利索。"他從懷裏摸出個錦囊,"這是姑爺讓小的轉交的,說是......說是對林大人有大用處。"
    林墨白接過錦囊,指尖觸到裏麵硬物的輪廓——像是半塊虎符。
    他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
    昨夜的噩夢、程霸的副璽、父親的骸骨,在他腦子裏亂成一團。
    他鬼使神差地跨上馬車:"去宰相府。"
    偏院的門簾被風掀起一角。
    陳默望著林墨白踏進門廳的身影,喉間溢出半聲咳嗽。
    蘇清漪立刻扶他坐直,將錦被往上拉了拉:"林大人來了。"
    林墨白的腳步頓在榻前。
    他望著陳默灰敗的臉,青紋爬滿半張臉,突然想起小時候見過的吊死鬼——也是這樣青灰色的皮膚,吐著舌頭。
    "林大人......"陳默的聲音像破風箱,"我知道你恨我......可你有沒有想過......"他抬起手,指向牆上那幅《百官朝賀圖》,"為何程霸偏偏選中你做清流旗手?"
    林墨白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
    畫中百官的冠冕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突然注意到,最末一位官員的腰間——竟掛著枚和自己袖中副璽一模一樣的金令符!
    "你父親......"陳默的聲音突然清晰了些,"當年也簽過一份契約。"
    林墨白的膝蓋一軟,差點栽倒。
    他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莫要翻那口老木箱......"想起程霸第一次見他時,眼裏閃著的光:"林大人的風骨,像極了令尊。"
    "你怕什麽?"陳默的聲音更低了,卻像根細針,紮進他的耳膜,"怕我說出去?
    還是怕你自己......"他突然用內力震開蘇清漪的手,坐直身子,青紋在臉上扭曲如活物,"早就想要這份權力?"
    林墨白踉蹌後退,撞翻了案上的茶盞。
    滾燙的茶水潑在他靴麵上,他卻毫無知覺——陳默的眼睛裏燃著火焰,哪像將死之人?
    那是獵鷹盯著獵物的眼神,是執刀者審視罪人的眼神!
    "大人!"
    柳如煙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她掀簾而入,手裏攥著張染血的紙:"西嶺地窟靈壓暴增,影衛探到......"她掃了眼林墨白,頓了頓,"祭壇核心激活了。"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猛地抓住林墨白的手腕,指尖像鐵鉤:"他們要用活人祭陣——明日子時。"他的拇指按在林墨白的寸關尺上,能清楚摸到對方劇烈的心跳,"你想洗清罪孽嗎?
    現在還來得及。"
    林墨白望著他眼裏的光,突然想起小時候在書裏讀過的一句話:"潛龍在淵,其光也晦;及至上天,其名也赫。"他突然明白,為什麽程霸怕這個贅婿,為什麽皇帝要拉攏這個贅婿——眼前這個青麵獠牙的"將死之人",根本就是懸在所有人頭頂的刀!
    子時前的夜風卷著寒意。
    陳默站在偏院門口,手裏握著那把無鞘的柴刀。
    刀身映著月光,泛著冷冽的光。
    韓無極和青鱗帶著三百死士候在巷口,鎧甲在夜色裏泛著幽藍。
    "姑爺。"蘇清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不知何時換了身勁裝,腰間懸著陳默送她的匕首,"我跟你去。"
    陳默轉身,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西嶺地窟的魂契陣,需要活的陣眼。"他指腹摩挲著她的眉骨,"你留在京城,看著林墨白——他手裏有半枚副璽,能調三千羽林衛。"
    蘇清漪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她盯著他臉上的青紋——那些紋路正在變淡,"血咒引的毒根本沒入心脈,你根本......"
    "但他們必須信。"陳默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隻有他們信我快死了,才會露出所有破綻。"他轉身走向巷口,背影融入夜色,"等我回來,我們去看你說的那片桃花林。"
    西嶺地窟深處,陰風吹得骸骨祭壇沙沙作響。
    中央懸浮的銅鈴突然發出嗡鳴,染血的鈴舌撞在內壁上,發出類似於嬰兒啼哭的聲響。
    盲僧跪在洞口,雙手合十,淚水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
    他的盲眼雖然看不見,卻能清晰感知到——祭壇下方的地脈裏,有什麽東西正在蘇醒。
    子時的更鼓聲遠遠傳來。
    韓無極握緊手中的長槍,回頭看向三百死士:"跟緊了!"他一馬當先衝進地窟,鎧甲相撞的聲響驚飛了洞口的烏鴉。
    陰風中,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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