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那句石破天驚的童言，如同在偏廳裏投下了一顆無聲的驚雷。
    古斯塔夫臉上那職業性的、熱情的笑容瞬間凍結，眼底深處閃過一絲極快的、混合著震驚、困惑甚至是一絲慌亂的複雜情緒，但常年行走四方的經驗讓他迅速恢複了鎮定。他打了個哈哈，用更加誇張的語氣試圖掩飾：“哈哈哈，小小姐的想象力真是豐富！地窖？睡著了的味道？想必是我這常年在外，沾染了各種古舊倉庫和遺跡的塵土氣息，讓小小姐產生了奇妙的聯想吧？孩子們總是能看到我們大人看不到的世界呢！”
    他一邊說著，一邊狀似無意地將腰間的舊羅盤往身後挪了挪，那微不可察的震顫似乎也隨之減弱。
    莉婭心中警鈴大作。艾拉的感知從未出過錯，尤其是對生命氣息和古老波動的感知，更是精準得驚人。她說古斯塔夫身上有和沉睡之種類似的“味道”，這絕不可能僅僅是“塵土氣息”那麽簡單。
    這個看似普通的行商，身上藏著秘密，而且這秘密很可能與上古靈植，甚至與更古老的存在有關。
    然而，眼下並非深究的時機。對方明顯在掩飾，而且身份不明，貿然揭穿或深究都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莉婭瞬間做出了決斷。
    她臉上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溫和笑容，伸手將揉著眼睛、似乎還沒完全清醒的艾拉從奶媽懷裏接過來，輕輕拍撫著女兒的背，仿佛這隻是孩子的一句無心的夢囈。“古斯塔夫先生勿怪，小孩子剛睡醒，總是會說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回正軌，“關於合作之事，感謝您的看重。不過，您也看到了，我目前的重心仍在家庭和孩子身上，那些小玩意兒也隻是閑暇之作，恐怕難當大任，更無法保證穩定的供應。”
    她的話語委婉，卻態度明確地拒絕了立刻進行大規模商業合作的提議。
    古斯塔夫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他畢竟是精明的商人，懂得進退。他知道今天因為小少爺的意外“展示”和小小姐驚人的話語，已經讓這位夫人產生了警惕。強行推進反而不美。
    他立刻換上理解的表情：“當然，當然，是在下唐突了。夫人的慈母之心令人感動。合作之事不急，或許我們可以先從一些簡單的信息交流開始？比如，如果夫人未來有任何覺得適合分享的、有趣又不涉及隱私的小發明，可以通過北境常見的商會渠道寄售？我們古斯塔夫商會願意提供最優惠的傭金和最廣闊的銷售網絡。”
    他退而求其次，隻求建立一個初步的聯係渠道。
    莉婭沉吟片刻，這次沒有立刻拒絕。建立一個對外的、可控的窗口，未來或許確實有用，比如出售一些效果弱化的寧神香囊或者改良的保暖符文石，為領地和工坊賺取一些額外收入，也並無不可。
    “可以考慮。具體事宜，您可以稍後與巴納德管家詳談。”莉婭給出了一個模糊的承諾。
    古斯塔夫知道這是目前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立刻識趣地起身告辭：“如此甚好！那就不多打擾夫人和兩位可愛的小主人了。期待日後能與溫斯頓領有更多的交流。”
    巴納德管家親自將古斯塔夫送出了城堡。
    偏廳內隻剩下莉婭和兩個孩子。埃文還在回味剛才自己“英勇”的表現，扯著媽媽的裙角問：“媽媽，我跑得快吧？那個叔叔都看呆了！”莉婭無奈地捏了捏兒子的小鼻子：“快，太快了，下次可不許在客人麵前這樣莽撞。”
    而艾拉，似乎完全沒意識到自己一句話引起了怎樣的波瀾，在媽媽溫暖的懷抱裏蹭了蹭，又安心地閉上了眼睛，仿佛剛才隻是說了句“想吃糖”一樣簡單。
    莉婭抱著女兒，看著興奮的兒子，心中卻遠不如表麵平靜。古斯塔夫的到來，像一陣突如其來的風，吹皺了城堡平靜的池水，也帶來了外界的氣息和潛在的關注。這提醒她，隨著孩子們逐漸長大，她的“妙戈工坊”產出越來越多不尋常的東西，溫斯頓家想要完全維持過去的低調，恐怕會越來越難。
    她需要未雨綢繆。
    接下來的幾天，莉婭將大部分精力投入到了為森林探險做最後的準備上，同時也更加注重對工坊和古種的防護。她在工坊周圍和放置古種的玉盒上，又額外添加了幾層隱匿和防護符文，這些符文融合了修真界的“斂息陣”、“混淆陣”與魔法世界的“回避偵測”、“能量屏蔽”法術，確保除非是遠超她實力的存在刻意探查，否則絕難發現其中的奧秘。
    她還利用混沌珠內一些低階的、具有偽裝和警示作用的靈植，製作了幾個小巧的“警戒草人”，放置在城堡一些關鍵的、不常有人去的區域外圍，一旦有陌生的、帶有惡意的能量靠近，草人會以極其隱蔽的方式向她發出警示。
    這些準備工作繁瑣而細致，莉婭做得一絲不苟。她知道，守護這個家的寧靜，需要力量和智慧。
    與此同時，那株上古靈植的嫩芽，在“泥土的歌”和精心調配的“初生之露”滋養下，生長速度明顯加快。第一對子葉已經完全舒展，脈絡中的金絲更加清晰，並且在兩片子葉中間，一個米粒大小、嫩綠中帶著些許鵝黃的新生芽點冒了出來，預示著它即將長出真正的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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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散發出的生命韻律愈發強勁，那種指向森林深處的渴望也越發明顯。有時，甚至連佩戴著自然低語掛墜的艾拉，在玩耍時都會突然停下來，小腦袋轉向白樺林的方向，喃喃自語：“小芽芽……又想‘唱歌’了……林子裏……也在唱……”
    這種無形的呼喚，讓莉婭對即將到來的森林探查更加期待，也更加謹慎。
    亞瑟終於在一天傍晚風塵仆仆地回到了城堡。邊境一切安好，隻有些小股的魔獸騷擾，已被輕鬆解決。他帶回來的，除了一身征塵，還有給孩子們的禮物——給埃文的一柄小巧的、未開刃但做工精良的練習用短劍模型，給艾拉的一串由北境特有的、如冰雪般晶瑩的“雪絨花”寶石串成的手鏈。
    晚餐時分，城堡恢複了往日的熱鬧。埃文興奮地向父親展示他如何“打敗”了活力護符製造的風，以及如何“震懾”了那個胖叔叔。亞瑟聽得哈哈大笑，揉著兒子的腦袋，眼中滿是驕傲。艾拉則安靜地坐在兒童椅上，戴著爸爸送的漂亮手鏈，小口小口地吃著美味的蛋羹，偶爾抬頭看看父親，露出甜甜的笑容。
    餐後，在溫暖的臥室裏，莉婭將古斯塔夫到訪的經過，以及艾拉那驚人的話語，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亞瑟。
    亞瑟聽完，眉頭微蹙，神色變得嚴肅起來：“古斯塔夫……這個名字我似乎有點印象，王都幾個大商會背後好像都有他的影子，背景確實不簡單。艾拉的感知……恐怕是真的。他身上帶有與沉睡古種類似的氣息，這意味著他可能接觸過類似的東西，或者……他背後的人對此有所圖謀。”
    他握住莉婭的手，沉穩地說道：“看來，我們的森林探查需要提前了。必須在我們引起更多外界關注之前，先弄清楚自家領地內隱藏的秘密。我已經和雷蒙德、維克多法師商量好了，三天後，我們就出發。”
    莉婭點頭，這正是她的想法。
    “對了，”亞瑟想起什麽，從隨身的行囊中取出一個用柔軟魔獸皮包裹的小盒子，“這次巡邏，在一個廢棄的矮人前哨站附近，找到了這個。維克多法師說這可能是‘地脈結晶’，蘊含非常純淨的土元素精華，你看看對那株小苗有沒有用？”
    莉婭打開盒子，裏麵是一塊拳頭大小、形狀不規則、通體呈現溫潤黃褐色的晶石。晶石內部，仿佛有大地脈動在緩緩流淌，散發著渾厚而安寧的氣息。
    石頭的夢！
    莉婭心中一喜。這塊地脈結晶的品質極佳，雖然無法與混沌珠內的九天息壤相比，但作為古種現階段所需的“石頭的夢”，無疑是上之選！
    “太好了！亞瑟，這正是它需要的！”莉婭欣喜地說道。
    第二天，莉婭便將這塊地脈結晶小心翼翼地安置在了諧振底座中央的凹槽裏。當晶石與底座接觸的瞬間，整個諧振底座發出的“泥土的歌”仿佛瞬間有了堅實的根基，變得更加渾厚、悠揚，充滿了支撐的力量。
    玉盒中的古種嫩芽，那新生的芽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微微顫動了一下，然後散發出一種無比滿足和愉悅的情緒波動，通過艾拉清晰地傳達給了莉婭。
    “媽媽，小芽芽說……它做了個……暖暖的、甜甜的夢。”
    一切準備就緒。三天後的清晨，當第一縷陽光掠過溫斯頓城堡的塔尖，一支精幹的小隊已經在庭院中集結。
    亞瑟公爵一身輕便的獵裝，腰佩長劍，英武不凡。
    莉婭夫人穿著利落的旅行裙袍，身上帶著幾個不起眼的小包，裏麵是她準備的各類“小發明”。
    雷蒙德騎士長和四名最精銳的侍衛全副武裝。
    魔法顧問維克多法師穿著灰色的法師袍，手持法杖，神情嚴肅中帶著一絲對未知的興奮。
    小埃文胸前掛著它的“活力護符”，小臉上滿是激動，被父親嚴令必須緊緊跟在身邊。
    小艾拉則被亞瑟用一個特製的、舒適的背帶固定在胸前，她戴著她的自然低語掛墜，紫水晶般的眼眸好奇地看著整裝待發的大人們。
    莉婭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城堡，目光掠過窗口巴納德管家擔憂而又堅定的臉，掠過在窩裏打盹的閃電，掠過工坊的方向。
    在那裏，玉盒中的古種嫩芽，在“泥土的歌”與“石頭的夢”環繞下，仿佛也感知到了什麽，兩片子葉微微朝向白樺林的方向，脈絡中的金絲，在晨曦中閃爍著微光。
    “出發。”亞瑟沉聲下令。
    隊伍緩緩走出了城堡大門，向著那片在晨光中渲染著金邊、卻又顯得格外幽深神秘的白樺林深處進發。
    而就在他們踏入森林邊緣的那一刻，艾拉胸前的自然低語掛墜，那穩定翠綠的光芒，驟然變得前所未有的明亮！那悠遠的歌謠聲，也仿佛就在耳邊響起，清晰得如同指引。
    森林深處的存在，似乎早已感知到他們的到來，正以一種溫和而急切的方式，發出清晰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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