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恰好，將城堡小型會議室的長木桌鍍上一層暖金色。空氣中飄散著陳舊羊皮紙、墨水以及剛剛打磨過的木頭氣息。農業官霍普，一位臉龐被曬成古銅色、指縫裏仿佛總帶著泥土痕跡的實幹家，正將一份份沉重的、記錄著往年收成的報表在桌上鋪開，眉頭緊鎖，仿佛那些數字是壓在心頭的一塊塊巨石。
    巴納德管家靜立桌尾，神色一如既往的嚴謹，但微微摩挲著袖口的指尖，泄露了他對即將討論議題的擔憂。亞瑟坐在主位，目光掃過地圖上被特意用紅墨水圈出的“低產區域”，最終落在了剛剛進門，身上還帶著一絲清晨藥草清香的莉婭身上，眼中帶著明確的期待與信任。
    “魔獸潮的威脅迫在眉睫，”亞瑟開門見山，聲音沉穩，“我們必須確保秋收的糧食足夠支撐領地度過可能漫長而嚴峻的冬天。東境的這些沙質土低產田，是關鍵，也是難點。霍普，現狀如何？”
    霍普歎了口氣，手指點著報表上的數據：“公爵大人，情況不樂觀。這些地，種什麽虧什麽。堆肥效果有限，魔法肥料成本高昂無法普及，灌溉更是老大難……除非能請動宮廷大法師們來長時間布雨，否則，唉……”他搖著頭，顯然對此不抱希望。
    會議室的氣氛瞬間凝重起來。
    莉婭安靜地聽著，目光在地圖上的低產區域流轉。這些問題的解決方案，在她腦海中清晰無比，那是一個將現代集約農業、修真界靈植夫理念與魔法世界現實條件相融合的龐大知識庫。但如何說出來，才能讓他們理解並接受？
    “霍普先生，”莉婭輕聲開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關於土壤改良，或許我們可以嚐試一種更……自然循環的方式。”她走到地圖前，拿起炭筆，“比如，‘輪作’。”
    “輪作？”霍普抬起頭，眼中是純粹的疑惑，“同一塊地，不一直種小麥，反而換來換去？”
    “是的。”莉婭點頭，在沙質土區域畫上不同的符號，“比如，今年種植主要糧食小麥，明年則種植豆類——像是豌豆或者鷹嘴豆。”
    “豆類？”霍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那東西產量不高，賣不上價錢！”
    “豆類的價值不在於它本身的收成，”莉婭耐心解釋，引入了修真界“固本培元”、“萬物相生”的理念，但換成了本土說法，“在於它們的根。豆類的根部生活著一些微小的……嗯，我們可以稱它們為‘土精靈’實為根瘤菌）。這些‘土精靈’擁有一種奇妙的能力，它們能從我們呼吸的空氣裏，捕捉一種看不見的‘養分’氮氣），並將其轉化成土壤能夠吸收的肥力。種一年豆類，就相當於給土地免費施了一次肥，而且是從空氣裏變出來的肥料。”
    “從空氣裏……變出肥料？”霍普張大了嘴，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聽一個荒誕的童話。連巴納德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維克多大師不知何時也踱步進了會議室，正好聽到這番話，立刻抓住了重點。
    “等等，莉婭小姐！”維克多舉起手，像在課堂上提問，“你說空氣中有‘養分’？還被豆子的根……捕捉？這完全違背了元素論基礎！空氣是風元素的領域，而土壤肥力關乎土元素！這兩種元素雖然共存，但轉化需要複雜的魔法儀式或特定的煉金反應！怎麽可能被一種普通的植物根須輕易完成？”
    莉婭心中暗道不好，一不小心又觸及了這個世界的認知壁壘。她麵上保持鎮定，微笑道：“維克多大師，這不是元素之間的直接轉化。這是一種……生命本身創造的奇跡。就像陽光光元素）照在植物生命）上，植物就能生長一樣。這是一種我們尚未完全理解的、屬於生命領域的自然規則。”她巧妙地將“生物固氮”這種科學概念，包裝成了異世界更能接受的“生命奇跡論”。
    維克多撫著胡須，陷入了沉思，嘴裏念念有詞：“生命領域的自然規則……超越元素直接交互？這……這倒是一個全新的研究方向……”
    霍普雖然聽不懂元素論，但“免費施肥”、“從空氣裏來”這幾個詞深深打動了他。“如果……如果真像莉婭小姐說的這樣，那確實……成本幾乎為零啊！”他的眼神開始發亮。
    “不僅如此，”莉婭趁熱打鐵，“豆類本身耐貧瘠，適合沙質土，收獲後還能作為優質飼料喂養牲畜，促進畜牧業。而牲畜的糞便，又是極好的堆肥原料。這樣一來，就形成了一個‘糧食豆類牲畜肥料更肥沃土地更多糧食’的良性循環。”她用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個圈，直觀地展示了這個生態循環。
    亞瑟看著莉婭勾勒出的美好圖景，眼中讚賞之色愈濃。霍普已經被這個完整的循環體係說服了大半，開始認真思考哪種豆類更適合北境的氣候。
    接著，莉婭談到了灌溉問題。她再次拿出了“自動灌溉係統”的草圖，這次講解得更加細致，著重強調了其利用自然水力、無需魔法和大量人力的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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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知識碰撞的趣事再次上演。當莉婭解釋到係統中的一個關鍵部件——一個利用浮力和杠杆原理、用於控製水位從而定時開閉閥門的“浮球閥”時，維克多大師又站了起來。
    “這個設計很精妙！利用水的浮力推動杠杆！”他先是讚揚，隨即又提出質疑，“但是，莉婭小姐，水的浮力是恒定的，如何確保它能準確地在需要的水位觸發，並且有足夠的力量克服閥門的阻力？這需要極其精確的計算和製作！一個微小的誤差就可能導致整個係統失效！為什麽不直接嵌入一個微型的‘水元素感應’法陣呢？雖然需要一點點魔晶，但絕對精準可靠！”
    莉婭耐心解釋：“大師，您的方案當然更好。但考慮到成本和推廣性，我們還是希望盡可能使用普通材料和技術。精度問題，我們可以通過反複測試和工匠的手藝來解決。而且，”她頓了頓，拋出一個讓維克多愣住的觀點，“有時候，一點點‘不精準’帶來的隨機性，反而更貼近自然的節奏，對作物生長未必是壞事。絕對的精準，有時會顯得…刻板。”
    “刻…刻板？”維克多瞪大了眼睛，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批評魔法“太精準”？“魔法追求的就是精準和可控！”
    “自然本身就是充滿變量的，”莉婭微笑道，“風雨的大小，陽光的強弱，都在變化。作物適應了這種變化。我們的灌溉，模擬這種帶有一點隨機性的自然補水，或許比絕對定時的灌溉，更能鍛煉作物的生命力。”這其實是修真界“道法自然”、“過猶不及”思想的體現。
    維克多被這番“自然隨機性優於魔法精準性”的論調徹底弄糊塗了，站在那裏，表情糾結，仿佛世界觀受到了衝擊。
    就在這時，一個意想不到的小插曲發生了。為了更直觀地解釋水車的動力，莉婭帶來了一個她用小木片、軸線和空蛋殼製作的水車微縮模型。她將模型放在一個盛滿水的銅盆裏，用手撥動水流，模型水車便歡快地轉動起來，蛋殼做的小水桶依次舀水、倒水。
    大家都被這個精巧的小模型吸引了。霍普更是湊得很近，想看得更清楚。不料，他寬大的袖子不小心帶倒了桌上一瓶用於標注地圖的、特別濃稠的紅色墨水！瓶子翻滾，濃稠的紅色墨汁潑灑出來，眼看就要染紅重要的地圖和莉婭的圖紙！
    “小心！”亞瑟出聲提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莉婭眼疾手快，幾乎是本能地，手指在桌麵上看似隨意地快速劃動了幾下！一絲微不可察的、由混沌珠引導的能量瞬間溢出，在墨水蔓延的前方，形成了一道無形的、極其微弱的能量屏障簡化版的小避塵訣）！
    隻見那濃稠的紅色墨汁，在流到圖紙和地圖邊緣時，仿佛遇到了一道看不見的堤壩，奇跡般地停滯了，然後順著那道無形的界限，拐了個彎，流向了桌麵空處！
    “咦？”霍普驚魂未定，看著那違反常理停滯並改道的墨水，揉了揉眼睛。
    維克多大師更是猛地撲到桌邊，死死盯著那攤被“約束”住的墨水，又看看莉婭剛剛劃過的手指，臉上充滿了見鬼似的表情：“這…這墨水…莉婭小姐，你剛才做了什麽？我沒有感受到任何魔法波動！這不符合流體力學！也不符合元素規律！”
    莉婭心中一跳，暗叫糟糕，情急之下用了超綱的能力。她立刻收回手，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和“慶幸”：“啊！好險！可能是這桌麵的木質紋理剛好在這裏有個不易察覺的凸起，或者墨水的張力恰好到了極限？真是運氣好！”她趕緊拿起抹布，若無其事地擦拭起來，仿佛剛才的一切真的隻是個巧合。
    維克多將信將疑，圍著桌子看了又看，也沒找到那個所謂的“凸起”，嘴裏不停嘀咕著“不可能”、“這說不通”… 亞瑟將莉婭那一瞬間的細微不自然和維克多的困惑看在眼裏，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卻沒有點破。
    經過這個小插曲，會議氣氛反而輕鬆了不少。莉婭提出的輪作體係和灌溉方案，最終獲得了通過。霍普負責組織農戶推行輪作和改良堆肥，巴納德協調工匠坊研製水車和灌溉係統，莉婭則作為總技術顧問，提供全程指導。
    會議結束時，霍普看著莉婭的眼神已經充滿了信服，他感慨道：“莉婭小姐，您的方法雖然…有時候聽起來有點奇怪，解釋起來更是讓我和維克多大師頭疼，”他看了一眼還在糾結墨水問題的老法師，“但不知為什麽，我就是覺得能成！”
    莉婭笑著回應：“希望能不負所托。”
    亞瑟走到莉婭身邊，低聲道：“看來，讓你的知識在北境落地生根，不僅需要解決土地的問題，偶爾還需要應對維克多大師那充滿求知欲的‘為什麽’。”他的語氣帶著輕鬆的調侃。
    莉婭回以一笑，心中卻想：比起解釋修真界的原理，應付維克多大師的追問，或許才是真正的挑戰。不過，這種充滿挑戰、知識與實踐緊密結合，並且能真切幫助到人的生活，正是她如今所向往的“煙火氣”。
    窗外，陽光正好，仿佛預示著北境農業即將迎來一場充滿希望的變革。而莉婭知道，這變革的路上，注定充滿了各種意想不到的、知識與觀念碰撞出的奇妙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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