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絲冬日特有的清冽，透過老街兩旁光禿禿的梧桐樹枝椏，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蘇念站在林家那扇熟悉的、漆成深紅色的院門前，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比麵對青銅屍傀時更甚的忐忑。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胸腔裏那隻瘋狂擂鼓的小鹿。身上穿著林晚昨天特意幫他挑選的、幹淨清爽的淺藍色羽絨服和深色牛仔褲，頭發也難得地梳理得服帖，手裏提著幾個沉甸甸的禮品袋——有給林爸爸的茶葉和酒，給林媽媽的滋補品和絲巾，還有一份給林晚弟弟的文具禮盒。都是唐振邦昨天臨走時硬塞給他的，說是“禮數不能少”。
    然而，最讓他心神不寧的，還不是手裏的禮物，而是此刻穩穩蹲踞在他左肩上的那個毛茸茸的、穿著嶄新小紅唐裝的“小祖宗”——布歐。
    “布歐，要不……你就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來？”蘇念壓低聲音，試圖做最後的掙紮。帶隻貓去第一次正式見女朋友父母？這畫麵怎麽想都覺得有點離譜。
    “喵~”
    布歐慵懶地應了一聲，藍金色的貓眼斜睨了他一眼。然後，它慢條斯理地抬起一隻前爪，粉嫩的肉墊彈出，露出了那幾根閃爍著微弱寒芒、輕易撕裂過青銅屍傀的爪尖。它沒有看蘇念，隻是專注地、一下一下地舔舐著那銳利得令人心悸的爪尖，動作優雅得像在梳理藝術品。舔舐的間隙，它的目光會不經意地掃過蘇念的側臉，眼神裏充滿了“你自己看著辦”的無聲威脅。
    蘇念：“……”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肩頭的肌肉瞬間繃緊。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過鍾浩然被一爪子拍飛的“美好”畫麵，以及自己可能麵臨的“家暴”場景。額角似乎有冷汗滲出。
    “……行吧。”蘇念認命地歎了口氣，艱難地咽了口唾沫，抬手按響了門鈴。
    幾乎是鈴聲剛落，院門就被“吱呀”一聲拉開了。林晚穿著一件喜慶的紅色毛衣，像隻輕盈的小鳥出現在門後，臉上洋溢著明媚的笑容：“蘇念！你來啦！快進來！” 她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蘇念肩頭穿著小紅唐裝、一臉矜持的布歐，眼睛彎成了月牙，“呀！布歐也來啦！真乖！”
    布歐適時地“喵”了一聲，聲音軟糯，瞬間切換成“人畜無害小可愛”模式，還歪了歪腦袋，用毛茸茸的臉頰蹭了蹭蘇念的脖子。
    蘇念：“……” 這變臉速度，奧斯卡都欠它十座小金人！
    他硬著頭皮，帶著肩上的“貓形掛件”，被林晚拉進了溫暖的小院。院子裏打掃得很幹淨，角落裏一株臘梅開得正盛，幽香浮動。正屋的門敞開著，飯菜的香氣和溫暖的燈光一起流淌出來。
    “爸，媽！蘇念來了！”林晚揚聲喊道。
    很快，一對中年夫婦從屋裏迎了出來。林爸爸身材微胖，笑容憨厚，圍著圍裙，手上還沾著麵粉，顯然是剛從廚房出來。林媽媽眉眼溫婉，和林晚有幾分相似，氣質嫻靜，看到蘇念，臉上立刻綻開慈和的笑容。
    “小蘇來啦！快進來快進來！外麵冷！”林媽媽熱情地招呼著，目光自然落在了蘇念肩頭的布歐身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喲，這貓兒真漂亮！還穿著小衣服呢！晚晚說它叫布歐是吧？”
    “叔叔阿姨好！打擾了！”蘇念趕緊躬身問好，努力忽略肩上的重量，“這是布歐，它……非要跟著來。” 他感覺自己的臉頰有點發燙。
    “不打擾不打擾！快進來坐！”林爸爸也笑嗬嗬的，目光掃過蘇念提著的禮物，佯怒道，“哎呀，你這孩子！來就來，帶這麽多東西幹什麽！太見外了！晚晚，快幫小蘇把東西放下！”
    林晚笑嘻嘻地接過蘇念手裏的袋子。林媽媽則對布歐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伸出手想摸摸它。布歐這次倒是很給麵子，沒有躲閃，甚至主動用小腦袋蹭了蹭林媽媽的手指，喉嚨裏發出細小的呼嚕聲，十足的“乖巧懂事”。
    “哎喲，真通人性！”林媽媽心都要化了。
    進屋落座，不大的客廳布置得溫馨整潔。茶幾上擺著瓜果點心，電視裏放著熱鬧的春晚重播。蘇念被讓到沙發上，布歐則毫不客氣地從他肩上跳下來，輕盈地落在林晚身邊，好奇地打量著新環境。
    氣氛比他想象中要輕鬆得多。林爸爸和林媽媽都是非常樸實善良的人，言語間沒有絲毫的審視和挑剔，反而充滿了對蘇念的關心。他們問起蘇念在學校的學習，關心他一個人打理濟世堂的辛苦，言語間流露出的都是長輩的疼惜。
    “小蘇啊，這些年，多虧你照顧晚晚了。”林媽媽給蘇念倒了杯熱茶，語氣真誠，“晚晚從小性子跳脫，我們總擔心她。自從認識你，她懂事多了。你一個人也不容易，以後常來家裏吃飯，就當自己家一樣，千萬別客氣！”
    “是啊，”林爸爸也接口道，臉上帶著憨厚的笑，“以前晚晚老往你那兒跑，我們還有點擔心。現在知道是你這孩子，我們就放心了！你踏實穩重，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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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念聽得心頭滾燙，連連擺手：“叔叔阿姨言重了，是晚晚一直在照顧我。這些年，謝謝您們經常讓晚晚給我送吃的，我都記在心裏。” 他說的真心實意。林家父母這份不動聲色的關懷，如同冬日暖陽，溫暖了他獨自成長的歲月。
    布歐似乎對茶幾上的一個橘子產生了興趣，用小爪子扒拉著滾來滾去，被林晚笑著抱回懷裏。林爸爸看著布歐，樂嗬嗬地說：“這貓兒好，有靈性！養著熱鬧！”
    一頓家常便飯吃得其樂融融。林爸爸的拿手紅燒魚，林媽媽包的鮮美三鮮餃子，家常卻溫暖。布歐也得到了專屬的小魚幹拌飯，吃得小肚子滾圓。席間，林晚嘰嘰喳喳地說著學校裏和蘇念的趣事，逗得父母開懷大笑。蘇念雖然話不多，但臉上的笑容卻是由衷的放鬆和溫暖。那份初來時的忐忑，早已在質樸的溫情中煙消雲散。
    午後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暖洋洋的。告別時，林媽媽又塞給蘇念一大包自家做的臘腸和點心，叮囑他照顧好自己。林爸爸拍著他的肩膀，說了句“好好處”。蘇念抱著再次跳回他肩頭、懶洋洋舔爪子的布歐，在林晚含笑的注視下，離開了林家小院。冬日的風吹在臉上，不再覺得寒冷，反而帶著一種塵埃落定後的暖意。
    時間在平靜中悄然滑過，年節的喧囂漸漸沉澱，街頭的紅燈籠被取下，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假期將盡的慵懶與不舍。
    濟世堂恢複了往日的寧靜。蘇念的傷勢在破入第五境後已徹底痊愈，體內星力流轉更加圓融澎湃，如同奔騰的星河，滋養著每一寸筋骨。他每日除了溫習功課，便是繼續研讀《九厄毒經》和《守山書》，偶爾嚐試著感應那卷依舊冰冷沉重的《鬼門十三針》，雖無寸進，卻也心平氣和。布歐依舊是濟世堂的“太上皇”，每日除了曬太陽、吃小魚幹、被林晚抱在懷裏揉搓，就是監督邋遢道士有沒有偷懶不打掃衛生。
    林晚也開始了開學前的準備，整理行李，預習功課，但大部分時間還是泡在濟世堂，陪著蘇念，或者抱著布歐看書。她臉上的笑容明媚依舊，隻是偶爾看向蘇念時，眼中會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甜蜜和依賴。
    這天午後，陽光正好。
    蘇念正坐在天井廊下的藤椅上，翻看著一本厚厚的醫學解剖圖譜。布歐蜷在他腳邊的一個軟墊上，睡得四仰八叉，露出粉嫩的肚皮。林晚則坐在旁邊的石凳上，一邊逗弄著醒來的布歐，一邊刷著手機。
    突然，林晚“咦”了一聲，抬起頭，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蘇念，你看班級群消息了嗎？”
    “嗯？”蘇念從圖譜中抬起頭，“怎麽了？”
    “學校教務處剛發的通知，”林晚把手機遞過來，屏幕上是班級群置頂的一條全體成員的消息，“說是感謝社會愛心人士和家屬的無私奉獻，學校近期接收了一批用於教學研究的誌願者捐獻遺體，為下學期的局部解剖學和係統解剖學課程提供寶貴的教學資源。要求開學前一周，相關班級的班幹部和學習委員協助解剖教研室老師，做好遺體的接收、登記和初步整理工作……”
    林晚的聲音帶著一絲學生對這類事物本能的、混雜著敬畏與好奇的情緒。
    蘇念接過手機，目光掃過那條通知。內容很官方，很常規。醫科大接收遺體用於教學科研，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然而，就在他的目光觸及“誌願者捐獻遺體”這幾個字的瞬間，他體內那緩緩流淌、溫潤平和的淬厄星力，毫無征兆地、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
    仿佛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微小的石子，蕩開了一圈幾乎難以察覺的漣漪。
    這悸動極其短暫，稍縱即逝。快得讓蘇念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他微微皺眉，下意識地運轉星力內視己身，經脈中星河奔騰，並無異常。
    “怎麽了？”林晚注意到他細微的表情變化。
    “沒什麽。”蘇念搖搖頭，將手機遞還給她，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解剖圖譜上。那隻是一張普通的人體肌肉結構圖。他試圖將剛才那瞬間的星力悸動歸結為對解剖課本身的某種潛意識反應。
    但心底深處，卻有一絲極其微弱的、難以言喻的不安感，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然沉了下去。
    與此同時。
    他腳邊軟墊上，原本睡得香甜的布歐，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那雙藍金色的豎瞳裏，慵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罕見的、如同捕食者般的銳利和警惕！它小小的身體無聲地繃緊，耳朵警惕地豎立著，微微轉動，似乎在捕捉空氣中某種常人無法感知的、極其遙遠而微弱的……異常波動。
    它抬起頭，望向醫科大所在的方向，喉嚨裏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充滿了警告意味的低沉嗚咽。
    “嗚……”
    這聲嗚咽，隻有它自己能聽見。午後的陽光依舊溫暖，濟世堂裏一片寧靜祥和。但布歐眼中倒映出的世界，卻仿佛籠上了一層無形的、不祥的陰翳。
    新的風暴，在看似平靜的假期尾聲，於千裏之外，在那冰冷肅穆的解剖教研室深處，悄然凝聚起了第一縷陰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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