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別刀了,會笑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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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謀一抓起對講機。
“別動!”
他的聲音在對講機裏炸開,嘶啞,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狂熱。
“清影,維持住!”
蘇清影背對禦神樹的身影,紋絲不動。
狂風已停,但她感覺自己正被一股更冰冷的風暴席卷。
張謀一的指令還在繼續。
他轉向了另一個方位,聲音壓得更低。
“江辭。”
“手。”
“給你的手一個特寫,動一下。”
這聲指令,讓在場所有人的心髒都懸停。
動一下?
怎麽動?
那是一個被三支箭釘死,妖丹破碎,隻剩最後一口氣的瀕死之人!
任何一個多餘的動作,都會摧毀之前所有鋪墊好的真實感!
江辭緊閉的眼睫一顫。
瘋子。
他幾乎立刻讀懂了另一個瘋子的指令。
張謀一這是要BE上加BE,不把觀眾的眼淚榨幹不罷休!
江辭的腦中,幾乎能預見到這一幕播出後,係統後台心碎值瘋狂滾動的畫麵。
送上門的KPI,沒有不收的道理。
他要的是一個瀕死之人,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對這個世界最後的眷戀。
江辭調動著最後一點氣力。
那隻沾滿幹涸血汙的右手,五指抽搐了一下。
而後開始緩慢地,一寸寸地,向上抬起。
他的指尖,在空中徒勞地摸索著。
終於。
勾住了。
那飛揚的黑色祭司袍,在風停之後,恰好有一角垂落在他手邊。
江辭的手指,就那麽輕輕地,幾乎沒有任何力道地,勾住了那片冰涼的布料。
很輕。
輕到一陣微風就能吹開。
那觸感,輕如蝶翼,
卻燙穿了她身為亡魂的千年冰冷,沿著那片布料,一路灼燒上她的脊椎。
蘇清影整個身體都僵住了。
她為“靈汐”這個角色構建的淡漠與決絕,在這一刻,被這凡俗到近乎無賴的輕輕一勾,擊得粉碎。
她感覺到了。
衣角傳來了一絲微弱的、近乎幻覺的拉扯感。
他醒了?
不。
他沒醒。
這是他無意識的動作。
是他即便在昏迷中,靈魂深處,依舊在乞求她不要走的本能。
一股酸澀的洪流淹沒了她的鼻腔與喉嚨。
她咬住下唇,用尖銳的疼痛壓下回頭的念頭。
她怕一回頭,為“靈汐”這個角色構建的所有冷酷與決絕,都會瞬間崩塌。
她怕一回頭,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監視器的畫麵裏。
巨大的禦神樹下。
被釘在樹上的紅衣半妖,與手持長弓的黑衣巫女。
生與死。
前世與今生。
通過那麽一小片被輕輕勾住的衣角,達成了最後一次連接。
一個在用生命挽留。
一個在用沉默告別。
這幅無聲的畫麵,將那份跨越時空的悲劇,渲染到了極致。
監視器後,副導演的眼眶已經徹底紅了。
他身邊的幾個女性工作人員,更是早已抬手捂住了嘴,壓抑著即將奪眶而出的哭聲。
張謀一看著屏幕上這神來的一筆,看著這由他親手締造的,悲劇美學的巔峰。
他胸腔起伏,終於看到了最完美的獵物。
他抓起對講機,用盡全身力氣,吼出了那個字。
“——哢!”
這一聲落下。
現實世界的聲音,在這一刻洶湧而至。
搬運器材的摩擦聲,工作人員壓抑的抽泣聲,遠處車輛駛過的引擎聲。
屬於人間的聲音,打破了剛剛那片凝固的悲傷,將那份淒美的氛圍撕得粉碎。
蘇清影緊繃的身體驟然一軟,脫力般癱坐在冰冷的地麵上。
那把靈犀弓,從她無力的手中滑落,摔在一旁。
她太累了。
在“阿離”和“靈汐”兩個極端對立的靈魂之間來回撕扯,已經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
“快!快去看看!”
“蘇老師!”
助理和幾個工作人員,驚呼著衝了上去。
另一邊,道具組也趕緊跑過來,七手八腳地開始拆卸固定在江辭身上的道具箭。
“哥,沒事吧?”
“慢點慢點,別扯到傷妝……”
江辭被從樹上“解”了下來,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和脖頸。
他一睜眼,就看到了不遠處,那個癱坐在地上,被眾人圍住的蘇清影。
她低著頭,長發遮住了臉,看不清神態,但那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了一切。
江辭甚至能看到,她的助理想扶她,手伸到半空卻又無措地放下。
江辭心底,輕輕歎了口氣。
壞了,這位年度最佳KPI搭檔,這是陷進去,快拔不出來了。
再這麽下去,別說之後的戲,人先得傷了神。
這可不行,這位好前輩的身心健康,必須得保證。
在孫洲的攙扶下,站穩了身體。
然後他伸出手。
在自己那件破爛不堪,血跡斑斑的戲服夾層裏,慢條斯理地摸索著。
片刻後。
他掏出了一樣東西。
一顆用透明糖紙包好的潤喉糖。
他撥開圍著蘇清影的助理,在她麵前蹲下。
將那顆糖遞到她眼前。
“蘇老師。”
他開口,那張還在流著“血”,畫著瀕死傷妝的臉,神情無比認真。
“吃糖。”
蘇清影緩緩抬起頭。
她眼裏沾著淚水,還帶著靈汐的悲傷。
她茫然地看著眼前這顆糖。
江辭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是那種沒什麽起伏的調調。
“這次是薄荷味。”
他言簡意賅。
“醒腦。”
“……”
蘇清影看著那顆糖,又看了看江辭那張畫著傷妝、卻認真推薦糖果口味的臉。
那股荒誕感,戳破了她心中“靈汐”的悲傷。
她再也繃不住了。
“噗嗤。”
一聲極輕的笑,從她帶著哭腔的喉嚨裏溢了出來。
那笑聲驅散了籠罩在她身上的,那片名為“宿命”的陰霾。
這一笑,讓周圍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張謀一走了過來。
他看著蹲在地上的江辭,和終於笑出來的蘇清影,那張一向刻薄的臉上,滿是欣賞。
他走上前,重重拍了拍江辭的肩膀。
又看了看蘇清影。
“這一條,保了。”
他頓了頓,宣布最終結果。
“過!”
副導演立刻心領神會,拿起擴音器,扯著嗓子大喊。
“收工!今天都辛苦了!收工!”
片場終於徹底恢複了喧囂。
工作人員們大聲交談,收拾著器材,整個空間充滿了屬於塵世的,鮮活的吵鬧。
可在那片嘈雜的中央。
禦神樹下,那片還殘留著道具血漿的地麵上。
江辭和蘇清影,一蹲一坐。
自成一片安靜的小天地。
那是屬於演員的,“過命”的交情。
也是一種,無須言說的默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