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陰差至,定契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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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嬸尖利到破音的哭喊還在小小的土屋裏回蕩,帶著被徹底碾碎理智的癲狂。她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赤紅著眼,把幾件打滿補丁的粗布衣裳和硬邦邦的幹糧餅子胡亂塞進一個洗得發白的包袱皮,動作粗魯得幾乎要將那可憐的布料撕碎。凳子被撞倒,缺口的粗陶碗滾落在地,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走!快走!這屋裏有鬼!它盯上我們了!它要害死小念!害死我們!”她一把拽起還在發懵、臉上掛著淚痕的鐵柱,另一隻手哆嗦著就要來拉癱坐在門邊的我。
我靠在冰冷的門框上,身體裏像是被掏空了,隻剩下沉重的疲憊和眉心深處一陣陣撕裂般的抽痛。嘴角殘留的血腥味又鹹又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裏悶悶的鈍痛。懸壺星圖在腦海深處沉寂著,如同耗盡了力量的古獸,隻餘下低微的嗡鳴,像遙遠山穀的回音。
“三嬸……”我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別……我沒事……它走了……”
“沒事?!”三嬸猛地扭過頭,臉上的肌肉因為極度的恐懼和憤怒扭曲著,眼睛瞪得幾乎要凸出來,死死盯著我嘴角已經幹涸變暗的血跡,“你吐血了!那東西碰了你!它找的是你!蘇念!你爺爺惹了不幹淨的東西!現在找上你了!你想害死我們娘倆嗎?!”
她的聲音尖銳刺耳,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瘋狂指責。鐵柱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嚇得又哭起來。
一股冰冷的絕望,比剛才麵對那鬼魂時更深沉,猛地攫住了我。不是因為鬼,而是因為三嬸眼中那毫不掩飾的恐懼和……厭棄。我成了帶來災禍的源頭。濟世堂沒了,爺爺沒了,現在連這唯一的棲身之所,也要因為我而失去。
就在三嬸布滿老繭、帶著濕冷汗水的手即將抓住我胳膊的刹那——
呼……
一股極其陰冷、帶著濃重土腥氣的風,毫無征兆地穿堂而過!
這風來得詭異,毫無源頭,瞬間吹熄了三嬸家灶膛裏僅存的一點微弱炭火餘燼。屋子裏本就昏暗的光線,驟然沉入一片濃得化不開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一股遠比那求醫鬼魂更加深沉、更加厚重、仿佛沉澱了千萬年冥土氣息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山嶽,轟然降臨!瞬間籠罩了整個小小的土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三嬸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那瘋狂的表情凍結,眼裏的恐懼如同被冰封。鐵柱的哭聲戛然而止,嘴巴還保持著張開的形狀,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就連空氣本身,似乎都停止了流動,沉重得讓人窒息。
隻有我。
我的思維沒有被凍結,但身體卻如同被萬載玄冰包裹,動彈不得分毫。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麵對上位存在的本能顫栗,讓我每一根骨頭都在呻吟。懸壺星圖在腦海深處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銀藍光芒!不再是之前的嗡鳴,而是發出了如同遭遇天敵般的、充滿警惕和極度危險的尖嘯!核心那杆青銅藥秤的虛影瘋狂震顫,秤砣劇烈搖擺,仿佛要鎮壓不住沸騰的星海!
來了!比那求醫的亡魂更可怕的存在!
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屋子中央。
沒有開門,沒有穿牆的跡象,他就那樣突兀地“存在”了。
他穿著一身極其寬大的、仿佛用最深沉夜色裁剪而成的長袍,袍袖垂落,遮掩了手足。袍子的質地非布非綢,更像是流動的陰影,表麵沒有任何紋飾,卻仿佛能將周圍本就微弱的光線徹底吞噬。袍子的兜帽壓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張臉,隻能看到兜帽陰影下,一個線條冷硬、毫無血色的下巴。
他沒有實體!或者說,他的“存在”本身就介於虛實之間,散發著一種絕對的、不容置疑的“規則”氣息。那股籠罩全屋、凍結一切的沉重威壓,正是源自於他!
他微微抬起了頭。
兜帽下的陰影裏,兩點幽綠色的光芒驟然亮起!
那不是眼睛,更像是兩點在無盡冥河深處燃燒了億萬年的冰冷鬼火!它們毫無感情地掃過僵立的三嬸和鐵柱,如同掃過路邊的塵埃,最終,那兩點幽綠得令人心悸的光芒,如同兩柄冰冷的利劍,穿透了凝固的空氣,精準無比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目光接觸的瞬間,我感覺自己的靈魂像是被剝光了丟進九幽寒泉!懸壺星圖的尖嘯瞬間拔高到極限!眉心的灼痛感如同被燒紅的鐵釺貫穿!
“蘇念。”一個聲音響起。
這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在我的靈魂深處震蕩!它低沉、沙啞、毫無起伏,每一個音節都帶著冥府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威嚴,如同冰冷的鐵律被宣讀出來:
“擅動‘懸壺星圖’,幹涉亡魂‘怨疽’,引動陰陽濁氣……你,可知罪?”
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秤砣,狠狠砸在我的意識上!懸壺星圖的名字!那鬼魂胸口的暗紫毒瘤,被稱之為“怨疽”!還有陰陽濁氣……剛才反噬我的那股混亂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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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壓力讓我幾乎無法思考。冷汗瞬間浸透了貼身的衣衫。我張了張嘴,想辯解,想說那是它自己找上門求救,想說我隻是想……懸壺濟世……
但在那兩點毫無感情的幽綠鬼火注視下,在這凍結時空的絕對威壓之下,任何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我甚至連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那陰差此刻我已確定他的身份)似乎並不需要我的回答。他袍袖下的陰影微微一動。
一本極其古舊、散發著濃鬱腐朽和歲月氣息的厚重書卷,憑空出現在他懸浮於陰影中的手掌上方。書卷的封麵是某種不知名的黑色皮革,沒有任何文字,隻有無數扭曲、蠕動、仿佛活物般的暗紅色紋路在表麵緩緩流淌,散發出令人靈魂顫栗的不祥氣息。
書頁無風自動,嘩啦啦地翻動起來。每一頁都非紙非帛,更像是凝固的灰色煙霧,上麵密密麻麻浮現出無數扭曲、詭異、散發著微光的古老符文。這些符文如同活蟲般蠕動、組合,最終定格在一頁之上。
那頁上,赫然浮現出一幅極其簡陋、卻瞬間讓我頭皮炸開的畫麵——正是剛才這間小屋門口的場景!灰色的煙霧勾勒出三嬸、鐵柱驚恐的身影,癱坐在地上的我,以及門口那團模糊搖曳、胸口帶著暗紫光點的求醫鬼魂輪廓!畫麵旁邊,還有一行行流淌著暗紅光澤、完全無法辨識的蝌蚪狀符文!
陰差冰冷的目光掃過那書頁上的景象,幽綠的鬼火似乎微微跳動了一下,像是在確認。然後,他毫無波瀾的聲音再次直接轟入我的靈魂:
“天道有隙,陰陽有序。亡者歸冥,生者駐陽。強行幹預亡魂怨疽,引濁氣反噬己身,擾亂陰陽節點……按律,當拘爾魂魄,入‘剝怨獄’,受怨疽噬魂之苦,直至魂飛魄散。”
“剝怨獄”……“怨疽噬魂”……“魂飛魄散”……
每一個詞都帶著令人絕望的冰冷和殘酷,如同判官擲下的勾魂鐵筆!
懸壺星圖的尖嘯驟然變成了悲鳴!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我淹沒!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剝怨獄!光是想象那怨疽噬魂的痛苦,就足以讓靈魂崩潰!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之中——
爺爺的身影,那夜雷光中他最後回望的眼神,那枯瘦手指下流淌的金光,那“懸壺濟世”四個古拙的大字……如同黑暗中的燈塔,猛地刺破了恐懼的迷霧!
“我……我不是故意的!”一股莫名的勇氣,混合著委屈和不甘,如同岩漿般衝破喉嚨的桎梏,嘶啞地喊了出來,“它來求醫!它痛!它求我!我是蘇家的人!我……我隻是想救它!懸壺濟世!爺爺說過的!”
我的聲音在死寂的屋子裏顯得異常突兀和微弱,但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氣和執拗。
那陰差兜帽下的幽綠鬼火,似乎因為我這微弱的反抗和喊出的“蘇家”二字,而微微凝滯了一瞬。
書頁上流淌的暗紅符文也似乎出現了極其細微的波動。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隻有那本懸浮的、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古老書卷,在無聲地散發著幽光。
片刻之後,陰差那冰冷無波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這一次,似乎帶上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審視?
“蘇家……懸壺一脈。”他的聲音依舊毫無起伏,但那沉重的威壓,卻似乎稍稍收斂了一絲,“血脈未絕,星圖初醒……無知無畏。”
他似乎在陳述一個事實,而非斥責。
“念爾年幼,血脈初醒,未明陰陽律令。且那亡魂主動叩門,沾染‘引魂香’之因,其怨疽未成氣候,未釀成陰陽裂痕之禍……”陰差的目光掃過那書頁上定格的畫麵,幽綠的鬼火似乎穿透了時空,看到了某些更深層的東西,“故,暫免拘魂之刑。”
“暫免”兩個字,如同沉重的枷鎖稍稍鬆動,讓我幾乎停止跳動的心髒猛地一抽!巨大的劫後餘生感湧上來,卻又被那“暫”字死死壓住。
“然,”陰差的轉折如同冰冷的刀鋒,“爾身負懸壺星圖,能窺天道之傷,無論生死。此乃因果,亦是劫數。”
他袍袖下的陰影再次一動。
那本懸浮的、流淌著暗紅符文的古舊書卷,嘩啦啦地翻動起來,最終停在了嶄新的一頁空白上。一支由森森白骨雕琢而成、筆尖燃燒著慘綠色磷火的判官筆,無聲地出現在他另一隻陰影覆蓋的手中。
白骨筆尖蘸著那慘綠的磷火,點在空白的書頁上。
嗤——
一聲輕響,如同烙鐵灼燒皮肉。慘綠的磷火在書頁上流淌、燃燒,蝕刻出一個個同樣燃燒著綠火的、扭曲而威嚴的符文。這些符文並非蝌蚪文,而是我能清晰“看懂”的文字!每一個字都散發著冰冷的規則之力,直接烙印進我的靈魂深處!
“契成!”陰差冰冷的聲音如同最終的審判錘落下:
“一、自今日起,蘇家懸壺一脈傳人蘇念,承‘渡魂醫’之責。凡亡魂身染‘怨疽’,於每月朔初一)、望十五)之夜,子時至寅時,陰陽界膜薄弱之際,可循血脈星圖之引,叩門求醫。爾可憑懸壺星圖之力,酌情施為,化解其怨,助其歸冥。不得於他日妄動,違者,引陰陽失衡,必遭天譴反噬,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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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一、十五!子時到寅時!渡魂醫!
冰冷的規則如同枷鎖,瞬間套在了我的身上!
“二、行渡魂醫事,當以星圖之力為憑,量力而行。不得強驅怨疽,引濁氣反噬,損及生魂根本。若因爾之過,致亡魂怨氣失控,化為厲魄,或濁氣汙染陽世生靈……爾當負全責,拘魂入剝怨獄,永世不得超生!”
量力而行……否則……永世不得超生!白骨筆尖點在書頁上,慘綠的符文如同毒蛇,蜿蜒盤踞。
“三、此契乃陰陽律令之延,非賞賜,乃枷鎖。每化解一道亡魂怨疽,爾便承其一絲因果業力,積於星圖。此業力,乃逆天改命、奪天地造化之罰!”
逆天改命!奪天地造化之罰!
陰差的聲音陡然變得更加冰冷、肅殺,那兩點幽綠的鬼火猛地熾亮,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探照燈,死死鎖定了我的靈魂:
“待爾年滿十八,星圖穩固,業力盈滿之際……當有‘奪命劫’降下!此劫,乃天道清算,業火焚身,雷劫鍛魂!萬古以來,凡承此責者,十死無生!此乃懸壺一脈之宿命!爾,好自為之!”
轟!
最後一句“十死無生”、“懸壺一脈之宿命”,如同九霄神雷,狠狠劈在我的神魂之上!
十八歲!奪命劫!業火焚身!雷劫鍛魂!十死無生!
爺爺!爺爺當年……是不是也……
巨大的衝擊讓我眼前一黑,幾乎暈厥過去。懸壺星圖在腦海中瘋狂明滅,發出哀鳴般的震顫,仿佛也在恐懼那注定的劫數。
“契……成……”陰差冰冷的聲音落下最後一個音節。
白骨判官筆尖的慘綠磷火驟然熄滅。那頁燃燒著綠色符文的契約書頁猛地脫離書卷,化作一道凝練的、散發著冰冷規則氣息的幽綠流光,快如閃電,無視一切阻礙,瞬間沒入我的眉心!
“呃啊!”
一股難以形容的、仿佛靈魂被生生烙上印記的劇痛猛地傳來!比之前任何一次反噬都要痛苦百倍!我悶哼一聲,身體劇烈抽搐,眼前徹底被幽綠色的光芒充斥!
劇痛隻持續了一瞬。
幽綠光芒散去。眉心深處,除了懸壺星圖,多了一道冰冷、沉重、如同枷鎖般的契約印記,與星圖核心的藥秤虛影隱隱相連。那“初一、十五”、“子時至寅時”、“渡魂醫”、“十八歲奪命劫”等冰冷的條款,如同鋼印般深深烙印在靈魂深處,再也無法磨滅。
再抬頭,屋子中央已空空如也。
那穿著深沉黑袍、散發著冥土威壓的陰差,連同那本古老的書卷和白骨判官筆,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消失得無影無蹤。
凍結的時間瞬間恢複了流動。
“呼……呼……”三嬸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浮出水麵,猛地吸進一大口氣,身體一軟,癱倒在地,劇烈地咳嗽起來,臉上依舊殘留著極致的驚恐,但眼神卻是一片茫然,仿佛剛才那短暫的凍結抹去了她關於陰差的所有記憶。
“娘!娘你怎麽了?”鐵柱撲過去,帶著哭腔搖晃著三嬸。
屋子裏殘留的陰寒死氣正在迅速消散,灶膛的灰燼冰冷。隻有我,清晰地記得那兩點幽綠的鬼火,那冰冷的審判,那烙印在靈魂深處的契約,以及……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十八歲“十死無生”的奪命劫!
我靠在冰冷的門框上,身體還在因為靈魂烙印的餘痛而微微顫抖。嘴角的血跡已經幹涸發黑。掌心那道幾乎看不見的紅痕,此刻卻滾燙得如同烙鐵,銀藍色的微光前所未有地清晰,仿佛在呼應著眉心深處那冰冷的契約印記和浩瀚卻危機四伏的懸壺星圖。
懸壺濟世……原來,濟的不僅是人間的病痛,還有亡魂的怨疽。而代價……竟是自己的命。
爺爺……這就是你留給我的……宿命嗎?
窗欞外,濃重的夜色依舊深沉。遠處,不知誰家的公雞,發出了第一聲嘶啞的啼鳴。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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