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寒的【混沌】機甲撕開空間降臨戰場時，映入眼簾的並非預想中的焦灼對攻，而是一場文明對另一個文明的、單方麵的、無聲的肢解。
    K771星係外圍，這片曾經平靜的星域如今被兩種顏色主宰：一種是收割者艦隊流淌的、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線的純黑，另一種是同盟部隊在毀滅邊緣爆發的、或蒼白或熾紅的能量火焰。但更多的，是大片大片的、令人心悸的虛無——那些區域裏什麽都沒有，沒有殘骸，沒有能量餘波，連背景的星光都消失了，就像宇宙本身被挖去了一塊塊血肉，隻剩下裸露的、無法理解的空白。
    “第三、第七護衛艦群全滅，無信號殘留。”
    “第一機甲大隊損失超過60%，確認被‘信息抹除’武器擊中……”
    “因果屏蔽護盾1.0版本，麵對主炮級別攻擊，有效抵禦概率……7.3%。”
    淩霜冰冷的戰報聲在墨寒意識中響起，每一個數字都像冰錐紮進心髒。但此刻他已經沒有時間去感受憤怒或悲傷，因為就在他躍遷出現的瞬間，三艘黑色艦船如同有生命般，毫無征兆地改變了航向，呈品字形朝他包抄而來。
    它們沒有聲音，沒有能量波動，甚至連質量都難以被常規傳感器捕捉。但墨寒能“感覺”到——那是來自中千世界本能的警告，是宇宙底層規則被篡改時發出的無聲尖叫。
    “來了。”
    墨寒深吸一口氣，【混沌】機甲雙手在虛空中一握。暗金色的光芒從機甲核心噴湧而出，在他周身三公裏範圍內，空間開始扭曲、折疊、重組。那不是簡單的能量護盾，而是將一小片宇宙的物理法則短暫覆蓋，形成一個以墨寒自身洞天法則為基準的、獨立的“領域”。
    ——洞天戰場展開。
    衝在最前的黑色艦船開火了。
    沒有光束，沒有炮彈。墨寒隻感覺到自己剛剛展開的領域邊緣，有某種“不存在”的東西正在侵蝕進來。領域的邊界像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畫線，無聲無息地消失。那消失的速度不快，但穩定、堅決、不容抗拒，仿佛存在本身在那片黑色麵前就是不合邏輯的謬誤，需要被修正。
    “這就是……信息抹除？”
    墨寒咬緊牙關，中千世界的力量瘋狂湧動。領域內，剛剛被抹除的空間重新“生長”出來，但生長的速度遠慢於被抹除的速度。他能清晰感覺到，每一次“生長”都在消耗洞天世界的本源，每一次對抗都像是在用血肉之軀去填補一個永遠填不滿的深淵。
    但至少，他暫時擋住了。
    “林夜！”墨寒在意識頻道中嘶吼，“你的2.1版本能撐多久？”
    “理論持續時間：十七秒。”林夜的聲音帶著全頻段運算的機械質感，“但實戰數據顯示，收割者的攻擊存在周期性波動。每次攻擊間隔1.3秒，是護盾重新充能的窗口。陳鋒隊長用生命換來的數據——”
    話音未落，遠處戰場另一端，淩霜的【破械之矛】已經出手。
    銀白色的長矛在真空中拖出一道筆直的、違反物理直覺的軌跡——它沒有在三維空間中運動，而是在更高維度穿梭，矛尖在離開淩霜手掌的瞬間就已經刺入了那艘黑色艦船的內部。然後，墨寒“看”到，那艘船從內部開始崩解。不是爆炸，而是構成船體的每一個原子、每一個基本粒子之間的相互作用力被短暫“屏蔽”了。整艘船如同被推倒的沙塔，在萬分之一秒內無聲散開，化作一片漂浮的金屬塵埃。
    但就在淩霜準備收回長矛的刹那，另一艘黑色艦船的側麵突然裂開無數細小的孔洞。沒有光線射出，但以那些孔洞為起點，空間本身開始“結晶化”。銀白色的、類似冰晶的紋路在真空中蔓延，速度之快，幾乎在淩霜察覺的同時就已經爬上了【破械之矛】的矛身。
    “小心！”墨寒的警告晚了半步。
    淩霜悶哼一聲，機甲操控艙內，她握著虛擬矛柄的右手上浮現出同樣的銀白色結晶。那結晶沿著她的手臂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皮膚、肌肉、骨骼的感覺正在迅速消失——不是凍結，而是“存在”本身在被剝離。她的右手正在變成一種概念上的“不存在”，就像那些被抹除的護衛艦。
    “斷！”
    沒有絲毫猶豫，淩霜左手並指如刀，銀光閃過，整條右臂齊肩而斷。斷口處沒有鮮血，隻有一片純粹的虛無，仿佛她生來就隻有一條左臂。斷臂在虛空中化為飛灰，那些銀色結晶也隨之消散。
    “淩霜！”墨寒目眥欲裂。
    “沒事。”淩霜的聲音冷得像冰，斷臂處銀白色的光芒湧動，一條由純粹能量構成的臨時手臂正在快速成型，“是‘存在結晶化’攻擊，能沿著因果鏈接溯及本體。2.1版本護盾對這種攻擊無效。林夜，記錄數據，立刻開始3.0版本推演。”
    “正在推演……需要時間。”
    “我們沒有時間！”
    墨寒怒吼，【混沌】機甲背後的世界虛影猛然膨脹。中千世界的力量不再僅僅用於防守，而是化作一條暗金色的洪流，狠狠撞向那艘正在“結晶化”空間的黑色艦船。
    碰撞的瞬間，墨寒“聽”到了一聲無聲的尖嘯。
    那不是聲音，而是兩個不同法則體係的激烈對抗。他的中千世界法則在侵蝕對方的“結晶化”法則，而對方的法則也在反過來汙染他的世界。暗金色的洪流表麵開始浮現銀白色的斑點，那些斑點所到之處，洪流本身的“存在”正在變得稀薄、模糊。
    但與此同時，黑色艦船表麵的純黑也在褪色。暗金色的紋路像病毒一樣在艦體上蔓延，所過之處，艦體結構開始“異化”——金屬變成了岩石，岩石又融化成液態，液態又蒸發成氣體。這不是摧毀，而是“改變”，是將對方的存在強行扭曲成中千世界內某種自然物質的形態。
    那艘黑色艦船似乎從未遇到過這種攻擊。它僵直了大約0.7秒——在星際戰爭中，這已經足夠漫長。
    淩霜的【破械之矛】第二次出手。
    這一次，她沒有再給任何機會。長矛在出手的瞬間分裂成七道銀光，從七個不同的維度刺入艦體內部，然後——同時引爆了對“結構穩定性”這一概念的“否定”。
    就像之前那艘一樣，這艘黑色艦船在萬分之一秒內化為了塵埃。
    “解決一個。”淩霜的聲音略顯虛弱，能量構成的臨時手臂在微微顫抖，“但我的‘否定’權能消耗太大，短時間內無法第三次使用。”
    墨寒沒有回答。因為就在他們擊毀第二艘敵艦的同時，剩餘那艘黑色艦船——以及更遠處戰場上的另外八艘——同時停止了所有動作。
    它們懸浮在虛空中，像突然死機的機械。但墨寒感到的不是慶幸，而是從脊椎升起的、幾乎要將靈魂凍結的寒意。
    “它們在……掃描我們。”林夜的聲音罕見地出現了波動，“不對，不是掃描。是在‘分析’、‘解析’、‘理解’。它們之前隻是把我們當成普通的清理目標，但現在——它們發現了‘異常’。”
    “什麽異常？”
    “我們使用的力量，超出了它們預設的‘清理協議’的應對範疇。”林夜的聲音越來越快，仿佛在進行某種瘋狂的運算，“根據從泰坦記錄中解析出的片段，收割者對文明的清理分為三個層級：第一級，常規物理抹除，針對低等文明；第二級，信息抹除，針對泰坦那種觸及創世權限的文明；而第三級——”
    他停頓了半秒，那半秒的沉默，比任何嘶吼都更加恐怖。
    “——是針對‘係統漏洞’的緊急修複程序。墨寒，淩霜，你們剛才使用的力量，被判定為‘係統漏洞’了。”
    仿佛是為了驗證林夜的話，那九艘靜止的黑色艦船表麵，同時浮現出銀白色的紋路。那些紋路複雜、精密、美得令人窒息，也冰冷得令人絕望。它們像活物一樣在艦體表麵流動、重組，最後凝聚成一個個抽象的符號。
    墨寒不認識那些符號，但中千世界在瘋狂示警——危險！危險！危險！
    “林夜！護盾更新還要多久？！”
    “十一秒！”
    “來不及了——”
    九艘黑色艦船同時“亮”了起來。不是能量匯聚的光芒，而是它們表麵的銀白符號在脫離艦體，懸浮在真空中，像九顆冰冷的眼睛。然後，九顆“眼睛”同時轉向墨寒和淩霜。
    被注視的瞬間，墨寒感到自己“存在”的根基被動搖了。
    不是攻擊，不是抹除，而是某種更加根本、更加恐怖的東西——他在被“讀取”，被“解構”，被從最基礎的粒子層麵拆解成數據，然後那些數據正在被輸入某個龐大到無法理解的係統中進行分析、歸檔、定義。
    “它們在……給我們‘編號’。”淩霜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顫抖，“就像給實驗動物打上標簽。不，不對，是像程序員在給一段異常的代碼做注釋，準備在下一輪係統更新時修複——”
    “滾！”
    墨寒咆哮，【混沌】機甲背後的世界虛影轟然炸開。中千世界內，剛剛誕生的原始海洋掀起滔天巨浪，初生的山脈在崩塌，脆弱的生命在哀嚎。但他顧不上了，他將整個洞天世界十分之一的本源力量，在這一瞬間全部燃燒、釋放、引爆！
    暗金色的光輝化作實質的海嘯，以他為中心向外瘋狂擴散。所過之處，那些銀白色的符號開始扭曲、崩解，像是被投入火焰的雪花。九艘黑色艦船表麵的紋路同時暗淡，其中三艘甚至出現了裂痕。
    但這代價是慘重的。
    墨寒噴出一口金色的血液，那血液在虛空中就蒸發成了純粹的能量。他感覺到自己的境界在下跌，洞天世界在悲鳴，剛剛演化出的生命跡象幾乎全部熄滅。這一擊，至少讓他倒退了三年的苦修。
    “墨寒！”林夜的怒吼在頻道中炸響，“3.0版本護盾——上線！”
    嗡——
    無形的波紋以同盟中央星為核心，瞬間掃過整個戰場。所有殘存的同盟單位——包括墨寒的【混沌】和淩霜的機甲——表麵同時浮現出半透明的、流轉著無數金色符文的屏障。那些符文在飛速變化、重組，每一秒都在根據收割者的攻擊模式進行自適應調整。
    九顆銀白色的“眼睛”再次投來注視。
    這一次，屏障劇烈震顫，表麵的符文明滅不定，但——沒有破碎。那些試圖“讀取”墨寒和淩霜存在的信息流，被屏障上不斷重組的符文邏輯迷宮死死擋住，無法入侵分毫。
    “成功了？”墨寒喘息著問。
    “暫時。”林夜的聲音帶著疲憊，“3.0版本護盾的本質，不是硬抗，而是‘欺騙’。它用無限循環的邏輯陷阱和自指悖論，讓收割者的解析程序陷入死循環。但對方的計算力遠超我們，這個屏障最多隻能支撐——”
    他的話沒說完。
    因為那九艘黑色艦船，突然同時轉向，朝著戰場外圍躍遷而去。沒有戀戰，沒有遲疑，就像完成了某項指令的機器，幹脆利落地撤離了戰場。
    短短三秒內，所有黑色艦船全部消失在深空之中，隻留下滿目瘡痍的戰場、漂浮的殘骸，以及那些宇宙被挖去血肉後留下的、虛無的空白。
    死寂。
    通訊頻道裏隻剩下電流的雜音，和劫後餘生的、壓抑的喘息。
    良久，淩霜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它們……撤退了？”
    “不是撤退。”林夜的聲音低沉，“是‘任務變更’。它們完成了對‘異常樣本’的數據收集，確認了‘係統漏洞’的存在。下一次再出現的，就不會是這種偵察部隊了。”
    墨寒擦去嘴角的血跡，看著那些黑色艦船消失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說：
    “那就讓它們來。”
    “無論來的是什麽——”
    “我們都會讓它們知道，這個‘漏洞’，會撕碎整個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