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黑潭蛟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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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龍崖下的風,陰冷徹骨,像是浸了冰水的刀子,刮在臉上,混著從漆黑潭水中升騰起的濕寒霧氣,刺得阿阮傷口陣陣麻木的劇痛。每向前挪動一步,腹部那道被“腐骨生肌膏”強行封住的貫穿傷就狠狠抽搐一下,仿佛隨時會再次裂開。她幾乎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那把穩婆剪上——剪刀的金屬此刻摸上去帶著一絲不正常的溫熱,刃口在昏暗中隱隱流動著幽藍色的微光,支撐著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小芽緊跟在她身側,小手凍得發青,卻仍死死攥著阿阮那件被鮮血和潭水浸透、已然板結的衣角。她懷裏一邊緊緊抱著那個由“山魈種”所化的、異常安靜的嬰兒,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攏著包裹三隻白狐幼崽的布包。小狐狸們背上的“龍形”胎記在濃稠的黑暗中散發著柔和的、月華般的微光,勉強照亮腳下不足三尺、布滿濕滑苔蘚的崎嶇小路。
眼前,就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黑水潭。
潭水漆黑如墨,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液,水麵死寂,映不出絲毫天光,隻有一股混合著腐爛水草與某種更深層血肉腐朽氣息的腥臭,隨著寒霧撲麵而來,幾乎令人窒息。潭邊嶙峋的怪石上,布滿了深深刻入石骨的、巨大而猙獰的爪痕,無聲地訴說著此地盤踞之物的恐怖與久遠。
“姐姐……我們……我們真的要下去嗎?”小芽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小小的身體在可怖的腥風裏瑟瑟發抖。
阿阮沒有回答,隻是將手中的穩婆剪握得更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後,“巡山使”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她們已無路可退,這片連精怪都不敢輕易涉足的絕地,或許是唯一能暫時隔絕追兵、求得一線喘息之機的所在。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帶著濃重腐臭的空氣,牽動腹部的傷口又是一陣鑽心的疼,隨即率先一步,踏入了那冰冷刺骨、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潭水之中。
水寒得超出想象,沒過腳踝的瞬間,刺骨的寒意便順著腿骨直竄而上,帶來一陣劇烈的麻木。阿阮強忍著幾乎要讓她暈厥的冰冷與劇痛,帶著小芽,一步步向潭水更深處挪去。水越來越深,漸漸漫過膝蓋,淹至腰間,每移動一步,都感覺有無數冰冷的鬼手在拖拽著她的身體,沉重得令人絕望。
就在這時——
布包裏,那個一直蜷縮著、仿佛陷入沉睡的“山魈種”嬰兒,忽然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緊接著,一個微弱得如同初生貓崽嗚咽、卻又清晰得如同直接在靈魂深處響起的聲音,毫無阻礙地鑽入了阿阮和小芽的腦海:
“姐……姐……”
兩人瞬間僵在原地,連血液都仿佛在這詭異的傳音中凝固了。
那聲音空靈而稚嫩,斷斷續續,帶著一種非人的感知力,傳遞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水底下……有東西……在哭……它好傷心……好痛……”
阿阮心頭猛地一緊——這嬰兒竟能直接感知到水下存在的情緒?不是凶戾,而是悲傷與痛苦?
“弟弟?是你在說話?”小芽又驚又怕,幾乎將懷中的嬰兒摟得喘不過氣。
但那空靈的聲音似乎隻專注於與阿阮溝通,帶著更深切的恐懼與一絲本能的憐憫,繼續在她腦中響起:
“……鐵鏈……好重……勒進骨頭裏了……它在看……一直看著我們……”
“看什麽?”阿阮全身肌肉繃緊,穩婆剪橫在身前,銳利的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死寂的潭麵。
“……看……龍……寶寶香……它想要……它們身上的味道……”
“龍寶寶?”阿阮和小芽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那三隻白狐幼崽身上——它們脊背上那些神秘的“龍紋”,此刻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光芒變得愈發清晰、活躍!
就在這一刹那——
“轟隆隆——!!!”
潭水中央如同投入了一顆巨石,猛地炸開一個巨大的、深不見底的漩渦!墨黑的潭水瘋狂旋轉、咆哮,帶起更加濃烈嗆人的腥臭惡風!
“啊!”小芽嚇得失聲尖叫,差點將懷中的嬰兒脫手。
阿阮一把將她死死護在身後,用盡力氣高舉手中的穩婆剪!霎時間,剪刀刃口幽藍光芒大盛,如同黑暗中燃起的冷焰,勉強驅散了周遭一小片令人窒息的黑暗,也照亮了漩渦中心那破水而出的恐怖存在——
那是一顆巨大到令人心神俱裂的腐爛蛟頭!
大小堪比一間鄉野土屋,頭頂原本威嚴的犄角已然斷裂,布滿裂痕。青黑色的鱗片大片大片地剝落,露出底下發黑、潰爛、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的腐肉。最令人觸目驚心的是,數條比成人手臂還粗、鏽跡斑斑的巨大鐵鏈,如同惡毒的巨蟒,死死纏繞在它的脖頸上,深深勒入皮肉之中,幾乎與骨骼長在了一起!它沒有眼睛,隻有兩個不斷汩汩湧出粘稠黑水的空洞眼窩,然而在那深邃的黑暗裏,卻燃燒著兩團幽綠、怨毒、充滿了無盡痛苦與瘋狂渴望的鬼火!
而那兩團鬼火的“目光”,正死死地、貪婪地鎖定在阿阮左手邊——那三隻正因為恐懼而微微發抖、背上“龍紋”光華流轉的白狐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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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
腐蛟張開足以吞下一頭牛的巨口,露出如同慘白墓碑般的森森獠牙,發出一聲混合著極致痛苦與貪婪吞噬欲望的震天咆哮!腥臭的狂風刮得阿阮幾乎站立不穩!它不再有絲毫遲疑,巨大的頭顱攜著萬鈞之勢,猛地朝她們所在的位置衝撞而來,目標直指那三隻“龍紋”狐崽!
“退後!”阿阮用身體將小芽和嬰兒死死擋在身後,厲聲嘶吼的同時,右手穩婆剪上的幽藍火焰如同被澆上了熱油,瞬間暴漲尺餘!她沒有選擇硬撼其鋒,而是將全身力量與剪刀引動的奇異力量匯於一點,看準那纏繞在蛟頸、鏽跡最深的鐵鏈連接處,如同最頂尖的穩婆下針般,精準而狠厲地直刺而去!
“嗤——!”
幽藍的淨火與鏽蝕的鐵鏈、腐爛的皮肉悍然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灼燒聲!一股混合著鐵鏽、焦肉與更深層陰邪能量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腐蛟發出一聲吃痛的慘嚎,幽綠的鬼火在眼窩中瘋狂跳動,龐大的頭顱因劇痛而猛地向後一縮,攻勢暫緩,但其眼中的怨毒與瘋狂卻因此更加熾烈!
它似乎意識到眼前這渺小生物手中的“鐵器”非同一般,不再魯莽衝撞,而是巨口再次猛地張開,喉間幽綠光芒急速凝聚,下一刻,一股粘稠腥臭、閃爍著不祥綠光的墨綠色毒液,如同決堤的汙水,劈頭蓋臉地朝著阿阮和她身後的小芽噴濺而來!覆蓋範圍之大,根本無處可躲!
“躲不開!”這個念頭在阿阮腦中一閃而過。電光火石之間,她唯一能做的,是猛地一個旋身,用自己的整個後背,義無反顧地迎向了那片致命的毒液,將小芽和懷中的嬰兒嚴嚴實實地護在了身前!
“噗——!”
粘稠冰冷的毒液盡數澆在她的後背之上!身上本就殘破的衣物如同被烈陽灼燒的冰雪,瞬間腐蝕、潰爛、化作飛灰!毒液觸及皮膚,立刻傳來鑽心蝕骨、仿佛要將靈魂都一並融化的劇痛!阿阮眼前猛地一黑,喉嚨一甜,一口滾燙的鮮血不受控製地噴湧而出,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重重地向前栽倒,濺起大片黑色的水花!
“姐姐!!”小芽的哭喊聲撕心裂肺。
那腐蛟見狀,幽綠鬼火中閃過一絲殘忍的快意,它不再理會似乎已失去反抗能力的阿阮,巨口再次張開,帶著腥風,徑直朝著小芽懷中那三隻散發著誘人“龍香”的狐崽咬去!速度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黑影!
千鈞一發之際——
“嚶——!”
一聲清越、高昂,仿佛能滌蕩一切汙穢的鳴叫,猛地從布包中響起!原本蜷縮著的三隻白狐幼崽,竟在同一時刻懸浮而起,脫離了小芽的懷抱!它們背上的“龍形”胎記銀光大放,光芒如同活物般流淌、交織,瞬息之間,竟在它們上空凝聚成一條神氣活現、鱗爪畢現、雖體型不大卻威嚴凜然的銀色小龍虛影!
那銀色小龍虛影甫一出現,便迎頭撞上了腐蛟噴出的殘餘毒液!銀光如同最純淨的月華,隻是輕輕一刷,那蘊含著恐怖腐蝕力的墨綠毒液竟如同遇到了克星,發出“滋滋”的輕響,瞬間被淨化、蒸發,化為縷縷無害的青煙消散!
腐蛟明顯一愣,幽綠鬼火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源自本能的、清晰的恐懼!
然而,銀色小龍虛影並未停歇,它發出一聲無聲的龍吟,身形一閃,如同離弦之箭,竟直接化作一道璀璨的銀芒,精準無比地射入了腐蛟那不斷流淌黑水的空洞眼窩之中——直刺其怨念與痛苦的核心!
“嗷嗚——!!!”
腐蛟發出了自出現以來最為淒厲、痛苦到極點的慘嚎!整個龐大的頭顱瘋狂地、不受控製地劇烈扭動起來,攪得潭水如同沸騰!纏繞在其脖頸上的鏽蝕鐵鏈被這股巨力扯得“錚錚”作響,火星四濺!粘稠腥臭的黑血如同噴泉般從它的眼窩、口鼻中狂湧而出!
眼看這恐怖的腐蛟就要在這突如其來的神聖淨化之力下崩潰、瓦解——
異變再生!
“嗡……”
一聲低沉、厚重、仿佛源自大地血脈深處的恐怖震動,毫無征兆地從潭底傳來!整個黑水潭的水麵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狠狠攪動,開始劇烈地搖晃、顛簸!
與此同時,纏繞在腐蛟頭顱與脖頸上的那些鏽蝕鐵鏈,猛地爆發出刺目欲裂的慘綠色光芒!無數扭曲、詭譎、充滿了冰冷無情意誌的符文在鐵鏈表麵飛速流轉、明滅!一個比萬年玄冰還要寒冷、比“巡山使”更加不容置疑的恐怖意念,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轟入了在場每一個包括那腐蛟)的腦海深處:
“規則……鎖鏈……不可……掙脫……鎮壓……永恒……”
在這股無法形容、仿佛代表天地規則的冰冷力量介入下,腐蛟最後的掙紮哀嚎戛然而止,眼窩中那兩團幽綠的鬼火如同被狂風吹滅的燭火,瞬間黯淡、熄滅。它那龐大的、腐爛的頭顱仿佛失去了所有支撐,重重地、了無生機地砸回翻騰的潭水中,濺起衝天的黑色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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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道銀色的小龍虛影,似乎也耗盡了所有力量,發出一聲微弱的悲鳴,光芒迅速黯淡、消散,重新化為點點銀輝,回歸到三隻白狐幼崽的體內。小家夥們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軟軟地墜落下來,被眼疾手快的小芽接住,它們蜷縮在布包裏,氣息微弱,背上的“龍紋”光芒也暗淡到了極致,不再動彈。
潭水,在經曆了短暫的瘋狂後,重歸死寂。
隻有那些依舊閃爍著慘綠符文的鐵鏈,如同最冷酷無情的獄卒,拖著那具龐大的、失去生機的腐蛟軀體,緩緩地、堅定地,沉向漆黑如墨、深不見底的潭水最深處,直至徹底被黑暗吞噬,再無一絲痕跡。
阿阮從冰冷刺骨的潭水中掙紮著爬起來,渾身濕透,每一處傷口都在叫囂,每一塊骨頭都像散了架。她劇烈地咳嗽著,吐出幾口帶著黑血的冰水,臉色蒼白得如同金紙。她小心翼翼地抱回那三隻力竭的狐崽和那個再度陷入沉睡的嬰兒,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拉起幾乎被嚇傻、仍在不住啜泣的小芽。
“走……”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卻帶著一種從地獄爬回人間的、不容置疑的堅定,“離開……這裏……”
她再次拄緊了那把似乎也消耗過大、光芒內斂的穩婆剪,一步一個踉蹌,拖著這具幾乎隻剩下本能支撐的殘破身軀,向著黑水潭對岸那片更加幽深、更加未知的原始叢林走去。
溫熱的鮮血,不斷從她後背和腹部的傷口滲出,滴落在那漆黑如墨、冰冷死寂的潭水中,暈開一道道觸目驚心、卻又轉瞬即逝的鮮紅痕跡。
而她緊緊貼胸收藏的《穩婆手劄》裏,在那片被她的鮮血浸透、顯現出“火紋”的古老字跡旁,於無人得見的黑暗深處,竟悄無聲息地,又蔓延出了幾道纖細、冰冷、充滿了不祥意味的——慘綠色細密紋路。
阿阮對此毫無察覺。
她隻是用盡最後的氣力,抱緊了懷中這些掙紮求生的、不凡的小生命,握緊了手中這把已與她命運交織在一起的剪刀。
前路還有什麽在等待著她們?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隻要還有一口氣在,就得走下去。
為了這些被她親手接到世上、被天地所不容,卻依舊頑強活下來的小生命。
身後的黑水潭,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墓穴,緩緩合攏了最後一絲漣漪,再次陷入了萬古不變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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