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道裏陰冷潮濕，火把的光芒隻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更遠的地方是能吞噬一切的濃稠黑暗。
    王允跟在林淵身後，像一個沒有思想的影子。他斷掉的右手腕被簡單地用布條吊在胸前，每走一步，顛簸帶來的痛楚都會讓他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但他一聲不吭，隻是機械地邁動著雙腿，踩著腳下濕滑的石階。
    他的眼睛，始終盯著前方那個年輕人的背影。
    那背影並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單薄，但在火光的映襯下，卻投射出一道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印在斑駁的石壁上，仿佛一頭擇人而噬的凶獸。王允的目光中，恐懼與順從交織在一起。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與眼前這個男人之間，建立起了一種無法言喻的聯係。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烙印，讓他無法生出半點違逆之心，甚至連思考違逆的可能性，都會讓他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慌。
    忠誠，這個他曾引以為傲、並用來號令他人的詞匯，如今成了一根無形的鎖鏈，將他牢牢地拴在了這個年輕人的腳下。
    林淵沒有回頭，但他能感覺到身後那道目光。他很享受這種感覺，這種將一個曾經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徹底踩在腳下，玩弄於股掌之中的掌控感。這比單純的殺戮，更能讓他感到愉悅。
    密道的盡頭是一麵偽裝成山壁的石門。林淵將火把插在石縫裏，雙手抵住石門上的一處不起眼的凸起，調動體內氣力，猛地向內一推。
    伴隨著一陣沉悶的摩擦聲，石門緩緩開啟了一道縫隙。
    一股夾雜著焦糊味與血腥氣的熱浪，瞬間倒灌而入，撲麵而來。那熱浪是如此灼人，讓習慣了地底陰冷的王允忍不住眯起了眼睛，喉嚨裏一陣幹嘔。
    “走。”
    林淵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他率先從縫隙中鑽了出去。王允遲疑了片刻，也佝僂著身子跟了出去。
    當雙腳踏上堅實的土地，當視野豁然開朗的那一刻，王允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的瞳孔，因為眼前的景象而收縮到了極致。
    他們身處洛陽城西的一處山坡上。從這裏，可以俯瞰整座曾經冠絕天下的帝都。
    可此刻，那座帝都，已經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火海。
    赤紅色的火舌，舔舐著每一座亭台樓閣，吞噬著每一條街巷裏坊。昔日巍峨的宮闕，在烈焰中扭曲、坍塌，化作一根根衝天而起的黑色煙柱。無數的火星被狂風卷上高天，與濃煙交織在一起，將整片夜空都染成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暗紅色。
    天地之間，仿佛隻剩下火焰的咆哮，木梁斷裂的巨響，以及無數生靈在絕望中發出的，被距離拉得悠遠而模糊的淒厲哀嚎。
    那不是煙火，那是一座文明的葬禮。
    “啊……”
    王允的喉嚨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嘶吼。他踉蹌著向前走了幾步，雙膝一軟，重重地跪倒在地。他伸出那隻完好的左手，徒勞地伸向那片火海，仿佛想要抓住什麽，卻隻抓到了一把被熱浪熏得滾燙的空氣。
    渾濁的淚水，從他布滿皺紋的眼角滾滾而下，在他沾滿泥汙的臉上，衝刷出兩道清晰的淚痕。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漢室四百年的基業，他窮盡一生想要守護的榮耀，他所有的籌謀與野心，都在這場大火中，被燒成了一片誰也無法辨認的灰燼。他能感覺到，自己頭頂上那條連接著大漢天子的金色絲線，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黯淡，仿佛隨時都會斷裂。
    而與之相對的，那條連接著林淵的，被強行嫁接過來的忠誠之線，卻在吸收了他所有的絕望與茫然之後，變得愈發穩固。
    在這片毀滅的景象麵前，他失去了最後的精神支柱，隻剩下對新主人的本能依附。
    與王允的崩潰不同，林淵隻是靜靜地站著，任由山風吹動他的衣袍。他的臉上沒有悲憫，沒有恐懼，甚至沒有絲毫的動容。
    在他的視野中，那片火海是另一番景象。
    盤踞在洛陽上空的，那條屬於董卓的巨大黑龍氣運，正在烈焰的灼燒下痛苦地翻滾、哀嚎。它的鱗片大片大片地脫落，身軀也變得虛幻了許多。但它並未消散，而是拖著殘破的身軀，頑固地，一點一點地向著西方的長安城挪動。
    而在黑龍氣運的周圍，無數或大或小的氣運光團，正在瘋狂地碰撞、湮滅、然後重組。代表著舊秩序的金色與白色絲線，正在成片成片地斷裂。而代表著混亂、殺戮與野心的黑色、紅色的絲線，卻如同瘋長的藤蔓，在這片廢墟之上，野蠻地滋生。
    舊的棋盤被掀翻了。
    林淵的嘴角，不受控製地微微上揚。
    他非但沒有感到惋惜，反而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興奮。那是一種壓抑了許久的野心，終於看到了廣闊天地的暢快。
    亂世，對於那些所謂的英雄豪傑、忠臣良將而言，是悲歌，是末日。但對他林淵來說，這才是最好的時代。
    隻有在這渾濁不堪的水裏，他這條來自後世的鯊魚，才能肆無忌憚地撕咬、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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