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染的手穿過男子的衣袖時，指尖隻觸到一片冰涼的光暈。她僵在原地，看著那對男女相攜走過桃林，花瓣落在他們發間，像極了三百年前的自己與他。
    “阿彥，今年的桃子好像比去年甜些。”女子的聲音嬌柔，抬手替男子拂去肩上的花瓣。男子笑著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光暈傳來，刺得蘇染眼睛發疼——那是他從前隻對她展露的溫柔。
    蘇染踉蹌著後退，後背撞在光鏡的邊緣，傳來細微的刺痛。她低頭看向掌心的玉佩，玉麵的紋路在光暈中變得模糊，像極了正在褪色的記憶。鏡外的夜辰輕咳一聲，聲音隔著光暈傳來，帶著擔憂：“蘇染，若撐不住就出來。”
    她沒有應聲，隻是定定地看著那對男女走進不遠處的宅院。院門上掛著的紅燈籠晃了晃，映出“張府”兩個字。她記得他從前姓沈，三百年輪回，連姓氏都換了。
    蘇染跟著走進去，看見院裏擺著紅綢，夥計們正忙著貼喜字。女子穿著大紅的嫁衣，坐在鏡前描眉，男子站在一旁，手裏攥著一支玉簪，眼神裏的緊張藏都藏不住。那支玉簪的樣式，和他當年送給自己的一模一樣。
    “這簪子太貴重了，還是退了吧。”女子推了推他的手，語氣帶著嗔怪。男子卻固執地替她插上，指尖擦過她的發梢：“給我的娘子，再貴重都值得。”蘇染站在角落，突然覺得喉嚨發緊，連呼吸都帶著苦澀。
    她看著他們拜堂，看著他們飲下合巹酒，看著賓客們起哄時兩人相視而笑的模樣。三百年的等待，在這一刻變成了笑話。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麵，淚水落在玉佩上，順著紋路蜿蜒而下。
    鏡外的姬千雪輕輕歎了口氣，轉頭看向夜辰：“這就是你要的結果？讓她親眼看著執念成空。”夜辰望著光鏡中蘇染單薄的身影，指尖攥得發白，掌心的傷口又開始滲血：“長痛不如短痛，總好過她困在回憶裏魂飛魄散。”
    蘇染在鏡中待了很久，久到看遍了他的一生。她看見他抱著剛出生的兒子時的欣喜，看見他為生病的妻子熬藥到天明，看見他教孫子寫毛筆字時的耐心。他的生活平淡卻安穩，每一個笑容裏，都沒有她的影子。
    時光在鏡中飛速流轉，當年的少年變成了白發蒼蒼的老人。他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妻子坐在旁邊織毛衣，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們身上，鍍上一層暖黃的光暈。蘇染走到他麵前，蹲下身，輕聲問：“你還記得沈彥嗎？還記得三百年前的桃花嗎？”
    老人渾濁的眼睛眨了眨，露出疑惑的神情：“姑娘，你認錯人了，我姓張。”他的聲音蒼老，卻帶著溫和的笑意，“不過我妻子也喜歡桃花，院裏種了好多。”他轉頭看向織毛衣的老婦人，眼神裏的溫柔，和三百年前如出一轍。
    蘇染的心徹底沉了下去，她站起身，看著院中的桃樹。花瓣落了滿地，和三百年前一樣美，可賞花的人，早已換了心境。她摸出玉佩，想再看看當年的紋路，手指卻一鬆，玉佩摔在青石板上，裂成了兩半。
    就在這時，老人突然咳嗽起來，呼吸變得急促。屋內的兒孫們連忙跑出來，圍在他身邊。老婦人放下毛衣，緊緊握住他的手，聲音帶著顫抖：“老張，別怕，我在呢。”
    老人艱難地轉過頭，看向老婦人，渾濁的眼睛裏泛起微光。他張了張嘴，聲音微弱卻清晰，斷斷續續地傳進蘇染耳中：“阿……阿婉，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娶了你。”
    話音落下，他的手輕輕垂落，眼睛永遠地閉上了。院中的桃花突然大片飄落，落在蘇染的肩頭，像一場無聲的告別。她看著那一家人相擁而泣的模樣，突然笑了，笑著笑著，淚水又湧了出來。
    鏡外的夜辰別過臉，不忍再看。姬千雪銀色的眼眸裏滿是悲憫，她輕聲說：“這就是輪回，他早已不是當年的沈彥了。”
    蘇染緩緩抬起手，觸碰著光鏡的邊緣。光暈漸漸消散，她的身影在鏡中變得透明，最後徹底消失在桃林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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