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陰錢古法印,故人“遺物”叩陰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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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木門在身後無聲閉合,隔絕了外界最後一絲喧囂與天光。莫記紙紮店徹底沉入了昏暗的懷抱,唯有老莫手中那盞油汙密布的煤油燈,散發著微弱而執拗的昏黃光暈。光暈的邊緣被濃稠的黑暗吞噬,隻能勉強照亮燈下三尺之地,映照出空氣中漂浮的、如同活物般緩慢沉浮的塵埃。店鋪深處那些影影綽綽的大型紙紮人偶,徹底隱沒在深沉的陰影裏,隻剩下模糊而詭異的輪廓,仿佛蟄伏的幽冥守衛,無聲地注視著闖入者。
那股混合著陳年紙張、劣質顏料、漿糊酸餿以及濃鬱陰氣的味道,變得更加粘稠厚重,如同濕冷的蛛網纏繞著口鼻。蘇念體內的淬厄星力自發地加速流轉,在經脈中發出低沉的嗡鳴,體表那層極淡的星輝微光變得清晰了些許,抵禦著無處不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陰寒。
老莫似乎對蘇念的戒備和體內力量的異動毫無所覺。他甚至沒再看蘇念一眼,隻是將那盞油燈輕輕放在一張厚重、布滿刀痕和墨漬的老榆木工作台上。燈光搖曳,將老人枯瘦佝僂的身影長長地投在身後堆滿雜物的牆壁上,如同一個扭曲的鬼影。
工作台一角,雜亂地堆放著各種工具:大小不一的刻刀、剪刀、粗細不同的竹篾、各色顏料罐、成卷的彩紙和白紙、還有幾塊沉甸甸、表麵刻滿複雜凹槽的木板。
老莫在台前那張同樣老舊、包漿油亮的矮凳上坐下。他伸出那雙與其枯槁身形極不相稱的手——手掌寬大,指節粗壯有力,布滿老繭和細密的劃痕,指甲縫裏嵌著洗不淨的黑垢,卻異常穩定。他從那堆工具中精準地抽出一塊長約一尺、寬約半尺的深褐色木刻板。
蘇念的目光立刻被吸引過去。那塊刻板顯然年代久遠,木質紋理緊密深邃,邊緣已被摩挲得光滑圓潤。板麵之上,並非尋常冥幣上粗劣的“玉皇大帝”、“閻王爺”或者誇張的麵額數字,而是刻滿了極其繁複、玄奧的陰刻線條!這些線條並非隨意雕刻,而是構成了一個渾然一體的巨大圖案:外層是層層疊疊、如同蓮花瓣般旋轉的雲紋;內層則交織著代表陰陽的太極魚紋、象征四象方位的星宿符號、以及大量蘇念從未見過、卻隱隱感覺蘊含著溝通幽冥之力的古老符文!圖案的核心,是一個方方正正的、凹下去的小框,顯然是預留出來加蓋印章的位置。整塊刻板散發著一股古樸、神秘而又莊重的氣息。
老莫的動作開始了。
他拿起一個敞口的小瓷碗,裏麵盛著一種顏色極其深沉的墨汁。那墨汁並非純黑,而是黑中透著一抹極其幽深的暗紫,如同凝固的淤血,在昏黃的燈光下幾乎不反光。蘇念敏銳地感知到,這墨汁中似乎蘊含著某種奇特的能量波動,帶著濃鬱的陰寒屬性,甚至隱隱夾雜著一絲極其微弱的、類似檀香卻又更加沉鬱的異香。老莫用一把寬厚的鬃毛刷子,蘸飽了這奇特的墨汁,動作沉穩而均勻地塗抹在整塊刻板的凹槽上。墨汁很快填滿了那些繁複的紋路,如同為古老的符咒注入了血液。
接著,他放下刷子,從旁邊一疊顏色特殊的紙張中抽出一張。那紙張質地細膩堅韌,顏色是極其純正的、帶著歲月沉澱感的明黃色,如同供奉神靈的裱紙黃裱紙)。紙麵光滑,隱隱透著溫潤的光澤。老莫將這張黃裱紙小心翼翼地覆蓋在塗滿墨汁的刻板上,然後拿起一個表麵光滑、質地沉重的硬木滾輪。
“唰——”
滾輪平穩而有力地壓過紙張背麵。力道均勻,速度不快不慢,帶著一種獨特的韻律感。當滾輪滾過,老莫熟練地揭開黃裱紙。
一張完整的“冥幣”呈現在蘇念眼前!
黃裱紙上,清晰地拓印下了刻板上那繁複玄奧的陰刻圖案!線條流暢而清晰,深邃的暗紫色墨跡在明黃的紙麵上顯得莊重而神秘,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溝通幽冥的韻味。這絕非市麵上那些粗製濫造的印刷品可比,它更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法器半成品!
但這還未完成。
老莫放下滾輪,枯瘦的手伸進油膩的粗布褂子內袋裏,摸索了片刻,極其鄭重地掏出一個用厚厚幾層褪色紅布包裹著的小物件。他一層層小心翼翼地解開紅布,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
最終,一方小小的印章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
蘇念的瞳孔驟然收縮!
那印章隻有成人拇指指節大小,材質非金非玉非石,呈現出一種極其溫潤內斂的、如同古玉般的深青色,表麵布滿了細密如蛛網般的天然沁痕,仿佛曆經了無盡歲月的洗禮。印紐雕刻極其古拙,形似一隻蜷縮沉睡的異獸狴犴或貔貅),線條簡練卻充滿力量感,散發著一種鎮壓一切的威嚴氣息。
最引人注目的是印章的底部。當老莫將它拿起時,蘇念看清了印麵——那是一個極其複雜、扭曲、仿佛由無數細小符文虯結纏繞而成的印記!印記的核心,似乎是一個變體的“敕”字,周圍環繞著代表陰陽、五行、以及酆都冥府權柄的諸多微小符號。整個印記透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源自幽冥深處的、冰冷而絕對的規則之力!僅僅是看著,蘇念就感覺自己的靈覺仿佛被凍結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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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莫神色肅穆,甚至帶著一絲近乎虔誠的專注。他左手穩穩地捏著那張印好圖案的黃裱紙,右手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著那方小小的深青色印章。他沒有使用印泥,而是將印章底部,輕輕地在旁邊一個敞口小碟裏蘸了一下——那碟子裏盛著的,是一種粘稠的、顏色如同凝固鮮血般的暗紅色印泥!蘇念從那印泥中,感受到了一股極其精純卻又無比陰寒的、類似心頭精血般的氣息!
蘸取了暗紅印泥,老莫屏住呼吸,手腕懸停在那張黃裱紙核心預留的方框上方,仿佛在凝聚著某種力量。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不是因為衰老,而是因為施加在印章上的巨大壓力。
“咄!”
老莫口中發出一聲極輕、卻帶著奇異穿透力的短促音節,如同某種敕令!
與此同時,他手腕猛地向下一壓!
深青色的印章精準而沉重地落在了預留的方框位置!
“嗡——!”
在印章落下的瞬間,蘇念清晰地感覺到,整個店鋪內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一股無形的、冰冷而沉重的威壓以印章為中心驟然擴散!煤油燈的火焰猛地向下一縮,幾乎熄滅,隨即又頑強地重新燃起,劇烈搖曳,將牆壁上的影子拉扯得如同群魔亂舞!
那枚暗紅色的印記,深深地烙印在明黃色的裱紙上。印記清晰無比,每一道細微的符文都纖毫畢現。就在印記形成的刹那,整張“冥幣”仿佛被注入了生命!紙麵上那些原本隻是墨跡的玄奧圖案和核心的暗紅法印,驟然間流淌過一層極其微弱、卻真實不虛的、如同水波般的幽光!一股奇異的能量波動從冥幣上散發出來,它不再是普通的紙張和油墨,而是變成了一件蘊含著溝通幽冥、被某種至高規則“認可”的憑證!
成功了!這就是真正的、被陰司認可的“陰錢”!
老莫長長地、極其緩慢地舒了一口氣,額角似乎滲出細密的汗珠,又被瞬間蒸發。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張散發著微弱幽光的陰錢,放在旁邊一個特製的竹筐裏。那張枯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剛才隻是完成了一件最普通的日常工作。
然後,他再次拿起一張新的黃裱紙,覆蓋在刻板上,重複之前的動作:刷墨、覆紙、滾壓、揭紙、蘸印泥、落印、敕令……
整個流程一絲不苟,精確得如同精密的機器。每一次落印,那方小小的深青色印章似乎都沉重一分,每一次敕令出口,都帶著一種消耗精神的力量。老莫的動作越來越慢,呼吸也漸漸變得粗重,但他那雙渾濁卻深邃的眼睛,始終保持著絕對的專注和平靜。
時間在這昏暗、寂靜、隻有滾輪摩擦紙張聲和落印時輕微“咄”聲的店鋪裏緩緩流逝。蘇念沒有出聲打擾,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像一個沉默的影子。他全神貫注地觀察著老莫的每一個動作,感受著每一次落印時引發的能量波動。這不僅是為了拿到陰錢,更是一次窺見陰陽秘辛的寶貴機會。他體內的淬厄星力在這種獨特的環境和法印力量的刺激下,流轉得更加凝練,仿佛也在經曆著某種淬煉。
終於,當竹筐裏的陰錢摞起半人多高,形成厚厚一遝時,老莫停下了動作。他放下那方深青色的小印章,用紅布仔細地、一層層重新包裹好,珍而重之地放回內袋深處。他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了足足一分鍾,才緩緩睜開眼,眼神中帶著深深的疲憊,但那股洞悉一切的銳利並未消失。
仿佛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想起”旁邊還站著個“外鄉人”。
老莫轉過頭,操著一口濃重而沙啞的重慶話,打破了持續了一個多小時的沉默:
“後生,吃飯沒得?”
聲音幹澀,如同砂石摩擦。
不等蘇念回答,他直接朝一直躲在角落裏、抱著那個報紙卷、好奇又有些怯生生看著這一切的莫小川揮了揮手:“小川,去巷口王婆子那裏,切半斤燒白,打份豆花,再稱點涼拌豬耳朵回來。”他從油膩的褂子口袋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零錢。
“哦!”莫小川一聽有吃的,眼睛立刻亮了,接過錢,又看了一眼蘇念,像隻小兔子般敏捷地繞過那些靜默的紙紮,跑到門邊,費力地拉開那扇沉重的木門。一道短暫的光線湧入,隨即又被關閉的木門隔絕在外。巷子裏隱隱傳來莫小川跑遠的腳步聲。
店內的光線似乎隨著孫子的離開而變得更加陰冷壓抑。蘇念知道,老莫這是有意支開莫小川,接下來的談話,恐怕涉及的東西,不是一個小孩子該聽,甚至不該知道的。
時機到了。
蘇念沒有任何猶豫,上前一步,從貼身的內袋裏,極其鄭重地取出了那張由邋遢道士給予的、邊緣磨毛、畫著抽象銅錢符文的黃符紙。他將符紙雙手捧著,遞到老莫麵前昏黃的燈光下。
“莫老前輩,”蘇念的聲音平靜而恭敬,“這是那位前輩托我帶給您的信物。他言道,當年欠您一份人情,憑此物,可向您求取所需之物。”
昏黃的燈光下,那張皺巴巴的黃符紙顯得更加破舊不堪。然而,當老莫那雙近乎純黑、深邃如古井的眼眸落在那符紙上,落在那用朱砂繪製的、歪歪扭扭卻透著一股獨特道韻的抽象銅錢符文上時——
蘇念清晰地看到,老人那如同枯樹皮般紋絲不動的臉頰肌肉,極其細微地、難以察覺地抽搐了一下!
他那雙仿佛能洞穿幽冥的深邃眼眸深處,驟然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那光芒中蘊含著驚訝、追憶、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般的快意?
老莫猛地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黑眸死死盯住蘇念的臉,仿佛要將他靈魂深處都看穿。那股無形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沉重壓力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洶湧澎湃!煤油燈的火焰劇烈地跳動起來。
幾秒鍾令人窒息的沉默後,老莫那沙啞幹澀的喉嚨裏,終於擠出了一句話。這句話的語氣極其古怪,帶著一種咬牙切齒般的痛快,又夾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荒謬感,讓蘇念瞬間有些哭笑不得:
“那老不死的……終於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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