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霧都初遇·紙紮店前的小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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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城重慶的清晨,是被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和潮濕悶熱的空氣包裹著的。
    當第一縷微弱的晨光艱難地穿透鉛灰色的雲層和厚重的江霧,試圖喚醒這座依山而建、兩江環抱的巨大城市時,濟世堂後院的天井裏,蘇念的身影已悄然消失。他沒有驚動任何人——燈陣旁徹夜未眠、靠著椅背淺眠的劉雯,抱著布歐在客房和衣而臥、眉心依舊微蹙的林晚,還有在偏房打坐調息、周身氣息沉凝如古潭的邋遢道士。他隻是將布歐輕輕放進林晚的臂彎,深深地看了一眼燈陣中心沉睡的鍾浩然,留下一個寫滿“放心”的眼神,便如同融入晨霧的一縷清風,無聲無息地離開了。
    兩個小時後,巨大的鋼鐵飛鳥轟鳴著衝破重慶江北國際機場上空沉滯的霧氣,穩穩降落。一股混雜著水汽、塵土、火鍋底料辛辣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陳舊木頭氣息的熱浪,在艙門打開的瞬間撲麵而來,瞬間包裹了蘇念。這是獨屬於山城的味道,濃烈、複雜,帶著一種濕漉漉的、仿佛沉澱了千百年的曆史厚重感。
    走出機場,喧囂立刻將他淹沒。狹窄起伏的街道兩旁,高聳入雲的摩天大樓與依山而建、層層疊疊的吊腳樓民居奇異地交織在一起。車輛在盤山公路上如螞蟻般爬行,喇叭聲此起彼伏,帶著濃重重慶口音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匯成一股巨大的、充滿煙火氣的聲浪,衝擊著耳膜。空氣中水汽飽和,衣服很快便黏膩地貼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仿佛吸入了溫熱的濕毛巾。抬頭望去,林立的高樓頂端常常隱沒在灰白色的濃霧之中,隻留下模糊的輪廓,如同蟄伏在雲端的巨獸。
    蘇念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那份初臨陌生之地的疏離感。他沒有選擇便捷的出租車,而是登上了前往市區的機場大巴。他需要時間,去感受這座城市的脈搏,去適應這獨特的環境。大巴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盤旋,一側是深不見底的峽穀或渾濁奔湧的長江、嘉陵江,另一側則是緊緊貼在陡峭山壁上的密集民居。裸露的紅砂岩山體、鬱鬱蔥蔥的植被、以及那些懸掛在懸崖邊上、似乎搖搖欲墜的老舊房屋,構成了一幅極具視覺衝擊力的畫麵。潮濕的風帶著江水的腥氣灌入車窗,吹拂著他額前的碎發。
    輾轉了近兩個小時,換乘了地鐵和公交,蘇念終於站在了著名的“鬼城”酆都景區的邊緣地帶——豐都縣城的舊城區。與市中心相比,這裏顯得更加古舊、滄桑。青石板鋪就的街道狹窄而濕滑,兩側的房屋大多低矮,木質的門窗被歲月侵蝕得發黑,門楣上懸掛著褪色的招牌,寫著“老火鍋”、“豆花飯”、“陳記雜貨”等等。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鬱的香燭紙錢燃燒後的特殊氣味,以及老木頭在潮濕環境下散發的淡淡黴味。街角巷尾,隨處可見售賣香燭、紙錢、符籙、甚至各種粗糙“陰間用品”的小攤販,為這座本就籠罩在“鬼文化”傳說中的小城增添了幾分神秘和陰鬱的色彩。遊人的身影穿梭其中,帶著好奇與一絲敬畏,與本地居民那習以為常的平靜表情形成了鮮明對比。
    時間已近正午,腹中傳來清晰的饑餓感。蘇念決定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再打聽那位神秘的“老莫”的下落。他沿著一條更為僻靜、似乎通向老居民區的青石板小巷走去。這裏的遊客明顯稀少,生活的氣息更濃。巷子兩邊是斑駁的磚牆,牆根處生著厚厚的青苔,偶爾有老舊的木門虛掩著,傳出模糊的電視聲或老人低沉的咳嗽。
    就在他即將走到巷子轉角處時,一陣壓抑的、帶著哭腔的童音和幾個囂張跋扈的少年叫罵聲清晰地傳了過來。
    “哭!再哭!老子看你哭!”
    “小神棍!把你身上錢交出來!不然把你爺爺紮的紙人塞你嘴裏!”
    “就是!老神棍騙人錢,小神棍也出來騙!呸!龜兒子!快點!”
    蘇念眉頭微蹙,腳步加快。轉過牆角,眼前的一幕讓他眼神瞬間冷了下來。
    在一條更窄的死胡同盡頭,一個看起來頂多七八歲、身材瘦小、穿著洗得發白藍布褂子的小男孩,被三個明顯比他大幾歲、穿著花哨t恤和髒兮兮運動褲的少年堵在牆角。小男孩臉上髒兮兮的,混合著淚水和鼻涕,一雙大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無助,瘦弱的肩膀因為抽泣而劇烈地抖動著。他的懷裏緊緊抱著一個用舊報紙包裹的、長長的東西,像是畫卷或者卷軸,此刻成了那幾個大孩子爭搶的目標。其中一個高個子的少年正用力掰著他的手指,另一個稍胖的則用手使勁推搡著他的腦袋,嘴裏不幹不淨地罵著,還有一個瘦猴似的在旁邊起哄,不時踢一腳地上的碎石濺到小男孩身上。
    “拿來吧你!”高個子少年猛地一使勁,終於把那個報紙包裹從小男孩懷裏硬生生拽了出來!
    “不!還給我!那是我爺爺要用的!”小男孩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想搶回來。
    “滾開!”胖少年不耐煩地一腳踹在小男孩肚子上,力道不小。小男孩“呃”地痛呼一聲,捂著肚子蜷縮著蹲了下去,小臉瞬間煞白,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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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小神棍,哭得像條狗!”瘦猴少年拍著手大笑。
    高個子少年得意地晃著手裏的報紙卷,對同伴炫耀:“看看老神棍又搞了什麽鬼畫符?肯定又是騙人的玩意兒!”說著就要撕開報紙。
    “住手!”
    一個冰冷低沉的聲音,如同帶著冰碴子,突兀地在狹窄的巷子裏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嬉笑怒罵。
    三個大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同時扭頭看向巷口。隻見一個穿著簡單休閑服、身材挺拔的年輕人站在那裏。他麵容清俊,但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沒有任何溫度,隻有一片沉靜的冰冷,仿佛蘊含著某種無形的壓力,讓他們囂張的氣焰不由得一窒。
    “龜兒子!你哪個?管啥子閑事?”高個子少年最先反應過來,仗著人多,挺起胸膛,用濃重的重慶話惡狠狠地罵道,試圖用音量掩飾那一瞬間的心虛。他上下打量著蘇念,見他穿著普通,不像本地人,而且孤身一人,膽子又壯了幾分。
    “就是!寶器!滾遠點!莫擋老子們耍!”胖少年也回過神來,粗聲粗氣地幫腔,還示威似的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瘦猴少年沒說話,但眼神閃爍,帶著一絲警惕和不安,悄悄往後退了半步。
    蘇念沒有理會他們的叫罵,目光掃過蜷縮在地上、痛苦抽泣的小男孩,最後定格在高個子少年手裏的報紙包裹上。他向前邁了一步,步伐沉穩,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但一股無形的氣場卻隨著這一步悄然擴散開來。巷子裏的空氣仿佛都凝滯了幾分,那三個少年感覺呼吸都有些不暢。
    “把東西放下。”蘇念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放你媽的屁!”高個子少年被蘇念的眼神和氣勢激得惱羞成怒,熱血上頭,非但沒放,反而把報紙卷攥得更緊,另一隻手竟然抄起了牆角一塊半截磚頭!“老子看你是欠收拾!兄弟們,上!弄他!”他色厲內荏地吼道,想招呼同伴一起動手。
    然而,他話音剛落,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出投擲的動作,就感覺眼前一花!
    蘇念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瞬間欺近!速度快得超出了他們的視覺捕捉能力!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
    高個子少年隻覺得手腕像是被鐵鉗狠狠夾住,一股難以抗拒的劇痛和麻痹感瞬間從手腕傳遍整條手臂!他“嗷”的一聲慘叫,手指不由自主地鬆開,那塊半截磚頭“哐當”掉在地上。同時,他感覺手上一輕,那報紙包裹已經到了蘇念的另一隻手中。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胖少年和瘦猴少年隻看到高個子同伴慘叫一聲,手裏的東西就沒了,磚頭也掉了。他們根本沒看清蘇念是怎麽動的!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衝頭頂!
    “你…你…”胖少年嚇得話都說不利索,指著蘇念,臉上的橫肉都在哆嗦。
    瘦猴少年更是直接縮到了牆角,臉色慘白。
    蘇念看都沒看慘叫捂著手腕的高個子,冰冷的眼神掃向胖少年和瘦猴:“滾。”
    僅僅一個字,卻如同重錘敲在他們心口。那眼神中的寒意,讓他們毫不懷疑,如果再多待一秒,下場會比高個子更慘!
    “媽呀!”胖少年怪叫一聲,連滾爬爬地轉身就跑,差點被地上的磚頭絆倒。
    瘦猴少年更是如蒙大赦,兔子般竄了出去。
    “等等我!”高個子少年也顧不得手腕鑽心的疼了,恐懼壓倒了一切,連滾爬爬地追著同伴狼狽逃竄,隻留下幾句色厲內荏、帶著哭腔的重慶髒話在巷子裏回蕩:“你給老子等到起!有種莫跑!老子喊人來弄死你龜兒子……”
    巷子裏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小男孩壓抑的抽泣聲。
    蘇念眼中的寒意迅速褪去,恢複了平常的深邃平和。他走到蜷縮在地上的小男孩身邊,蹲下身。小男孩似乎被剛才的變故嚇呆了,一時忘了哭泣,隻是睜著那雙濕漉漉、還帶著驚恐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蘇念。
    “別怕,沒事了。”蘇念的聲音放得極其溫和,與剛才判若兩人。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小男孩瘦弱的肩膀,一股微不可查的、帶著安撫意味的淬厄星力悄然渡入,瞬間撫平了小男孩因為恐懼和疼痛而紊亂的氣息,也緩解了他腹部的疼痛。
    小男孩感覺到一股暖流湧入身體,疼痛感神奇地減輕了大半,恐懼也消散了許多。他吸了吸鼻子,帶著濃重的哭腔,小聲地說:“謝…謝謝大哥哥…”
    “不用謝。”蘇念微微一笑,將那個報紙包裹遞還給他,“給,你的東西。”
    小男孩如獲至寶,趕緊用兩隻小手緊緊抱住,生怕再被搶走,小臉上露出了劫後餘生的慶幸。
    蘇念看著他髒兮兮的小臉,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紙巾,抽出一張,動作輕柔地幫他擦拭臉上的淚痕和鼻涕。小男孩有些害羞,但還是乖乖地仰著小臉配合。
    “告訴大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家在哪裏?剛才那些人為什麽欺負你?”蘇念一邊幫他擦臉,一邊溫和地問道。他需要了解情況,這個孩子出現在這裏,尤其是提到“爺爺紮的紙人”,讓他心中微微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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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男孩用袖子抹了抹還有些發紅的鼻子,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甕聲甕氣地回答:“大哥哥,我叫莫小川。我家…就在那邊巷子口,開紙紮店的。”他伸出一根沾著泥灰的小手指,指向巷子更深處的方向。
    “紙紮店?”蘇念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這麽巧?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問:“那他們為什麽叫你小神棍?還欺負你?”
    提到這個,莫小川的小嘴一癟,眼圈又紅了,委屈巴巴地說:“他們…他們老是欺負我!說我爺爺是老神棍,專門騙死人錢,說我是小神棍,是騙子生的娃兒…還搶我的東西,打我…”他越說越委屈,眼淚又在眼眶裏打轉。“他們說我爺爺紮的東西都是假的,是騙人的…可是…可是我爺爺紮的東西,真的不一樣…”他小聲嘟囔著,帶著一種孩子氣的倔強和維護。
    老神棍?紙紮店?蘇念心中那根弦繃得更緊了。邋遢道士提到的那位脾氣古怪的“老莫”,正是開紙紮店的!難道眼前這個被欺負的小孩,就是那位“老莫”的孫子?
    “你爺爺…是不是姓莫?大家都叫他老莫?”蘇念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自然。
    莫小川用力地點點頭:“嗯!我爺爺就是老莫!大哥哥你認識我爺爺嗎?”他仰著小臉,大眼睛裏帶著一絲好奇和希冀。
    果然!
    蘇念心中一定,這簡直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他輕輕摸了摸莫小川的頭:“聽說過。能帶大哥哥去你家的紙紮店看看嗎?順便,大哥哥也餓了,你知道附近有什麽好吃的嗎?我請你吃飯。”
    一聽有人請吃飯,莫小川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剛才的委屈和害怕似乎都被拋到了腦後。他用力地點著小腦袋:“嗯嗯!我知道!巷子口出去右拐,王婆婆家的豆花飯和燒白最好吃!又便宜又香!我帶你去!”小孩子總是容易滿足和轉移注意力。
    “好,那你帶路。”蘇念站起身,順勢牽起了莫小川那隻沾著灰土的小手。小手冰涼,還有些微微的顫抖,顯然剛才的驚嚇並未完全消退。
    莫小川緊緊抱著他的報紙卷,另一隻手被蘇念溫暖的大手牽著,安全感油然而生。他吸了吸鼻子,挺起小胸脯,仿佛有了靠山,邁開步子帶著蘇念向巷子深處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走在濕漉漉的青石板路上。巷子越來越深,光線也越發昏暗。兩側的牆壁愈發斑駁老舊,一些老宅的門楣上還殘留著褪色的門神畫像或模糊的符咒痕跡。空氣中那股香燭紙錢和黴味混合的氣息也越來越濃。
    “小川,”蘇念邊走邊隨意地問道,“剛才他們搶的,是什麽東西?對你爺爺很重要嗎?”
    莫小川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包裹,小聲道:“是爺爺剛紮好的一對‘引路童子’的骨架,要用特殊的竹子,很難找的。爺爺說今天要用朱砂點睛,很重要的…要是被他們弄壞了,爺爺肯定要罵死我…”他臉上又露出後怕的神情。
    引路童子?蘇念對民間喪葬習俗了解不多,但也能猜到是紙紮人偶的一種。隻是,需要特殊的竹子做骨架?這似乎暗示著老莫的手藝確實有獨到之處。
    很快,巷子走到了盡頭,眼前豁然開朗,是一個小小的十字路口。莫小川指著路口左邊一家看起來格外古舊、門麵狹窄的店鋪:“大哥哥,那就是我家的店!”
    蘇念順著他的手指望去。
    那間店鋪夾在一家雜貨鋪和一家理發店中間,顯得格外不起眼,甚至有些陰森。門麵很窄,僅容兩人並肩通過。門楣上掛著一塊深褐色的木質老招牌,字跡是用墨筆手寫的,龍飛鳳舞,透著一股古拙之氣,寫著三個大字:
    莫記紙紮
    招牌飽經風霜,邊緣已經開裂,顏色也黯淡無光,透著一股沉沉的暮氣。
    店鋪的門是兩扇對開的、厚重的老木門,顏色是深沉的暗紅色,但漆皮早已剝落大半,露出裏麵深色的木質紋理。門板上沒有玻璃,隻有兩個小小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格子窗。此刻,木門半掩著,裏麵黑黢黢的,看不清具體情形。但僅僅站在門外,一股難以形容的、極其濃鬱的氣息就撲麵而來。
    那是多種氣味混合後的產物:陳年紙張特有的黴味、劣質顏料主要是紅、白、金、銀)的刺鼻氣味、劣質漿糊的酸餿味、以及大量香燭紙錢焚燒後殘留的、仿佛滲入每一寸木頭和牆壁的煙熏火燎之氣。這些氣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帶著強烈死亡暗示和陰冷感的“紙紮店氣息”,濃烈得讓人有些呼吸不暢。
    最引人注目的是店門口兩邊懸掛的東西。
    左邊,掛著一個用細竹篾和白紙糊成的、半人高的紙人。這紙人造型是傳統的童男模樣,穿著紙做的藍色長衫,戴著瓜皮帽,臉上塗著兩坨誇張的腮紅,嘴角咧開一個僵硬詭異的笑容。最滲人的是那雙眼睛——空洞洞的,沒有畫上瞳孔,隻用墨筆點了一個小小的黑點,仿佛在凝視著每一個路過的人,透著說不出的邪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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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邊,則掛著一個同樣大小的紙人童女,穿著紅襖綠褲,梳著兩個小辮,臉上同樣是誇張的腮紅和空洞詭異的眼睛。
    這兩個紙人如同門神一般,一左一右“守護”著這間陰森的店鋪。山城潮濕的風吹過,紙人身上單薄的紙張發出“嘩啦嘩啦”的輕響,仿佛隨時會活過來扭動身體,更添幾分詭異。
    店鋪的屋簷下,還懸掛著幾串用竹片和彩紙紮成的風鈴,以及幾個小小的、慘白色的紙燈籠。風鈴在微風中發出沉悶的“哢噠”聲,不像悅耳的鈴聲,倒像是某種骨骼碰撞的輕響。
    蘇念站在店門口,感受著那股濃鬱的陰森氣息,心中凜然。這地方,果然不一般。僅僅是門口這對紙人,就透著一股非比尋常的邪性。他體內的淬厄星力似乎受到了某種刺激,開始自發地、緩慢地流轉起來,在體表形成一層極淡的、幾乎看不見的星輝微光,抵禦著那股無形無質、卻仿佛能滲透骨髓的陰寒之氣。
    “爺爺!我回來啦!”莫小川倒是習以為常,鬆開蘇念的手,抱著他的報紙卷,像隻靈活的小猴子,“吱呀”一聲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鑽了進去。
    門開的一瞬間,店鋪內部的景象映入蘇念眼簾。
    光線極其昏暗。隻有靠近門口的地方,從半掩的門縫和蒙塵的小窗透進些許天光,勉強照亮一小片區域。再往裏,就是一片深沉的、幾乎化不開的黑暗。空氣中那股混合的怪味更加濃鬱了,還夾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陳年草藥的味道。
    借著門口微弱的光線,蘇念看到靠近門口的地方,擺放著幾個簡陋的木質貨架。貨架上堆滿了各種紙紮的半成品或成品:
    粗糙的紙衣、紙褲、紙鞋,顏色慘白或豔俗;
    用竹篾紮成骨架、糊著五顏六色紙片的“金山”、“銀山”、“聚寶盆”,上麵還貼著金色的“元寶”圖案;
    紙紮的電視機、冰箱、小汽車,甚至還有紙糊的智能手機模型,畫著歪歪扭扭的圖標,顯得荒誕而可笑;
    一遝遝粗糙印刷的、花花綠綠的“冥幣”,上麵印著玉皇大帝、閻王爺或者各種誇張的麵額數字;
    還有成捆的香燭,粗的細的,紅的白的……
    這些就是外麵那些普通紙紮鋪子最常見的東西,粗製濫造,充滿了敷衍了事的世俗感。
    然而,蘇念的目光越過這些粗劣的“大路貨”,投向店鋪更深處那片濃重的黑暗時,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在昏暗中,影影綽綽地矗立著一些“東西”。
    那是一些體型更大、製作明顯精良得多的紙紮人偶!
    有穿著古代官袍、頭戴烏紗帽、麵容肅穆的“判官”;
    有穿著皂隸服飾、手持水火棍、麵目猙獰的“鬼差”;
    有梳著高高發髻、穿著華美宮裝、但臉色慘白、眼神空洞的“侍女”;
    甚至還有一匹幾乎與真馬等高的紙馬,通體雪白,隻有四蹄染著詭異的墨色,馬眼點著猩紅的朱砂,栩栩如生得令人毛骨悚然!
    這些大型紙紮靜靜地立在黑暗中,一動不動,但它們身上精細的紋路、考究的配色、以及那空洞眼神中仿佛蘊含的某種“神韻”,與門口那對童男童女如出一轍,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和邪異!仿佛隻要注入某種力量,它們就能立刻“活”過來!
    在這些大型紙紮的間隙,蘇念還隱約看到一些更加古怪的東西:
    掛在牆上的、用黑色絲線串聯起來的、巴掌大小的、形態各異的紙人,像是某種陣法;
    角落裏堆放的、顏色異常深沉近乎墨黑)的紙張;
    還有一些造型奇特、非人非獸、說不出像什麽的紙紮輪廓,隱藏在更深的陰影裏……
    整個店鋪內部的空間,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扭曲了,光線在這裏被吞噬,聲音在這裏被壓抑。明明外麵是喧鬧的白日,這裏卻如同另一個獨立存在的、寂靜而陰冷的幽冥世界。隻有店鋪最深處,靠近後門的地方,似乎有一點極其微弱的、昏黃的光源,像是一盞老舊的油燈,在黑暗中頑強地搖曳著。
    “爺爺!我東西拿回來了!”莫小川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點邀功的意味,打破了死寂。他抱著報紙卷,熟練地繞過那些矗立的紙紮,朝著那點昏黃的光源跑去。
    蘇念站在門口,沒有立刻跟進去。他調動起全部靈覺,仔細感知著這個空間。
    異常!極其異常!
    這裏的陰氣濃度,遠超普通喪葬店鋪應有的程度!而且,這股陰氣並非雜亂無章,反而帶著一種奇特的、內斂的、仿佛被某種力量約束和引導的秩序感。空氣中似乎還彌漫著極其微弱的能量波動,如同平靜水麵下的暗流,與他體內的淬厄星力產生著微妙的共鳴和排斥。
    就在這時,店鋪深處那片昏黃的光源旁,一個極其沙啞、幹澀、仿佛兩片粗糙砂紙摩擦的聲音,毫無征兆地響了起來,穿透了昏暗的空間,清晰地傳入蘇念耳中:
    “又跟人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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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穿透力和滄桑感,仿佛來自地底深處。
    莫小川跑動的腳步聲戛然而止,帶著點心虛:“沒…沒有…就是…就是張二娃他們又搶我東西…不過有個大哥哥幫了我!他還說要請我吃豆花飯呢!”他趕緊轉移話題。
    “哦?”那個沙啞的聲音似乎帶上了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波動,“幫你?”
    隨著這個聲音,那點昏黃的燈光開始移動,伴隨著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聽不見的腳步聲。
    一個身影,從店鋪最深沉的黑暗中,緩緩走了出來,步入了門口那微弱光線勉強照亮的區域。
    蘇念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這個身影上。
    那是一個極其枯瘦的老人。
    身高大概隻有一米六出頭,背微微佝僂著,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深灰色粗布對襟褂子和同樣破舊的同色長褲。褂子的袖口和肘部打著厚厚的補丁,針腳粗糙。他的頭發稀疏灰白,如同秋日荒草,雜亂地貼在頭皮上。臉上布滿了刀刻般的深深皺紋,皮膚是那種長期不見陽光的、病態的蒼黃色,如同陳年的舊紙。眼皮鬆弛地耷拉著,幾乎遮住了大半個眼珠。
    然而,當他的目光抬起,透過那低垂的眼簾縫隙看向站在門口的蘇念時——
    蘇念的心髒猛地一縮!
    那根本不像一雙老人的眼睛!
    渾濁?不!那眼珠是近乎純黑的,深邃得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沒有一絲渾濁,反而透著一種近乎妖異的清澈和銳利!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靈魂深處!目光平靜無波,卻蘊含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和曆經滄桑的疲憊。在那雙眼睛的注視下,蘇念感覺自己仿佛被剝光了所有偽裝,從裏到外都被看了個通透!一股無形的壓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包圍!
    這壓力,並非來自修為境界的碾壓,而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曆經無數生死、看透陰陽兩界的沉澱!帶著濃濃的暮氣,卻又沉澱著令人心悸的智慧和力量!
    這就是老莫!
    邋遢道士口中那個脾氣古怪、掌握著古法製作陰錢技藝的傳奇匠人!
    老莫的目光在蘇念臉上停留了大約三秒鍾。那三秒鍾,蘇念感覺如同過去了三年。他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他的皮肉骨骼,掃過了他體內流轉的淬厄星力,甚至在他貼身收藏的那張黃符紙上停留了一瞬!
    隨即,老莫的目光移開,落在了孫子莫小川身上,那銳利如鷹隼的眼神瞬間軟化,變成了一個普通老人對孫兒的無奈和關切。
    “受傷沒?”他沙啞地問。
    莫小川趕緊搖頭:“沒有沒有!大哥哥可厲害了,一下子就把張二娃他們打跑了!”他獻寶似的舉了舉懷裏的報紙卷,“東西一點沒壞!”
    “嗯。”老莫似乎對孫子口中的“厲害”並不在意,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他枯瘦如柴的手指伸進油膩膩的褂子口袋,摸索了幾下,掏出一顆用皺巴巴油紙包著的、看起來硬邦邦的水果糖,塞到莫小川手裏。“拿去,壓壓驚。”聲音依舊幹澀,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情。
    然後,老莫那深邃得如同古井般的目光,再次落回到蘇念身上。這一次,他的視線不再銳利如刀,卻更加深沉,帶著一種審視和探究的意味,仿佛在評估一件物品的價值。
    “外鄉人?”老莫的聲音在昏暗的紙紮店裏響起,沙啞得如同砂石摩擦,“進來吧。站門口,擋了‘客人’的路。”
    蘇念聞言,心頭微微一凜。擋了“客人”的路?這店裏的“客人”,恐怕指的並非活人!
    他沒有猶豫,抬步跨過了那高高的、被無數人踩踏得油亮發黑的門檻,正式踏入了這間彌漫著濃鬱陰氣與紙錢黴味的莫記紙紮店。
    就在他雙腳完全踏入店內的瞬間,身後那扇半掩的厚重木門,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推動,發出“吱嘎——”一聲令人牙酸的呻吟,緩緩地、無聲無息地關閉了。
    最後一絲天光被隔絕在外。
    店鋪內徹底陷入一片昏暗,隻有老莫手中那盞造型古拙、玻璃罩子布滿油汙的煤油燈,散發著微弱而昏黃的光芒,勉強照亮周圍一小圈區域。那些矗立在黑暗中的大型紙紮人偶,在搖曳的光影中,輪廓顯得更加模糊而詭異,空洞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緩緩轉動,注視著新來的“客人”。
    一股更加陰冷、仿佛能凍結骨髓的寒意,悄無聲息地彌漫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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