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侯府。
    長安城內，除了董卓的相國府，最氣派的宅邸便屬此處。府內的梁柱皆由巨木雕成，走廊寬闊得能容納三騎並行，庭院裏的石獅與怪獸，無一不是從西涼運來的整塊巨石雕琢而成，處處透著一股粗獷而霸道的威勢，正如它的主人一般。
    然而，今日的溫侯府，卻被一種死寂的陰雲籠罩。
    府內的侍女仆役們，走路都踮著腳尖，大氣不敢出。他們將頭埋得低低的，眼神交匯時，都帶著顯而易見的驚恐。每個人都像是在躲避一頭即將蘇醒的猛獸，生怕自己發出的半點聲響，會成為那致命的導火索。
    演武場上，呂布一言不發，獨自一人練著戟法。
    他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膚上布滿了虯結的肌肉，汗水順著肌肉的紋理滑落，在午後的陽光下蒸騰起一層淡淡的白霧。他手中的方天畫戟，每一次揮動，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戟刃劃破長空，留下一道道冰冷的殘影，仿佛能將天都捅出一個窟窿。
    但他沒有怒吼，也沒有咆哮。
    他隻是沉默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那些早已爛熟於心的招式。可演武場周圍的親兵們，卻一個個麵色發白，雙腿微顫。他們寧願看到溫侯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也好過現在這般山雨欲來前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溫侯在等一個消息。
    一個關於司徒王允府，關於那位絕世美人的消息。
    昨夜那場鬧劇之後，呂布被董卓不輕不重地斥責了幾句，便打發回府。他憋了一肚子的火，卻無處發泄。他將一切都歸咎於王允那老匹夫的陰謀算計，卻又抱著一絲幻想，或許事情還有轉機，或許那美人隻是暫時被董卓帶回府，過幾日，義父氣消了，還是會賜給自己。
    他派出了最精銳的斥候，潛伏在相國府和王允府的周圍，命令他們，一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回報。
    終於，一名負責盯梢相國府的斥候，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演武場。他甚至來不及整理自己被汗水浸透的衣甲，便“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頭顱緊緊地貼著滾燙的青石板，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溫……溫侯……”
    呂布的動作停了下來。
    那杆沉重的方天畫戟，被他單手握著，戟尖斜斜地指向地麵，一滴汗水順著戟杆滑落，滴在地上，發出一聲輕微的“啪嗒”聲。
    整個演武場，落針可聞。
    “說。”
    呂布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斥候的身子抖得更厲害了，他幾乎是帶著哭腔，將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腦地倒了出來：“相……相國府內，那座最精致的‘錦瑟院’，已經……已經住進人了。”
    呂布的眼皮，跳了一下。
    斥候不敢抬頭，繼續說道：“住進去的……就是那位姑娘。而且……而且太師下了嚴令，錦瑟院由……由那個林淵全權看管，沒有太師的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違令者……斬！”
    林淵！
    當這個名字從斥候口中吐出時，呂布那雙原本平靜的虎目之中，瞬間燃起了兩團足以焚盡一切的火焰。
    又是這個名字！又是這張讓他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的臉！
    他朝思暮想的美人，他天命所歸的姻緣，不僅被董卓那個老賊奪走，如今，更是交到了那個螻蟻般的小卒手上，任由他看管，任由他……褻瀆？
    一想到貂蟬那絕美的容顏，要在那個卑賤的親兵麵前展露，一想到她可能會對那個男人露出笑意，甚至……
    “啊——！”
    一聲不似人聲的咆哮，如同平地驚雷，猛地從呂布的胸腔中炸開！
    這聲咆哮充滿了無盡的憤怒、羞辱與不甘，聲浪滾滾，震得整個演武場的空氣都在嗡嗡作響，房梁上的灰塵簌簌落下。周圍的親兵們被這聲吼叫震得耳膜刺痛，膽小的已經一屁股癱坐在了地上。
    斥候更是被嚇得魂飛魄散，直接昏死了過去。
    呂布雙目赤紅，額上青筋暴起，整個人狀若瘋魔。他盯著手中那杆陪伴自己縱橫天下，斬將奪旗的方天畫戟，眼神中充滿了暴虐。
    這杆戟，是他武勇的象征，是他榮耀的見證。
    可現在，它卻像是在無聲地嘲笑著他。
    嘲笑他空有天下第一的武力，卻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
    嘲笑他名為太師義子，卻被當作一條呼來喝去的狗！
    “董賊！王允老狗！”
    呂布再次狂吼，他那魁梧的身軀爆發出難以想象的力量，雙臂肌肉墳起，將那杆精鋼打造的方天畫戟高高舉過頭頂，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朝著腳下堅硬的青石地麵，猛地砸了下去！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之聲，響徹了整個溫侯府！
    火星四濺！
    那堅硬無比的青石板，竟被砸出了一個深坑，蛛網般的裂紋向四周蔓延開去。而那杆曾讓無數英雄豪傑聞風喪膽的神兵利器，此刻卻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哀鳴。
    戟杆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深深地彎曲了下去，戟刃與月牙的連接處，更是崩開了一道清晰的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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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被廢了。
    被它的主人，親手廢了。
    演武場上，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看著那杆變形的畫戟，看著那個如同受傷野獸般喘著粗氣的男人，心中隻剩下無盡的寒意。
    他們知道，溫侯心中的某樣東西，也隨著這杆畫戟，一同被砸斷了。
    林淵的視野中，若是他此刻在此，便能清晰地看到，一根原本連接著呂布與董卓，代表著【父子】情義的粗壯紫金色絲線，雖然早已布滿裂痕，但始終維係著最後的連接。
    而就在方天畫戟被砸彎的那一刻，這根絲線，伴隨著一聲清脆的、隻有林淵才能聽見的“哢嚓”聲，應聲而斷！
    從此，父子情絕。
    隻剩下君臣，與……仇敵。
    呂布扔掉手中已經不成樣子的畫戟，那沉重的兵器落在地上，發出一陣雜亂的哐當聲。他胸膛劇烈地起伏著，雙拳緊握，指節因為用力而捏得發白。
    他輸了。
    輸得一敗塗地。
    他不僅失去了貂蟬，更失去了作為天下第一武將的尊嚴。
    他成了一個笑話。一個被義父奪走心愛女人的笑話，一個被無名小卒看管自己女人的笑話。長安城裏，那些表麵上對他恭恭敬敬的文臣武將，背地裏，不知道會怎樣嘲笑他。
    一股冰冷的殺意，從呂布的心底，緩緩升起。
    他恨王允，恨那個老匹夫將他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更恨董卓，恨那個滿口仁義，卻連自己義子的女人都要搶奪的肥豬！
    還有那個叫林淵的……
    呂布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張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或許從一開始就小看了這個人。一個普通的親兵，怎麽敢在那種場合下，說出那番滴水不漏的話？一個普通的校尉，又怎麽可能得到董卓如此的信任？
    這一切的背後，似乎都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推動。
    而那隻手，似乎就屬於那個叫林淵的男人。
    “來人。”
    呂布的聲音，已經沒有了方才的狂暴，轉而變成了一種令人心悸的冰冷。
    一名身材高大，麵容堅毅的將領快步上前，單膝跪地：“末將在！”
    正是呂布麾下八健將之首，張遼張文遠。
    “去，給我查。”呂布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我要知道那個林淵的一切，他的出身，他的來曆，他進入相國府之後，見過的每一個人，說過的每一句話，我全都要知道！”
    “是！”張遼領命，卻並未立刻起身，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勸道：“主公，如今太師正在氣頭上，我等……還是暫避鋒芒為好。為一女子，與太師徹底撕破臉，恐非明智之舉。”
    “女子？”呂布緩緩轉過頭，看著自己最信任的部將，眼中閃過一抹自嘲與瘋狂，“文遠，你以為，這還僅僅是一個女人的事嗎？”
    “這是我的臉！”呂布指著自己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說道，“董卓把它從我臉上撕下來，扔在地上，還狠狠地踩了幾腳！”
    “這口氣，我若是不出，我還算什麽天下第一！”
    張遼心中一凜，他知道，自己的主公已經鑽進了牛角尖，再勸無益。
    “末將明白了。”他低下頭。
    呂布深吸一口氣，胸中的狂怒，漸漸化為陰冷的算計。他知道，硬闖相府，無異於自尋死路。董卓身邊高手如雲，更有李儒那條毒蛇在側。
    他需要一個機會。
    一個能讓他連本帶利，將所有羞辱都討回來的機會。
    他的目光，越過演武場的高牆，望向了相國府的方向，眼神幽暗。
    “董卓……”
    他喃喃自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
    “你最好，別給我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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