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之中，時間仿佛凝固。
    神機宗“斷嶽”號艦橋，夏侯猛那隻即將揮下、引爆全麵戰爭的手臂，僵硬地懸在半空。他粗獷的臉上，凶悍被極度的震驚和一種被愚弄的暴怒取代，額角青筋跳動，死死盯著屏幕上那些鐵證如山的分析數據。那個指向“獵犬”的坐標，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燙在他的心頭。
    天工坊“流雲”號內，蘇妙同樣心緒翻騰。她強迫自己冷靜，飛速核對著數據包裏的每一條信息。作為技術領域的專家，她比夏侯猛更清楚，能如此輕易地突破兩大宗門的聯合防火牆，實時投放如此詳實、無法偽造的證據，並精準定位到每一個指揮官……這背後代表的信息掌控力和技術實力，堪稱恐怖。這個神秘的“仲裁者”，是比眼前的衝突更值得警惕的存在。
    “混賬！”夏侯猛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拳頭攥得咯咯作響，但最終，那隻手還是緩緩放了下來。他不是純粹的莽夫，知道繼續打下去，神機宗就算能贏，也必然是慘勝，而且是為他人做嫁衣的慘勝。“傳令……各艦，保持警戒，主炮能量等級下調至百分之三十，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開火！”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濃濃的不甘，卻更多的是後怕。
    幾乎同時，蘇妙清冷的聲音也在“流雲”號響起：“各單位解除攻擊鎖定，防禦陣型維持，優先掃描周邊星域，搜尋可疑信號源及……那些‘隕石’中繼器。”她目光銳利地掃過星空，那個數據虛影已經消散，但留下的壓力絲毫不減。
    劍拔弩張的氣氛驟然緩解，但信任的裂痕已然深不見底。雙方艦隊依舊對峙，隻是從即將爆發的火山，變成了兩塊冰冷、互相警惕的巨岩。
    就在這時，那個平靜的、經過處理的男聲再次在夏侯猛和蘇妙的加密頻道中響起，不帶任何情緒波動：
    “證據已呈現，衝突根源並非二位所願。繼續對峙無益，徒耗實力，令親者痛仇者快。”
    “為免再生枝節，我已構建安全通訊通道。談判桌已備好，請。”
    “請”字落下的瞬間，夏侯猛和蘇妙同時感到一絲輕微的暈眩，並非物理上的衝擊，而是意識層麵被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牽引。他們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扭曲，艦橋的燈光、星圖、部下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般蕩漾開來。
    下一刻，暈眩感消失。
    兩人發現自己不再位於熟悉的旗艦艦橋，而是身處一個奇異的“空間”。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腳下是如同鏡麵般光滑的無垠平麵，倒映著頭頂深邃的、由數據流模擬出的星空。周圍，無數巨大的、緩緩旋轉的隕星虛影懸浮著，它們並非實體，而是由無數閃爍的代碼和全息光影構成，散發出幽藍的光芒，將這個空間映照得既神秘又冰冷。
    空間的中央，是一張巨大的、同樣由數據光流凝聚而成的圓桌，周圍擺放著幾張高背椅。
    夏侯猛和蘇妙的身影，以近乎完全真實的虛擬投影形式，出現在圓桌旁。他們甚至能“感覺”到椅子的觸感，能“看到”對方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這種沉浸式的虛擬現實技術，遠超當前大陸的普遍水平。
    “這是……哪裏？”夏侯猛警惕地環顧四周，本能地調動體內能量，卻發現這具虛擬身體似乎受到某種規則限製，無法發揮力量。
    蘇妙則要冷靜得多，她迅速分析著周圍的環境：“高維數據模擬幻境……意識投射技術？不可思議的穩定性和真實感。”她看向圓桌對麵，夏侯猛的虛擬投影同樣眉頭緊鎖。
    就在這時，圓桌的主位上，數據流光如同百川歸海般匯聚，勾勒出一個人形。依舊是模糊的麵容，但身形比之前在星空中凝實了許多，正是林夜的數據化身。他靜靜地坐在那裏，那雙由“0”和“1”構成的眼瞳，平靜地注視著剛剛“入場”的兩位指揮官。
    “歡迎來到‘判官殿’的會客間。”林夜的數據化身開口，聲音直接回蕩在他們的意識中，消除了任何可能被竊聽的風險，“在這裏，我們的談話是絕對安全的。”
    “你是誰？”夏侯猛沉聲問道，語氣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對方展現出的手段，讓他這個神機宗年青一代的佼佼者也感到深不可測。
    蘇妙沒有開口，但眼神同樣表達了相同的疑問，甚至更深。她注意到這個虛擬空間的每一個細節都蘊含著極高的技術含量，尤其是那種穩定性和對意識的完美承載，讓她這個天工坊的技術長老都暗自心驚。
    “我是誰並不重要。”林夜的聲音平淡無波，“重要的是，我們擁有共同的、潛在的敵人——‘獵犬’。他們試圖利用你們的矛盾，挑起內戰，消耗大陸頂尖勢力的力量。其目的，不言而喻。”
    他輕輕一揮手，圓桌上方浮現出更加詳盡的星圖和分析報告，重點標注了那幾個被發現的信號中繼器，以及它們與“獵犬”疑似基地坐標之間的信息流向。
    “根據現有情報，‘獵犬’在此次事件中投入的資源不小。他們能如此精準地把握你們的巡邏路線、礦脈發現時間，並能模仿雙方的技術特征進行挑撥，說明其對兩大宗門的內部運作有一定程度的滲透。”
    這句話讓夏侯猛和蘇妙臉色再變。內部滲透？這比外部挑撥更令人心驚。
    “你的意思是，我們內部有鬼？”蘇妙終於開口，聲音清冷。
    “可能性極高。”林夜的數據化身點頭，“這也是我邀請二位在此會談的原因之一。公開衝突已被阻止，但隱患未除。若不能揪出內鬼，厘清‘獵犬’的陰謀，類似的事件必然再次發生。”
    他頓了頓，繼續道：“當下，有兩個選擇。第一，二位帶著這些證據返回，各自內部清查。但打草驚蛇的風險很大，且缺乏協同，效率低下，甚至可能被‘獵犬’利用，引發內部更大的動蕩。”
    “第二，”林夜的目光掃過兩人，“我們可以進行有限度的合作。由我提供持續的信息支援，鎖定內鬼和‘獵犬’在此次事件中的具體行動脈絡。而你們，則需要調動可信的力量，進行精準的清理行動。同時，關於那片零素礦脈的歸屬……”
    林夜再次揮手，星圖上出現了礦脈的詳細掃描圖和一個建議方案：“基於避免後續衝突的原則，我建議，由天工坊和神機宗共同組建一個聯合開發公司，股權和收益按貢獻度協商分配。這片礦脈，可以成為雙方打破隔閡、建立初步信任的一個試點，而非新的火藥桶。”
    這個提議讓夏侯猛和蘇妙都愣住了。共同開發？這在兩大宗門漫長的競爭曆史中，幾乎是不可想象的。但眼下……看著空中那些確鑿的挑撥證據，回想剛才千鈞一發的戰爭危機，這個提議又顯得那麽順理成章。
    繼續對抗，兩敗俱傷，讓“獵犬”得利。
    有限合作，清除內患，甚至可能開辟新的相處模式。
    選擇，似乎並不難做。
    夏侯猛深吸一口氣（盡管在虛擬世界中這個動作並無實際意義），看向蘇妙，眼神複雜。蘇妙也迎上他的目光，清冷的眸中閃爍著理性的光芒。
    短暫的沉默後，蘇妙緩緩開口：“我需要與坊內高層溝通。”但她沒有直接拒絕，這本身就是一個信號。
    夏侯猛哼了一聲，語氣生硬，卻也沒有反對：“此事……關係重大，某也需稟明宗主。”
    林夜的數據化身微微頷首：“理解。證據數據包已經傳送至二位旗艦的保密數據庫。如何抉擇，在於你們。‘判官殿’會保持監控，如果你們選擇合作，可以通過特定頻段聯係。”
    他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周圍的隕星虛影和數據星空也逐漸淡化。
    “記住，真正的威脅，或許早已潛伏在我們身邊。內部的裂痕，往往是外部敵人最好的突破口。”
    話音落下，夏侯猛和蘇妙的意識被輕柔地“推”出了數據空間。
    眼前景象變換，他們重新回到了各自旗艦的指揮席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短暫的幻覺。但腦海中清晰的記憶，以及控製台上多出來的那個加密等級極高的數據包，無不提醒著他們，那場發生在數據幻境中的談判，真實不虛。
    兩人幾乎同時看向通訊屏幕，隔著重重的星空，目光再次交匯。這一次，敵意和殺意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以及一絲……對未來的審慎思考。
    星海中的對峙依舊，但戰爭的陰雲，似乎正在被另一種無形的、由數據和信息編織的力量，悄然驅散。而一隻隱藏在幕後的黑手，它的指尖，剛剛被一股更隱蔽、更強大的力量，輕輕撥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