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風，帶著化工廠特有的、混合著鐵鏽、腐朽和淡淡血腥的刺鼻氣味，如同無形的刀片，刮過蘇念裸露在外的皮膚。他猛地一個激靈，意識如同沉在冰冷海底的溺水者，艱難地掙脫黑暗的束縛，一點點浮上水麵。
    痛！
    撕心裂肺的劇痛瞬間攫住了他！仿佛有無數燒紅的烙鐵在他的骨骼縫隙裏滾動，每一寸筋脈都如同被粗暴地拉扯、揉碎，又胡亂地塞了回去。腦袋裏更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瘋狂攢刺，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整個軀殼的哀鳴。喉嚨裏火燒火燎，幹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
    “呃……”一聲痛苦的呻吟終於從他幹裂的唇間擠出，微弱得如同瀕死的蟲鳴。
    他掙紮著睜開沉重的眼皮。視野模糊，如同蒙上了一層血色的毛玻璃。眼前是倉庫冰冷、布滿鏽跡和汙垢的金屬頂棚，幾盞早已破碎的燈泡殘骸在夜風中微微搖晃，投下鬼魅般的影子。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腥臭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某種強大存在剛剛離去後殘留的、令人心悸的威壓餘韻。
    桑坤……青銅屍傀……布歐……
    混亂的記憶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衝垮了他混沌的意識！他猛地想要坐起，這個動作卻牽動了全身的傷勢，疼得他眼前一黑，差點再次暈厥過去。
    “嗬……嗬……”他大口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劇痛如同潮水般衝擊著他的神經，讓他幾乎無法思考。是強行催動那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帶來的反噬？還是與青銅屍傀搏殺留下的重傷？抑或是兩者疊加？
    他強忍著幾乎要撕裂靈魂的痛楚，艱難地轉動脖子，目光在昏暗汙穢的倉庫地麵上搜尋。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個暗紅色的、散發著微弱汙穢氣息的詭異法陣——桑坤存在的最後證明。法陣周圍，散落著一些灰白色的粉末和斑駁的鐵鏽塵埃，那是青銅屍傀曾經存在的痕跡。它們……真的消失了。被那個存在於他靈魂深處的、名為“伏羲”的恐怖意誌，如同抹去塵埃般輕易抹殺了。
    這認知帶來的衝擊，甚至暫時壓過了身體的劇痛，讓他感到一陣冰冷的眩暈。
    然後，他的目光定格在距離法陣不遠處，一堆巨大的、鏽蝕的金屬反應釜殘骸的陰影裏。
    一個小小的、雪白的、毛茸茸的身影，正蜷縮在那裏。一動不動。
    “布歐！”蘇念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嘶啞地喊出聲，聲音破碎不堪。
    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殘存的力氣，手腳並用地朝著那個方向爬去。每一次挪動，都伴隨著骨骼摩擦的劇痛和肌肉撕裂般的呻吟。冰冷的、粘膩的地麵摩擦著他的手掌和膝蓋，留下道道汙痕。
    終於，他爬到了布歐身邊。
    小家夥靜靜地側臥著，平日裏蓬鬆雪白的長毛此刻沾滿了灰塵、汙跡和暗紅色的血痂蘇念的），顯得狼狽不堪。它雙眼緊閉，小小的胸脯隻有極其微弱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嘴角殘留著一縷已經幹涸的、淡金色的血痕，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靠近了，蘇念甚至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類似金屬灼燒後的焦糊味混雜著血腥氣，從它小小的身體上散發出來。
    蘇念顫抖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探向布歐的頸側。指尖傳來的微弱脈搏跳動，如同風中殘燭，幾乎隨時會熄滅。但這微弱的跳動，卻像是一劑強心針，瞬間注入蘇念的心頭！
    還活著！布歐還活著！
    巨大的慶幸伴隨著更深的痛惜和後怕，如同冰火交織，衝擊著他。他小心翼翼地將布歐冰涼的小身體抱入懷中，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它。
    就在這時，蘇念的目光掃過布歐周圍的地麵，瞳孔驟然收縮！
    地上，散落著幾片……青銅色的、如同金屬碎屑般的殘片！在更遠處，那巨大的反應釜殘骸的堅硬金屬表麵上，赫然分布著幾道深深的、如同被某種極其銳利之物切割撕裂的恐怖痕跡！痕跡邊緣光滑，深達寸許，甚至能看到金屬內部的結構！那絕非尋常刀斧所能造成！
    蘇念的腦海中，瞬間閃過昏迷前最後的畫麵碎片：布歐那渺小的身影，如同白色閃電，悍然撲向龐大如同小山的青銅屍傀！爪尖閃爍著凝練到極致的金芒！那刺耳的金屬撕裂聲！那噴湧而出的暗綠色屍血！
    一股難以言喻的荒謬感和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嘯般席卷了他的認知！
    是布歐！
    是布歐獨自麵對了那具恐怖的青銅屍傀！甚至……不止一具？！從現場的破壞痕跡來看，那絕不僅僅是牽製！那是……正麵的、硬碰硬的搏殺！並且……它贏了？！至少，它重創了那怪物！
    蘇念低下頭，看著懷中奄奄一息、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呼吸的小奶貓，眼神充滿了極致的複雜。他一直覺得布歐很聰明，很通人性，甚至有些神異。但他從未想過，這份“神異”竟然能強大到如此地步！
    那可是青銅屍傀啊！力大無窮，刀槍不入，連他的七星鎖魂針都難以造成致命傷！他拚盡全力，也隻能勉強應付一具，還被打得重傷垂死！而布歐……它獨自麵對三具？並且將它們擊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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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境？不！這絕對超越了第五境！甚至可能是第六境、第七境才能擁有的恐怖實力！
    一隻……每天除了吃小魚幹、曬太陽、被林晚抱在懷裏親親的小奶貓？！
    蘇念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懷裏這隻毛茸茸的小家夥，徹底、無情地碾碎了！他感覺自己過去十幾年的認知，就像一個巨大的、荒誕的笑話！
    什麽時候……小奶貓都這麽厲害了？！這世界到底怎麽了？！
    荒誕之後，一股難以抑製的、帶著惡作劇性質的壞笑，卻不由自主地浮上蘇念蒼白而疲憊的臉龐。
    鍾浩然……
    那個碎嘴的、整天賤兮兮、仿佛不調侃別人就渾身不舒服的鍾浩然……
    蘇念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鍾浩然第一次見到布歐的場景：這家夥肯定會大呼小叫地衝過來，試圖揉捏布歐那看起來無比軟萌的臉蛋，嘴裏還嚷嚷著“蘇念你從哪兒撿的這麽個玩意兒？毛茸茸的還挺可愛！讓道爺我rua一下！”……
    然後……
    布歐會不會隻是懶洋洋地抬起眼皮，露出那雙藍金色的、帶著一絲睥睨的貓眼？
    或者，不耐煩地伸出爪子，輕輕那麽一扒拉……
    蘇念幾乎能看到鍾浩然那賤兮兮的笑容瞬間凝固，整個人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砸中，倒飛出去十幾米遠，撞塌濟世堂半麵牆的狼狽模樣！
    “噗……”蘇念忍不住發出一聲極其微弱、卻帶著惡趣味暢快的嗤笑，牽動了胸口的傷，又疼得他齜牙咧嘴。但這點疼痛，似乎都被這荒誕而解氣的幻想衝淡了不少。
    “你這小家夥……藏得可真深啊……”蘇念低下頭，用鼻尖輕輕蹭了蹭布歐冰涼的小耳朵，聲音沙啞，帶著劫後餘生的疲憊和一種奇異的寵溺，“回去……看我怎麽‘審問’你……”
    短暫的幻想和苦笑過後，冰冷的現實重新籠罩下來。懷裏的布歐氣息依舊微弱，他自己也如同散了架的破布娃娃，體內靈力枯竭，經脈如同幹涸龜裂的河床，劇痛無時無刻不在啃噬著他的意誌。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
    蘇念咬緊牙關，強忍著全身的劇痛，調動起體內那如同風中殘燭般、僅存的一絲淬厄星力。這絲微弱的力量艱難地流轉著，如同涓涓細流試圖滋潤幹裂的大地，勉強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讓他恢複了些許行動能力。
    他掙紮著站起身，身體搖搖晃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他艱難地彎下腰，將散落在地上的、屬於他的東西一件件撿起：那枚作為陣眼的玉質羅盤，表麵多了幾道細微的裂痕，光澤黯淡；幾根沾著汙血的銀針，被他小心地用布包好；還有那包至關重要的、用油紙嚴密包裹的破邪藥粉，幸好沒有破損。
    最後，他再次小心翼翼地將布歐抱進懷裏，用自己還算幹淨的衣襟裹住它冰涼的小身體，隻露出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堅持住，布歐……我們回家……”蘇念低聲呢喃，像是在對布歐說，也像是在對自己說。
    他拖著沉重如同灌鉛的雙腿，一步一挪地朝著倉庫的出口走去。每一步都伴隨著骨骼的呻吟和肌肉的抽搐。倉庫外的夜風更加凜冽，吹在滿是冷汗的臉上，帶來刺骨的寒意。
    走出倉庫，穿過死寂的廠區。鏽蝕的鋼鐵巨獸在黑暗中沉默矗立，仿佛無數擇人而噬的怪物。蘇念沒有回頭，他隻想盡快離開這片噩夢之地。
    就在他抱著布歐，艱難地翻越那扇扭曲變形的工廠大鐵門時……
    “呼嚕……呼嚕嚕……”
    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聲音，如同最細微的電流，透過衣襟的阻隔，傳入蘇念的耳中！
    蘇念的腳步猛地頓住！身體瞬間僵直！
    他幾乎以為自己因為傷勢過重而出現了幻聽！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呼嚕……呼嚕嚕……”
    聲音又響了起來！比剛才稍微清晰了一點點！那熟悉的、帶著點小氣泡音、充滿了放鬆和滿足感的呼嚕聲！正從懷裏那團小小的、毛茸茸的溫暖中傳來！
    布歐！它在打呼嚕？！
    蘇念瞪大了眼睛，在昏暗的夜色下，努力看向懷中。布歐的小腦袋依舊靠在他的臂彎裏，雙眼緊閉，呼吸依舊微弱。但它的身體似乎不再那麽僵硬冰冷，而是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放鬆下來的柔軟感。那小小的呼嚕聲，斷斷續續，卻無比真實地證明著，它正在……睡覺？或者說，在一種深沉的、修複自身的狀態中？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雜著巨大的荒謬感和劫後餘生的慶幸，瞬間衝垮了蘇念緊繃的神經。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帶著無盡疲憊和一絲笑意的歎息。
    “你這沒心沒肺的小東西……”他緊了緊抱著布歐的手臂，感受著那微弱卻真實的呼嚕聲帶來的震動，仿佛這聲音擁有著某種奇異的魔力，驅散了他心頭的陰霾和身體的劇痛。
    夜風依舊冰冷，歸途依舊漫長。但蘇念的腳步，卻似乎因為懷中那細微的呼嚕聲，而變得稍微輕快、堅定了一些。
    他抱著他“深藏不露”的小奶貓，一步一步，踏著冰冷的月光和滿地的荒蕪，朝著城市的方向，朝著那個亮著溫暖燈光的“家”——濟世堂，蹣跚而去。
    身後，廢棄的化工廠如同巨大的墓碑，沉默地沉入越來越深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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