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報恩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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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府之事,如同在黑水鎮平靜的湖麵下投下了一塊巨石。表麵上,趙老爺“急病昏迷”的消息被嚴密封鎖,府內一切如常,隻是那位新得的男嬰被七姨太玉娘緊緊帶在身邊,幾乎足不出戶。暗地裏,關於阮穩婆“邪術厲害,連趙老爺都著了道”的流言,卻在某些特定的圈子裏悄然傳播,使得那些原本就對阿阮有所忌憚或別有用心之人,愈發不敢輕易招惹。
    阿阮樂得清靜。她依舊住在河邊那間小屋,白日裏研讀《穩婆手劄》,調理自身,偶爾接診些貧苦婦人。經曆了幾番生死搏殺,她心性愈發沉靜,對自身之“氣”與手劄中記載的種種秘術,理解也日益精深。她隱隱感覺到,自己似乎觸摸到了某種門檻,隻差一個契機,便能更進一步。
    這日午後,秋陽暖融,阿阮正在院內晾曬草藥,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在門口響起:“請……請問,是阮穩婆嗎?”
    阿阮抬頭,見是一個穿著粗布衣裙、麵容憔悴卻依稀可見清秀的年輕女子,挎著一個洗衣的木盆,正不安地站在門口,手指絞著衣角。她叫阿秀,是鎮上出了名的浣衣女,手藝好,價錢也公道,隻是命苦,早年失了父母,獨自一人過活。
    “是我,進來吧。”阿阮放下手中的草藥,將阿秀讓進屋內。
    阿秀顯得有些局促,坐下後,雙手緊緊攥著木盆邊緣,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蚋:“阮穩婆,我……我最近總是睡不好,肚子裏的孩子……也鬧得厲害。”
    阿阮目光落在阿秀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眉頭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她並未立刻號脈,而是凝神細看。尋常人或許看不出,但在阿阮眼中,阿秀周身籠罩著一層極淡、卻異常純淨的紅光,那紅光如同溫暖的火焰,並不灼人,反而帶著一種安撫與庇護之意,其源頭,正是她腹中的胎兒。
    這絕非尋常胎氣。
    “你且說說,如何睡不好?孩子又如何鬧法?”阿阮不動聲色地問道,遞過去一杯溫水。
    阿秀接過水杯,指尖冰涼。她抿了一口水,仿佛汲取了些許勇氣,才低聲道:“就是……總是做夢。夢裏,總有一個穿著紅衣服的姑娘,看不清臉,但感覺很溫柔。她……她教我怎麽呼吸,怎麽安胎,告訴我孩子什麽時候會動,要注意什麽……一開始以為是胡思亂想,可她說的話,後來都應驗了。孩子也確實比別的娃兒乖覺,我按她教的法子,便不那麽難受。可最近……最近那紅衣姑娘在夢裏,好像越來越著急,總反複叮囑我,生產之時,一定要來找您……”
    紅衣女子?托夢教習安胎?
    阿阮心中了然,這恐怕並非普通的胎夢。她示意阿秀伸出手,指尖輕輕搭上她的腕脈。
    脈象圓滑有力,胎氣充沛,甚至比尋常孕婦更加旺盛、穩定。然而,在這蓬勃的生機之下,阿阮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屬於陽世生靈的陰涼氣息。這氣息與那溫暖的紅光交織在一起,非但沒有衝突,反而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平衡,共同滋養著胎兒。
    “你可知那紅衣女子是誰?”阿阮收回手,輕聲問道。
    阿秀茫然地搖頭:“不認得。隻覺得……有點熟悉,心裏頭暖暖的,知道她不會害我。”
    阿阮沉默片刻,看著阿秀那雙清澈卻帶著憂慮的眼睛,緩聲道:“你腹中胎兒無恙,反而比尋常孩子更康健。隻是……其來曆有些特殊。若你信我,生產之時,我自會護你們周全。”
    阿秀聞言,眼中憂慮稍減,連忙起身就要行禮:“信!我信阮穩婆!多謝您!”
    送走千恩萬謝的阿秀,阿阮站在院中,望著湛藍的秋日天空,心中思緒翻湧。紅衣女鬼,托夢報恩……這又是一樁牽扯前世今生的因果。那女鬼執念化入胎兒,是福是禍,尚難預料。但既然對方指明了要她來接生,這其中必有深意。
    日子一天天過去,阿秀的肚子越來越大,那周身的紅光也愈發明顯,連尋常人都能隱約感覺到她身上有種令人心安的氣息。她依舊每日浣衣,按部就班地生活,隻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即將為人母的溫柔與堅定。
    轉眼到了隆冬,一場大雪覆蓋了黑水鎮。就在一個雪後初霽、月光格外清冷的夜晚,阿秀的肚子發動了。
    阿阮被鄰居匆忙請去時,阿秀已經躺在自家簡陋卻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床榻上,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咬著唇忍受著陣痛。令人驚異的是,她雖疼痛,眼神卻異常清明鎮定,呼吸也保持著一種獨特的韻律,顯然是夢中所得。
    產房內,並未點燃過多的燈燭,隻有一盞油燈和窗外透入的清冷月光。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如同檀香般的安寧氣息,源自阿秀身上那越來越亮的紅光。
    阿阮淨手,準備接生器具,一切有條不紊。她能感覺到,隨著產程推進,那縈繞在阿秀周圍的陰涼氣息也在逐漸增強,與紅光交織,形成一個無形的力場,護持著產婦與胎兒。
    當胎頭終於顯露,阿秀發出最後一聲用力的痛呼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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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異變陡生!
    產房內的油燈燈焰猛地拉長,顏色由昏黃轉為幽碧!房間角落的陰影裏,空氣如同水波般蕩漾起來,一個穿著鮮豔如血的紅衣、身形窈窕、麵容模糊卻透著無盡哀婉與執念的女子虛影,緩緩凝聚、顯現!
    她來了!
    阿秀似乎有所感應,虛弱地睜開眼,看向那紅衣虛影,眼中沒有恐懼,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喃喃道:“是……是你嗎……”
    紅衣女鬼的虛影朝著阿秀和阿阮的方向,微微躬身,行了一禮。她沒有看阿阮,那雙沒有焦點的、空洞的“眼睛”,始終“凝望”著床榻上正在奮力降生的嬰兒。
    緊接著,一股蘊含著強烈執念的、冰冷卻並無惡意的精神波動,如同涓涓細流,湧入阿阮的腦海,伴隨著女子幽怨而清晰的聲音:
    “穩婆大人……多謝您相助……”
    “妾身……本是鎮上繡樓蘇氏女,名晚鏡。三年前上元燈夜,失足落水……岸邊眾人皆懼寒流,唯有這浣衣女阿秀,不顧自身安危,跳入冰河欲救妾身……奈何水流湍急,妾身終是……未能生還,亦連累阿秀姑娘險些喪命……此恩此憾,妾身魂牽夢縈,無法往生……”
    “幸得一絲機緣,感知阿秀姑娘命中有此一女……妾身便散了半數魂力,化入此胎,願托生為其女,伴她十年,償她救命之恩,護她一世安康……”
    “如今……時辰已到……望穩婆成全,助我……不,助我們的女兒,平安降生……”
    話音如縷,帶著釋然與最後的期盼,緩緩消散。
    阿阮心中震動。原來如此!竟是前世救命之恩,今生托生為女,以十年相伴為報!這等因果,這等執念,何其沉重,又何其……溫暖。
    她不再猶豫,沉聲對恍惚的阿秀道:“阿秀,用力!孩子馬上就出來了!她在等你!”
    阿秀仿佛被注入了最後的力量,猛地吸了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
    “哇啊——!”
    一聲響亮而充滿活力的啼哭,劃破了冬夜的寂靜!
    一個健康紅潤的女嬰,順利降生!
    就在女嬰脫離母體、發出第一聲啼哭的刹那,那紅衣女鬼蘇晚鏡的虛影,如同完成了最後使命的晨露,開始從邊緣一點點變得透明、消散。她那原本模糊的麵容,在徹底消散前,竟清晰地露出一抹如釋重負的、溫柔而滿足的微笑,最後“看”了一眼那新生的女嬰和疲憊卻欣喜的阿秀,化作點點紅色的熒光,徹底融入了空氣之中。
    執念已了,魂魄歸虛。
    與此同時,阿阮看到,一縷極其細微、卻凝練無比的、散發著溫暖祥和氣息的紅色光絲,自女鬼消散處析出,如同擁有生命般,輕盈地飄向床榻上的阿秀,悄無聲息地沒入了她的眉心。
    阿秀渾身微微一顫,臉上疲憊之色竟瞬間消減大半,眼神變得更加清亮有神,整個人仿佛被洗滌過一般,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與福泰之氣。
    福運絲!
    這是女鬼蘇晚鏡散盡魂力、了卻因果後,反饋給阿秀的最後饋贈,雖不能大富大貴,卻可保她日後身體康健,心神安寧,少病少災。
    阿阮將清理幹淨、包裹好的女嬰,輕輕放入阿秀懷中。
    阿秀抱著女兒,看著那酷似自己、卻眉眼間依稀有一絲夢中紅衣女子影子的麵容,淚水終於忍不住滑落,卻是喜悅的淚水。她輕輕撫摸著女兒的臉頰,低聲道:“晚鏡……娘給你取名……念蘇。蘇晚鏡的蘇……你可喜歡?”
    女嬰仿佛聽懂了,停止了啼哭,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嘴角微微彎起,像是在笑。
    阿阮看著這溫馨的一幕,心中感慨萬千。陰陽相隔,因果循環,有時竟也能譜寫出如此動人之曲。
    她默默收拾好工具,留下一張調理身體的藥方和些許銀錢,悄然離開了這間充滿了新生與圓滿的小屋。
    屋外,雪光映月,天地澄澈。
    第22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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