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替身之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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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三娘的警告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黑水鎮底層百姓的竊竊私語中蕩開幾圈漣漪,便迅速沉了底。明麵上,再沒有體麵人家敢公然請阿阮接生,福壽堂的穩婆們見了她也多半繞著走,或投來混雜著畏懼與鄙夷的一瞥。
但暗地裏,那河邊小屋的木門,在深夜仍會被悄悄叩響。
來的人形形色色。有窮得請不起福壽堂、聽聞她心善而來的貧苦婦人;有身上帶著淡淡妖氣、揣著山中草藥或奇異礦石前來求診的精怪;甚至有一次,是個渾身濕漉漉、眼神空洞的水鬼,在子夜時分飄到她的窗下,遞上一枚含著渾圓珍珠的河蚌,求她超度腹中未能出世便隨她溺亡的胎兒。
阿阮來者不拒。
她需要這些“診金”來維持生計,購買藥材調養自己與養屍人、陰差對抗留下的暗傷。更重要的是,每一次接觸這些“非常”的案例,她對《穩婆手劄》的理解便深一分,對自身那微弱卻堅韌的“氣”的掌控也更嫻熟一分。她隱隱感覺到,手劄中那些原本晦澀難懂的符文和脈案,正在被她親身經曆的這一樁樁、一件件詭譎之事,慢慢點亮。
日子便在這種半地下的狀態中流淌,直到一個華燈初上的傍晚。
一輛不起眼、卻用料紮實的青篷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阿阮那僻靜的巷口。車簾掀開,一個穿著體麵綢衫、管家模樣的幹瘦老者快步走下,警惕地四下張望後,才來到阿阮門前,沒有叩門,而是從門縫底下塞入了一張質地堅韌、帶著淡雅香氣的名帖。
名帖上隻有寥寥數字:“趙府,懇請阮大家過府一敘,秘診,重金酬謝。”落款處,蓋著一方小小的、形似銅錢的私印。
趙府?阿阮略一思索,想起似乎是黑水鎮乃至附近幾個縣都排得上號的富商趙德昌趙老爺。他找自己一個被行會排擠的“邪門”穩婆作甚?還是秘診?
她沉吟片刻,收拾好藥箱,將穩婆剪貼身藏好,打開了門。
那管家見到她,也不多言,隻是躬身做出“請”的手勢,態度恭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馬車內部裝飾奢華,鋪著厚厚的絨毯,車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一路無話,馬車七拐八繞,並未駛向趙府氣派的正門,而是從一條僻靜的後巷,直接進入了一處精巧別致的院落。
院內燈火通明,丫鬟仆婦皆屏息靜氣,氣氛壓抑。管家引著阿阮徑直走進一間暖閣,濃鬱的安神香也壓不住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和……一種極淡的、令人心神不寧的邪異波動。
暖閣內,一個穿著錦袍、大腹便便、麵色卻有些晦暗的中年男人正焦急地踱步,正是趙德昌趙老爺。見到阿阮,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也顧不得寒暄,壓低聲音急道:“可是阮大家?快,快請裏麵看看!”
裏間臥榻上,躺著一位極其年輕的女子,看穿戴應是趙老爺的七姨太。她容貌姣好,此刻卻麵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雙手死死護著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裏充滿了恐懼與痛苦。她的腹部大得有些不自然,皮膚被撐得薄亮,隱隱可見其下青黑色的血管,並且……在極其輕微地、不規則地抽搐著,仿佛裏麵的胎兒正在承受某種巨大的痛苦。
阿阮心中一沉。這絕非正常的胎動。
她上前,柔聲道:“夫人,放鬆,讓我看看。”
七姨太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瑟縮了一下,求助般地看向趙老爺。趙老爺連忙上前安撫:“玉娘別怕,這是阮大家,醫術高明,定能保你們母子平安。”
阿阮不再多言,伸出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氣,輕輕搭在七姨太的腕脈上。
脈象滑而疾,亂如麻線,時而又沉澀如石。這不僅是胎氣不穩,更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強行抽取母體與胎兒的生機!
她凝神靜氣,將那縷氣小心探入七姨太體內,循著經脈,緩緩導向其胞宮。
就在她的氣觸及那團胎兒生機的刹那——
“嗡!”
一股陰冷、粘稠、帶著強烈惡意的力量,如同潛伏的毒蛇,猛地從胎兒命宮深處竄出,狠狠撞向阿阮探入的那縷氣!同時,阿阮“看”清了,在胎兒那微弱的生命之光外圍,緊緊纏繞著數道漆黑如墨、由詭異符文凝結而成的鎖鏈!這些鎖鏈正如同活物般,緩緩收縮,不僅禁錮著胎兒的成長,更在不斷汲取著母體輸送過來的精血生機,通過一種冥冥中的聯係,導向未知的遠方!
替身咒!
阿阮猛地收回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這是一種極其惡毒陰損的邪術,將胎兒作為“替身”,在其命宮中種下咒印,待其出生那一刻,便會將其所有的生機、氣運,乃至命格,全部轉移給施術者指定之人,為其擋災替死!而被施咒的胎兒與母體,下場往往極為淒慘!
她霍然轉頭,目光如利劍般射向趙德昌,聲音冰寒:“趙老爺!這胎兒命宮被‘替身咒’鎖住,出生之日,便是他替人擋死之時!你請我來,是要我助紂為虐,看著這孩子送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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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德昌被阿阮驟然爆發的氣勢駭得後退半步,臉上血色盡失,嘴唇哆嗦著,額頭上瞬間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眼神躲閃,不敢與阿阮對視,掙紮了片刻,終於像是被抽走了骨頭般,癱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雙手捂住了臉。
“我……我也是沒辦法啊……”他聲音沙啞,帶著哭腔,“年前有高人替我批命,說我今年有一死劫,萬難渡過……除非,除非能找到八字相合的‘替身’,種下這‘移花接木’之術……玉娘她……她懷的這個孩子,八字正好合適……我花了千金,才請動那位道長出手……”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布滿血絲,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哀求看著阿阮:“阮大家!我知道你有真本事!求求你,隻要你能保這孩子平安生下,完成儀式,替我擋了這死劫,我願意……我願意付雙倍,不,十倍的診金!把我一半家產都給你!”
阿阮看著他被恐懼和貪婪扭曲的臉,隻覺得一股怒火從心底直衝頭頂。一半家產?買他親生骨肉的命?!
她怒極反笑,聲音卻冷得如同數九寒冰:“趙老爺,你的錢,買不了我的道,更買不了這孩子的命!”
她目光掃過床上瑟瑟發抖、顯然也知曉部分內情的七姨太,心中閃過一絲憐憫,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要錢沒有。要命……”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我保母子!”
趙德昌愣住了,似乎無法理解阿阮的選擇。在他看來,一個無權無勢的穩婆,麵對如此巨富,怎能不動心?怎能不顧自身安危,去保一個注定要犧牲的“工具”?
阿阮不再理會他,轉身走到床前,看著七姨太那雙充滿絕望與一絲微弱期盼的眼睛,放柔了聲音:“夫人,信我。你和孩子,都不會有事。”
她需要時間準備。這“替身咒”已與胎兒命格,強行破除,稍有不慎便會反噬母體與胎兒。她必須找到咒術的核心節點,以及……那個施術的邪道!
她開出幾張安胎寧神的藥方,又暗中在七姨太居住的院落周圍,以特製的藥粉布下了幾個預警和幹擾的小禁製,以防那邪道察覺異常,狗急跳牆。
隨後,她以需要準備特殊藥材為由,離開了趙府。她沒有回河邊小屋,而是繞了幾圈,確認無人跟蹤後,徑直出了城,來到城外一座荒廢的土地廟。
月光如水,灑在破敗的廟宇內。阿阮取出《穩婆手劄》,就著月光,飛快地翻動著。書頁在她指尖嘩嘩作響,最終,停留在幾頁描繪著各種詭異咒印和破解之法的圖譜上。
她的目光,牢牢鎖定在其中一種與“替身咒”極為相似的符文上,旁邊用小字注釋著一種名為“逆生符”的破解之法,以及一種借助五行之力,布設“反煞陣”的記載。
“逆生符”,需以施術者之血為引,繪製特殊符文,在咒術發動瞬間,強行逆轉生機流向,反噬施術者!
“反煞陣”,則需以蘊含五行精粹之物,如“五帝錢”之類,布設陣眼,擾亂乃至反彈咒術之力!
阿阮眼中精光閃爍。有了方向!
她仔細記下“逆生符”的繪製方法與“反煞陣”的布設要點。五帝錢她藥箱裏正好有一套,是師父留下的舊物,常年沾染藥氣與她的氣息,雖非古物,卻也蘊含著一絲純陽正氣。
現在,隻等分娩之夜,守株待兔,與那邪道,鬥上一鬥!
她收起手劄,望向黑水鎮方向,目光沉靜而堅定。
夜色深沉,仿佛有無形的風暴,正在那富麗堂皇的趙府深處,悄然醞釀。
第20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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